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语速极快,面上的沉静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朝夕站在书案之前听着,面前放着的仍然是那把天荒琴,她一手拿着白娟擦拭,另一手则在调试琴轸,闻言眉头轻微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杨氏当年上书父皇将我们兄妹流放贬斥的第一人。”
朝夕语声平静,已生了铜绿的琴弦在她手下发出微微的响,坠儿在后面听着,接着道,“如此一来只怕杨氏都会认为是公主您的意思,眼下离得远,等回了巴陵杨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外面流言势头很强,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朝夕擦琴的手微微一顿,直起身子道,“不必,过犹不及,我们就让他过。”
坠儿在后神色一凝,却是不敢多言,朝夕上下看了看天荒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道,“君冽可离开了已经到了今日,淮阴侯府诸事想必也落定了。”
坠儿点点头,“公子冽已经离开,淮阴侯府被查封,所有的客人在今晨全部离开了,府中的三少爷并着其他剑师奴隶全都被押解上镐京了。”
朝夕眉头微抬,忽然想到了一人,“二少爷呢”
坠儿皱了皱眉,低头,“不知所踪。”
朝夕转过身来,颇有些意外,“不知所踪”
坠儿点头,“是,本来有郑将军在是无论如何不会放掉府中任何一人的,可是就在郑将军想起二少爷要去缉拿的时候却发现山完了”
子荨摇头,“奴婢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说完的意思。”
朝夕点点头,“好,那我就去看看。”
子荨一乐,又粉拳一握,“奴婢最讨厌别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朝夕失笑的走出门去,转了个弯儿朝着商玦的那间书房而去,郁坧这两月都在燕国,而商玦此番离开燕国多日不说,接下来还要陪她去巴陵,郁坧这样的文臣无论如何是要上谏的,他无法责怪自己的主子,自然会多少对她有些意见了
朝夕看的很开,只是有些心疼什么都不懂的子荨为她不平。
神思几转之间主仆二人便到了书房之前,书房的门是关着的,里头灯火敞亮,商玦和郁坧的影子投在窗棂之上,朝夕走在最前本想去叫门,可看到郁坧还在便有些犹豫,正在这时,里头清晰无比的说话声却传了出来
“殿下如此决定实在是不妥。”
“有何不妥燕国内政孤早已安排好,有小龙在,他们不敢放肆。”
“可是殿下,燕国国内全都仰仗着您,那些老氏族您是明白的,表面上不敢动手段,可私底下却是半点都不曾落下,您半年前为了督战便离了燕京,此去巴陵少不得又是几月,国君一年不在朝中,这让朝臣和百姓如何做想”
“孤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商玦说话素来从容温和,可这话却带上了两分沉冽之意,郁坧果然一愣,片刻之后却传来衣服窸窣声,而后又是“扑通”一下,竟然是跪在了地上
屋外朝夕眉头一挑,郁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微臣斗胆一问,殿下此去巴陵是否为了摇光公主”
屋内是一瞬的沉默,这一次商玦的语声更为沉暗了些,“她是孤未来的世子夫人,孤为了她去一趟巴陵又有何不可何况燕蜀联姻,孤亲去才有诚意。”
郁坧听着此话深吸口气,“殿下,凭着如今燕国的地位,殿下即便不亲去蜀王也不敢拒绝了您的求亲,殿下,世子夫人之位本来有更好的选择,可燕蜀联姻是您的决定微臣不敢有异议,然而然而您此番言行出阁已引起朝野猜度,而摇光公主的声名又殿下,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已,殿下切莫交付了真心,请殿下速速归朝吧。”
郁坧语声沉痛,果真是个忠骨文臣,这话落下,屋内又是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如此揪心,直叫外面的子荨额上直冒冷汗,商玦会如何选择,便代表了朝夕在商玦心中的地位
“她不仅是孤未来的世子夫人。”
“她还是孤认定的妻子,你不必再说了。”
平静而沉稳的两句话落定,站在朝夕身后的子荨蓦然长大了嘴巴,只是一刹她便反应过来,立刻高兴的恨不能笑出声来,又立刻想到商玦和郁坧还在屋内,当即便将嘴巴捂了住,定睛一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朝夕,连朝夕都愣了住。
朝夕本来握拳敲门的手微微一松,听到这里却竟然转身朝来路走去,子荨看看那房门再看看朝夕的背影,急慌慌的摇了摇头便跟在了朝夕身后,待走的稍微远了些才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怎么就走了您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朝夕在前不曾答话,子荨又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妻子不是世子夫人呢虽然看起来一样的,可是奴婢却是明白,奴婢再去凉山之前还去别的富贵人家做过工,知道贵族里面联姻大都并无感情,殿下能这样说,足见殿下对公主是用了真心的”
说话间二人又走了回来,朝夕脚步微微一顿,转身看向商玦书房的方向,这里只能看到那书房的一个角,而适才商玦的话仍然言犹在耳,朝夕眯了眯眸,面上的表情一时有些莫测,子荨不知道她这凝重从何而来,收敛了面上的喜色低声问,“公主,莫非不喜欢殿下吗”
朝夕挑眉看向子荨,“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心思”
子荨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畏怕,却还是十分坚定的道,“奴婢见过男主人和女主人毫无感情的成婚,不想让公主也变成那样,若公主不喜欢殿下,奴婢”
子荨欲言又止,却是十分苦恼,朝夕看着这般的子荨苦笑一瞬,子荨还不知道他们只是结盟联姻,既然只是如此,又哪里需要感情呢再看一眼书房的方向,朝夕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她径直朝着浴房走去,进了浴房便宽衣准备沐浴,子荨见此只好为她准备,可带她出去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却见朝夕只着了单衣站在汤池便发怔
子荨眉头一皱,“公主,怎么了”
朝夕猛地回神,摇了摇头便朝汤池中走去,子荨打眼一扫,却是表情一变
“公主,您还未褪下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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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猛地顿足,果然见脚上鞋子还未脱下,她眉头一皱,神情骤然一沉
这边厢书房之内,郁坧正缓缓的拍着自己沾了灰尘的膝盖,口中笑着对商玦道,“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年纪还要陪殿下演小孩子的把戏,只是不知能不能哄过公主去。”
商玦也跟着弯了弯唇,一双眸眯的似个狐狸,“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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