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让人送你到凉州城,那里更适合你养伤。”
姚桐大急,“那你呢。”
她这是被吓怕了,贺铮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孙家那么大胆,我已让人训斥了孙家,禁足了孙琼华。凉州城虽然不如大名府繁华,你在那里更安全。”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直接说起她被人绑架的事情,姚桐站直身子,“我的那个丫鬟小喜怎么样了?”
“死了。”
贺铮寒见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手上一使劲,阻止她挣脱出去,“我已下令厚葬了她,再重赏她的家人。”
“她是怎么死的?”
她手背上一片红痕,也挣不开他铁钳似的大掌,眼眶里蓄满了泪,乌黑的眼珠显得越发的深幽,直直的看着他。
不过是一个丫鬟,为了主子尽忠而死,得了厚葬还能荫庇家人,已是足够了。可在她的眼神下,贺铮寒忽然有点心虚,“她从关押的地方逃了出来,在城门口被孙家的人发现了。”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那个傻丫头,她怎么不在其他地方躲一躲,为什么要回大名府,是为了她吧,为了找人救她。
“对她动手的那些人,全都打死了。”这些事情于他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她哭得这么伤心,贺铮寒用指腹给她拭泪,温声多说了一句。
“他们不过是受人指使,罪魁祸首呢,不用杀人偿命吗?”
话一出口,贺铮寒脸上的表情就让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为了一个丫鬟,让太妃娘家的女儿偿命,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拿帕子捂着眼睛,这个人命的债她记在孙琼华的头上了。
“是我糊涂了。”
她擦干了泪,只眼圈有些红,“只是我害怕。我怕万一爷,我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能从荒僻的庵堂里逃出来,能在荒野里遇到一支心善的商队,能在偌大的汴州城遇到谢九公子,能辗转几百里安全回到爷的身边”
“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我真的怕下一次意外,爷见到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唇上一热,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既然你不想走,就先在这里待吧。只是军中苦累,你若受不住了,再送你去凉州城。”
“你答应了。”双瞳含笑,姚桐一下抱住他的腰,“一言九鼎,你不许反悔。”
时已初夏,薄薄一层衣衫下,身子的触感和温度,感受得清清楚楚。
“咳,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你在帐子里歇着。”
贺铮寒将她推开,不露声色的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走出帐子,风一吹,一身燥热才消了些,急步走向湖边。
亲卫给他送换洗衣裳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世子爷不是才洗过澡吗?怎么又洗?难不成世子更爱洁了?
看来自个一天洗一次澡也不行了,得两次才成,万一世子爷嫌弃自己邋遢,不许自己随身伺候了可就糟了。
贺铮寒是主帅,虽然大的战事已结束,可还有零星的敌军,更重要的是夺下了凉州城,无论是北地藩镇还是梁朝皇室都看着呢。之前冀州虽兵强马壮,但行事低调,现在他一战夺城,野心昭昭,有些人就睡不着觉了。
战术上已取得战果,他要召集谋士文臣,讨论大的布局,极为忙碌。
姚桐单独在帐子里待了两天,腿上磨出的泡都破了,剩下的就等着愈合了。两天足够她筹谋一些东西了。
“夫人,你是说要来老夫这儿帮忙,这不知和世子说过了吗?”
军医营帐里,施仁亭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衣饰简单,一头乌发编了两条辫子垂在身后,一支钗环都没有戴,脚上穿着厚底布鞋,裙长将将到鞋面。这是一身能够利落干活的装扮,若她珠翠满头,长裙飘飘,老国医根本不会和她废话,直接就将人送走了。
“世子事务繁忙。”她眼清神正,“将士们为了家园安宁,以命搏杀,我怎么能安心待在帐子里,白白看着。”
施仁亭抚须笑出了声,老人家看出来了,她这是真心想来帮忙,不是装模作样或别有具心,“夫人有心便好,敢问夫人可懂医药?”
姚桐摇头。
“可老夫这里都是伤患,夫人不懂医药,这怕是不方便。”
姚桐抿嘴一笑,“曾有一位一生行医的大夫,将他一辈子行医生涯的感悟刻在了墓碑上——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施仁亭神色凝重了起来。
“我不懂医药,可我生过病受过伤,我懂病人啊。伤病期间,身体的疼痛不适,常常影响到心神,烦闷、燥怒甚至抑郁失衡,其中痛苦有时比身上的伤病还要多。病人总是要承受身心俱伤的双重折磨。身上的伤病我无法相助,可心里的痛苦我应能帮上忙略缓一二。”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能悟出这句话的人,是有大智慧的人啊。老夫行医几十年了,细细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啊。”施仁亭叹息一声,他医术再高,到底是人,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见惯了生老病死,对这话深有感悟。
“对那心里的苦痛,不知夫人有何办法?”
“人人心里都有牵挂的人,父母、妻儿、兄弟、朋友,尤其是伤病之时,对至亲骨肉更为思念。”简衣素服的女子,声音清朗,“我想着为伤病的将士们写家书,将他们心中的牵挂,一一写在纸上,寄给他们牵念之人。老先生以为如何?”
头发花白的老人看了她片刻,赞许的颔首,“夫人心善。”
施仁亭老先生思虑周全,想着姚夫人的身份到底不同,便在自己行医的帐子里摆了桌椅,放了笔墨纸砚等物,让姚桐坐在这里。
“那边的帐篷里,都是伤兵,血腥味太重,乍然一见,怕夫人受不住。”
姚桐含笑点头,她明白施老先生的顾虑。
“老夫先去看诊了。”
一晃时间过得飞快,吃过午饭,姚桐裁了几页纸,见到帐子外有人探头探脑,她走过去,就见一个断了胳膊的小伙子傻在了那里。
“夫夫人。”
姚桐见他窘得结结巴巴,又一脸的稚气,瞧着年岁还小呢,放缓了声音
问:“怎么不进来?”
“施大夫说夫人能帮着俺们写信我就来了没敢掀帘子”
这孩子倒是诚实,姚桐让他进来,见他紧张得同手同脚,就缓声问了些诸如多大了,那里的人,家里怎么样等等的问题,缓解他的紧张。
情绪一缓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在这儿都好,军中伙食好,一顿能吃两个馒头,三天两头的还是吃上肥肉,爹娘不用担心。家里好不好?爹的腿好些了吗?娘年纪大了,晚上做针线活时,别舍不得点灯,我每月一两银子的军俸呢。家里的麦子长得好吧,今年冬天下了几场厚厚的雪呢,麦子应该能多收几斗。快要收麦子了,我今年没法帮着爹娘收麦了,爹要多操劳了”
终于说完了,这个名叫铁锁的十六岁农家子,不好意思的憨笑,“俺没念过书,絮絮叨叨的净瞎说。”
姚桐吹了吹还湿着的墨,幸好底子还在,用毛笔写起字来很是顺手,“就是要这样的,你爹娘看了才放心。我给你读一读,你听听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加的。”
听了一遍,果然是将自己的话全都写下来了,铁锁喜的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一个劲的傻乐。
“好了,这就封好了。等过几天,军中送信时,一封封的都送到你们家里。”
“诶多谢夫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姚桐很快就忙了起来,早上一起来,用了早饭就赶过去,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回去,每日都早出晚归,忙忙碌碌。
这一日,贺铮寒闲了下来,进了帐子一看,里面空空落落的。
“回世子爷,夫人在军医帐那里,这几日,夫人都在那里给伤了的将士们写家信呢。”守卫的侍卫止不住的羡慕,他也想给家里寄封信,也不知道家里妻子生得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写信?”
长腿一迈,贺铮寒向着军医帐走去。
“世子,你怎么站在这里?”
施仁亭听人来说世子来了,连忙赶过来,却见他站在外面,透过帘子,静静的看着。里面,一个个伤兵规规矩矩的排着队,一脸期盼的等着,轮到的那个就喜气洋洋的,絮絮的说着琐碎的话,但那里面的牵挂,一听就能听出来。
“我瞧着他们很高兴。”
“是啊。”施老先生极有感触,“有个腿上中了毒箭的校尉,眼看就熬不住了。好容易清醒过来,求夫人给他写封遗书,将爹娘妻儿挨个交代了一遍,痛哭不已,不舍得这条命就这么交代了。同意了老夫的提议,将那整条小腿给去了,也是条汉子,咬着牙忍了下来。虽然瘸了,这条命却留了下来。他家中老父老母,弱妻幼子,都得感谢夫人啊。”
一缕阳光透隙而入,照在伏案疾书的女子身上,暖进了人心里。
贺铮寒眯了眼,伫立在这当空烈阳下,久久的凝视。
耳边忽然没了声音,姚桐诧异的抬头,才发现帐中没了人,怎么会?
咚咚咚。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一声声逼近,贺铮寒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子俯下来,一双鹰眸灼热。
“世子要写信吗?”
“不。”贺铮寒捉住她的手,拿下她手里的纸笔,靠得极近,热热的鼻息拂在脸上,开口嗓音嘶哑,“爷不写信。你这些时间归爷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