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离潇淡淡一笑,轻执一片绸布包住壶柄,取出酒壶,为两人面前各满上一杯。
望着面前那一小杯温酒,清凌凌一片水光,映着她微微失神的眼。忽地,鼻尖香气更重,便仿佛置身于一大片开满金桂的花园,沉醉难抵。司岄深嗅一口,不由暗自奇怪,怎么刚才自己拿去加热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香?这会儿却香得她浑身酥软,几乎昏昏欲睡起来。
“和我喝酒,居然如此无精打采。”曲离潇长袖轻掩,一杯温酒入喉,红唇微沾酒渍,薄光下便如樱桃落雨,红叶凝露,瞧去,更添三分魅惑与楚楚。
“不是的……”司岄辩道,“我朋友刚走了,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我这心里……不大舒服。”
“生死有时,聚散有期。呵,你倒也是性情中人。”曲离潇轻轻吐了口气,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生死有时,聚散有期……”司岄咀嚼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怎么,难道不是么?”曲离潇身子微微后仰,左腿轻飘地搭在右腿膝上,凤眼微眯,悠悠望着对面的女子。
“不,我是在想,你说的很有道理。”司岄搓了搓手,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入口生温,只觉这酒当真绵厚甘醇,却又清而不腻,爽口得很。
“这么在意她么?”曲离潇忽地问道。
司岄一怔,抬起脸来与那双眼睛对视着,竟有种被洞悉了心情的惶恐。她一向是最讨厌这样的啊……大家各安天命,各自安好不好么,说什么离愁别绪惹人笑,尚未启程就先问归期,这种事,她才不屑做。可如今这般低落沉默,却又应了什么呢?
曲离潇眼底渐渐浮上一层难言的幽静,这沉默原在她意料之外,毕竟,她可是亲眼看到她折竹时眉目间清晰的焦灼与寂寥。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呢。”司岄自嘲地笑笑。“我以为我在哪儿都能一个人好好儿的,没想到换了个地方生活,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曲离潇静望着她,不置可否。
“多谢你的酒。”司岄垂眸一笑。
云淡风轻的一句道谢,仿似微风拂过心头。曲离潇心情复杂,一句“真蠢”哽在了喉间,出口的却是:“还会回来的。”
“什么?”
左手执杯轻摇,右手中指微微屈起,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曲离潇不甚耐心地撇过脸,望着窗外。“你那朋友,她还会回来的。”
随她轻轻敲击,那细微的笃笃声听在耳里竟格外催眠。司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觉困意难挡:“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饮一口杯中清酿,一袭红裙如莲微放,凤眼微睐,却是心不在焉,或妖娆,或清雅,种种风韵交织,矛盾却又妥帖,幽思难解。
司岄眯缝着俩眼儿,看着对方的眼神越来越懵懂恍惚。于是甩甩头,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聊以提神。“哦,你猜的……”
“要不要与我打个赌?”曲离潇转过脸来,平静相询。
“打……赌?”
“怎么,你不敢?”
听了这话,司岄几乎不假思索便道:“赌什么?”
“我赌十天之内,你的这位朋友便会回来此处。”话是笑问着的,可乌黑冰瞳却并无丝毫笑意,半掩的双眸下那眼神无比淡漠,彷如平湖覆霜。
“赌注是什么?”又是一声哈欠,司岄揉着眼睛,十分不解自己这是什么了。晨曦朦胧?还是雾霾飘过来了?怎么她看对面这女人的脸也是愈发模糊不清了?
“赌注么,我暂时还没想好。”曲离潇微微蹙眉,“这样,若你输了,你需得应我一件要求,不可违逆敷衍。”
“要是你输了呢?”
“我便许你一桩承诺。”曲离潇挑眉应道。
又是一个哈欠,司岄眼泪都揉了出来。“先说清楚,你的要求会不会很变态?”她可不是张无忌,不能乱签合同然后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
曲离潇不耐道:“不明白你说什么,定不会为难你便是。”
听了这话,司岄嘿地笑了:“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打这个赌,不过反正我不吃亏,行啊,赌就赌。”这女子来头不小,还身怀武功,要是自己输了,就意味着很快能再见卿梧,这是好事儿,就算她要自己做奴做婢任其驱使也不过就当打工,没什么吃亏。而若是她输了,自己便可提出要求为自己增加安全保障,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何况她还说十天内,卿梧家有急事,就算会回来看她,十天内这期约也未免还是太过自信了。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啊……”止不住的哈欠。
听着对方如应声虫般重复了她的话,一副睡眼朦胧,曲离潇好整以暇,支颐望她:“喝多了?”
“没啊……”这才喝了一杯而已啊……司岄头昏脑涨,只觉身子仿佛泡在了一个超大的浴缸里,又香又舒服,温暖的泡泡浴,就是这桂花精油是不是倒多了……
曲离潇睨着她,忽地,眼神一肃。“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司岄甩甩头,努力地想要提起精神,可身子却终是越来越软,渐渐失去意志,只想趴下睡觉。
“司,岄。”红唇微动,她头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叫我……干……吗……”
终于,在第三杯酒送入口中时,砰一声钝响传来,跟着,对面一只小小空杯跌落桌面,又滴溜溜转了一转,滚到地下,啪一声摔了个碎。
“这么容易就醉了。”曲离潇幽幽自语,望着面前那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女子。
司岄自是不察,呼吸沉沉,双目紧闭,早已陷入昏睡。
须臾,一抹黑瀑悄然流泻,曲离潇站起身来,长袖一掠,眨眼间,一只雪色锦缎小包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打开那锦缎小包,却是一枚约莫小指长短的玉牌,其上还佩有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绳,应是颈上之物。细观那玉,只见质地细腻,坚而不脆,色如截脂,温润异常,显是上上之品,尤其那玉牌中央一个鎏金小字,更是龙飞凤舞,气势十足。
“婺。”曲离潇轻声念道,眉头微蹙。再一沉吟,已然有了眉目。
低头,她眸光熹微,静静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玉牌,“真是意外呢……”
与此同时,云卿梧一行正走在回京的途中。
“小哥儿,若是绕行十里亭,天黑前可还能抵达京郊?”
不提防主顾会有此一问,车夫道:“那需得快马加鞭了。”又道,“姑娘去十里亭有何事?这天气冷寒,若无要紧事,以小人之见还是赶路要紧,以免误了投店。”
飞岚望着云卿梧,后者一脸从容淡静,眸光低垂,分明是在思考什么。迟疑片刻,她小声道:“公主,您早已察觉不对,当日便不曾赴约,现如今那十里亭更不必再去了罢?”
”云卿梧,抑或妘青婺,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我原知也是如此,只是,尚有不甘罢了。飞岚,可是我太怯懦了?
飞岚道:“话不是这样讲,公主您谨慎行事也是为了长远着想,何况您千金之体,安能轻易涉险?那些江湖人下手可没有轻重,若那晚您贸贸然去了,真有什么差池,非但救不了明将军,还会累得公主您一道受牵连,到那时,还有谁能保明将军一命呢?”
“话虽如此……”
“陛下凤体欠安已久,大公主却明知陛下心系明将军安危仍执意通缉追拿,用心之深,路人皆知。公主,她待陛下都能如此心狠,虽是胞妹……恕奴婢多嘴,您也不得不早作提防呀。”
听了这话,妘青婺眉目微动,抬起脸来。“你说的对。不必改道,且快马回京才是。”
飞岚脸现喜色,忙将此话传给了车夫。一回身,她又想起前事,忍不住道:“公主,奴婢尚有一事不太明白。”
云卿梧睨着她。“你是想问我,为何要赠与她如此紧要的信物罢?”
“是啊,那玉可是您自幼佩戴,从未离身的,若只是想保她周全,给个别的信物也足够了……”飞岚撇着嘴角,很是不解。
妘青婺不答反问:“飞岚,你说,她会猜出我的身份么?”
“这……奴婢说不好。”
“嗯?”
飞岚思索片刻,犹豫着说:“奴婢总觉得那人有些奇怪,一时精明狡黠,一时却又蠢得厉害……说实话,奴婢看不透她。”
妘青婺微微一笑,一双杏眼恬淡,透过狭窄的窗牖罅隙,悠悠望着那日渐薄弱的暮光,天地苍茫,风吹草黄。
“我倒不这么看。”半晌,她淡淡地说。(83中文网 .83zw.)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