第十七章 益州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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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李大郎分手,转进宣阳坊,快接近崔府时,贵祥在车外道:“小郎君,前面是那位‘博文阁’中帮工的士子。”

    崔瑾掀开窗帘一看,果真是那名士子迎面而来。便让停了车,伸出头唤道:“兄台!也是住在此处么?”

    那士子也看见了马车,驻足笑道:“某借住于此坊的静域寺,正好顺路将小郎君的书送过来。”

    “多谢兄台,若是有闲,便请进府一叙。”崔瑾邀请道。此人给他的印象很好,虽穿戴朴素但甚为整洁,眼神清澈诚恳,待人不卑不亢。

    “这……”那士子有些犹豫,但在书肆中听见崔瑾所言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令人诚服,若非其不过四岁幼童,且乃世家之首的崔氏嫡支嫡子,自己也是愿意与其结交。

    崔瑾笑道:“小弟这些年极少外出,耳目闭塞,若是兄台不弃,还请多多赐教!”他哪里不知此人心中所想,古代文人极重气节,有些人宁可穷死饿死,也不愿让人说自己攀龙附凤。

    那士子心里便有些意动,略一沉吟,便拱手道:“那就叨扰了!”

    贵祥抱着崔瑾进入外书房,送上白开水和一壶茶,便退下。

    “兄台请!”崔瑾在案前坐下,双手撑在桌上,道。

    那士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书房内的桌椅,没有席子,而是在胡床基础上进行了改进,设有后背,背板略弧,两侧各有一扶手。而桌案较之常见的要高一些。他略一犹豫,便欠了欠身,小心翼翼地坐下。椅上有软垫,坐上还挺舒适,特别是此时已深秋入凉,颇为暖和。手侧设有一矮几,放了茶具。

    崔瑾抬抬手里的水盅:“小弟腿脚不便,请兄台自行斟茶。”

    那士子也不再拘谨,即便面前之人如此聪慧,也不过是四岁幼童罢了。倒了一盅茶,只闻淡淡的清香,不由新奇,轻啜一口,舌尖是一阵苦涩,蹙了蹙眉,慢慢咽下,随即,却又有淡淡的甘甜。禁不住一饮而尽。“这茶水……怎未放盐葱姜?不过,好似更让人回味。”他道。

    崔瑾笑道:“香茗一盏,初品是苦,细品是甘,再品已淡如水,正似人生之荣辱起伏、苦乐炎凉。”

    那士子细细品味着口中之茶香,听崔瑾如此一说,叹道:“小郎君果真非俗人,虽年幼,却道出人生之真谛。某不如也!”

    崔瑾摆摆手,道:“兄台或许听闻,小弟这些年不能言行,只能整日胡思乱想。哎,幸亏上天垂怜,近日终于能言能动。只惜少于在外,见识却少,今见兄台气度不凡,有剑南口音,便有心请教,借兄台之口了解天下之势。还请兄台不吝赐教!”便拱拱手,诚恳地望着他。

    那士子哪里还敢小瞧于他,忙道:“岂敢岂敢,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士子是剑南道益州人士,姓杜名明,字恪己,虚岁二十有三(比崔芮还小一岁,看上去却年长些),算得上年少有为。

    唐代的常科考试科目很多,主要有秀才、明经、进士、明书、明法、明算六种,而最被士人看重的是明经与进士二科。明经就是通晓儒家经典,能熟读背诵经书,考试中的帖经、墨义基本属于死记硬背,每年录取名额约在数百名,因此考取明经者大都很年轻,如元稹十五岁就明经及第了。进士科主要考诗赋才能,在唐代大约百人取其一,平均每年取中二三十名,其难度比明经大得多,但仕途前景则比明经要好。因此唐代人更热衷于进士科,相对看不起明经科,于是就有了“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句谚语。唐代老年考取进士者的确很多,孟郊四十六岁中进士,仍然抑制不住其“春风得意”之情。

    “原来是益州恪己兄,不过弱冠便已备考进士科,着实让小弟佩服!小弟崔瑾,尚未有字,恪己兄唤我‘十三郎’便是。”崔瑾拱手道。其实,这杜明与崔芮岁数相当,崔瑾却称之为“兄”,杜明虽感怪异,但见识过其谈吐,便也不在意。

    杜明笑道:“某虽是益州人氏,却只是益州杜氏的偏房旁支。”

    二人谦让片刻,崔瑾便问些益州的风情以及其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杜明博学而风趣,崔瑾颇有口才,交谈之下,二人竟然一见如故。不觉便已中午。贵祥在门外请进午食。杜明不解,这补食还早啊。崔瑾便道:“因小弟身子弱,父母怜惜,特许少食而多餐,便养成一日三餐的习惯。粗茶淡饭,还请恪己兄不要推辞。”

    一大早,杜明只食了一个薄饼、一碗稀粥,腹中早已饥寒不堪,本待回寺庙后讨一碗热水喝,此刻提到饭食,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咕”乱叫起来,不由羞惭得耳根发烫。

    “恪己兄请!小弟早已饥肠辘辘,便不再谦让了,请随意!”崔瑾微微一笑,端起碗舀了一勺汤放入口中。

    杜明拱拱手,坐下。贵祥将碗碟上的盖子一一打开,便退下。饭食并不丰盛,两荤三素一汤一米饭。拾箸一尝,杜明不禁一愣,这烤羊排竟然香辛可口,再看其它,一是木耳鸡丝、一是辛麻豆腐、一是酸甜菘菜、一是嫩滑蕈菌,最后便是清炖鱼汤了,虽非名菜佳肴,却极为可口,与平素做法有些不同。而崔瑾食案上,小小几碟菜,却是照顾他年幼,又有所不同。

    “这崔氏不愧为千年世家,不似别的高门大户奢靡浪费。”杜明暗道。譬如本家嫡支,自从省试过后,也曾多次派人请他赴宴,无不适摆满了各色名菜,哪里吃得完,还不是略略品尝。而此时面前虽也摆放了几个碗碟,但分量正好饱腹而已。

    崔瑾早已用完。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家常便饭,款待不周,恪己兄海涵!”

    杜明见眼前饭菜已被自己不自觉吃得干净,略有尴尬,道:“家中贫寒,年幼丧父,寡母辛勤劳作才养大吾兄妹三人,故此不敢浪费饭食,倒让十三郎见笑!”

    崔瑾正色道:“此乃美德,有何可笑之处?平素家中饭食也极简单,不过荤素各二,因小弟身子弱,才许设了小厨房。昨日家父在解说崔氏族规中‘莫不尚奢也、则俭难’时再三告诫,须‘克勤克俭,常怀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之念’。”之所以邀杜明进府一叙,是想起了王志,前世唯一知心的朋友。王志出身于京郊的贫寒之家,父亲在工地打工时从高空摔下身亡,老板丢下几万元钱便不再理会,并派人恐吓,母亲见王志兄妹二人年幼,不敢多言,唯有忍气吞声。王志争气,以优异成绩考入秦晖所在的高中,如此才成为同窗

    。王志虽家贫,但并未为之而自卑,而是乐观向上,一边勤奋读书一边打工赚生活费,他立志要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平天下不平之事。在书肆中见到杜明那不卑不亢、平和坦然的目光,崔瑾便想起了王志。

    午后,杜明便要告辞,因自己还得回去抄书赚钱。崔瑾虽有意结交,但不过初见,还不了解此人底细,便不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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