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岄不语,她又道:“京里来了消息催着小姐返家,片刻也是耽误不得,总不能叫小姐为了和你道别,倒把正事儿延误了吧。”
道理她非是不明白,自己本也不是这样纠缠不清,伤春悲秋的性子,大约还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此处,离愁与对未知的恐惧交织着迸发,而这第一个给予她温暖与帮助的人便成了她精神上一个强有力的寄托,因而,尤其不能接受寄托坍塌的事实吧。司岄也觉自己气闷地有些可笑,叹了口气,诚恳道:“对不起。”
“无妨。”云卿梧柔声道。“原是我不曾说清楚,不怪你误会。”
她如此温厚,司岄心中感激,更觉惭愧。思忖片刻,又道:“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么,多半天也等不得?”
“小姐她——”
飞岚话音未落,便被云卿梧轻声打断:“事急从权,须得即刻赶回。”
“到底什么事,不能和我说说么?”司岄不甘地追问。搁平时她真不是这样八卦的人,可不知为何,摊上云卿梧的事,她便忍不住要去关心,她是逃婚出来的吧?会不会是家里人找什么借口骗她回去完婚呢?她这么单纯温柔,完全有可能上这种当啊。
“些须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云卿梧沉吟着,仍是拒绝多说。
司岄叹道:“有些事,正因是外人才理的通透。好,算我多事了。”
“阿岄。”情知对方是误会了,云卿梧忙道:“我并非不能信你,只是说了也是无用,何况,我也怕你担心。”
“担心?”司岄牢记着云卿梧的身世,顿时敏感了。“告诉我,是不是家里来了消息说是老人家生病什么的,喊你回去尽孝?”
飞岚一怔,下意识便道:“你怎么知道?”
“飞岚。”云卿梧看她一眼,后者随即敛眉收声,她烟眉微蹙:“我私自离家,本是不孝。”
司岄也并未在意飞岚的话,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云卿梧这事儿上,急道:“你莫不是被骗了,卿梧,相信我,这是老人家的惯招,骗你回去好把婚事办了呢。”
“不是这样,我母……亲她,确是身子堪忧。”云卿梧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此番回去,故而是为了尽孝,却也有其他事务无法差人代劳。阿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司岄愣了愣,忽地想起了什么:“明白。左不过是大门大户的分家产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云卿梧脸色微动,转眼又归于平静,幽幽望着面前正一脸苍白的女子,那从来一副天塌下来也是“我无所谓”的脸上,此刻正弥漫着难以驱散的阴云。本自心事重重的她忽然便感到内心一定,那一直盘亘着的不安与隐忧,竟然烟消云散。真是……奇怪的感受呢。“阿岄很担心我呵。”微微一笑,她看着她的眼睛。
一双乌黑的眼睛,算不得很大,看似冷淡无谓,却有着柔和的线条,安静又澄明。“可惜我什么也帮不上你。”司岄自嘲地笑笑。
“谁说的?”云卿梧顽皮一笑。“你把自己照顾好,莫要再被人抓去大牢里捱罪便是帮我了。”
司岄闻言,顿时耳根一热:“卿梧——”
云卿梧收敛了笑意,缓缓转过脸去,隔着半开的窗帘,幽幽望着车外。“阿岄,你上次说过我们是朋友,这话你可还记得?”
司岄点点头:“当然。”
“无论过去多久,又或发生什么事……”她忽地迟疑了,似是不愿再说,摇摇头,温柔一笑。“没什么了。”
司岄不知她在犹豫什么,只见她略有恍惚,不禁有些担心。却听她又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
“从没有谁像你一样坦诚地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很珍惜阿岄,也希望你能明白,今日的分离,是为了他日更好的重逢。”
“咳,那什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句明明老土的不要不要的话给深深击中了小灵魂,明明感到害羞,却非要故做无谓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这个,你收好。”云卿梧忽地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雪色锦缎小包。
司岄接了过来,那小包约莫半掌大小,掂了掂,里头硬硬的,并不很沉,似是装着什么小小的金属牌子一类。“这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云卿梧道:“没什么,只是一件小小信物。”
“信物?我能现在打开看看么?”
云卿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抬手轻按在她手背上。
司岄了然。“好吧,那等你走了我再看。”
“如果遇到危险,但凡是官府中人见此信物,必可保你一时平安。”云卿梧轻声道。
“卿梧,你……”司岄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就说嘛,云卿梧此人,她见第一面就深觉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言谈交际中的涵养绝非是普通的暴发户家庭养得出来的,感情这还真是个官二代,也难怪了那个曲姑娘会说卿梧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救她。可却又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并没有跟卿梧相处过啊。
“若太平无事,切记,不可露此物于人前。”云卿梧切切交代。“你自己也不要打开它。”
这也太考验她的好奇心了。姑娘是看过三国吗,锦囊妙计非得遇事儿才能打开,那万一打开来是个空袋子呢?哦不对,她已经验过货了,可以肯定里头是有东西的……于是踌躇半晌,方艰难地点点头:“好。”
一旁飞岚却对云卿梧此举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当面质疑,只好对司岄道:“小心点啊,千万不要弄丢了,这……这东西对咱们小姐可非常重要!”
“我知道。”司岄点点头。看看云卿梧,又看看飞岚,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下车了,这一来而去可又耽误了人家不少时间。蓦地,脑子灵光一闪,忙道:“卿梧,你稍等我片刻,很快的。”说罢,不待对方开口,她瞬即转身跳下车去,撒丫子直奔客栈,转眼穿过大堂再次来到了后院。也不及挑选,匆匆掰下了一支竹枝,扭头又向外跑去。
混不提防,一双眼睛正透过薄薄的天光幽幽锁着她的身影,将她一举一动,甚至一个挑眉,都细细地瞧在了眼里。
“听说古人都爱折柳送别,可这严冬腊月,柳枝我是找不着了,只有这个。”再次回到马车上,司岄喘吁吁地说。
云卿梧望着面前那一支葱郁青翠的竹枝,有些怔忡。
飞岚甚觉可笑:“别人折柳送别,是为折留惜别。你这……”
司岄叹道:“是不太合适,我只是觉得你们就要走了,我却连个东西也不能送给你们。”全身上下都是人送给她的,没一样身外物,万一她要是一去不回了,好歹看到这根竹枝,也能想起她来。这话她却没有说出口。
沉默片刻,云卿梧道:“柳枝附水而生,随风摇摆,我本不喜。这竹倒是极好。临池,似玉,抢节宁改,贞心自束。”说罢,伸手接了过去,执在手中。“阿岄的心意,我心领了。”
“哎?”本来自己是做了件蠢事,没成想,云卿梧竟然又这么温温柔柔地安抚了自己的尴尬,还整了一套这么有学问的说辞,真的是一个善解人意一点也不骄横欺人的好姑娘呢……和那边院儿里那位没得比。这一想倒好,冷不丁想起自己出来这半晌没去送酒,等下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顿时头大如斗。
“如此,我们这便走了。”
不及多说什么,司岄下了车,怔怔立在一旁。眼看着车帘落下,她蓦地叫道:“我就在这客栈等你!”
“好。”
车帘未动,可一道柔细嗓音却分明传入耳中。听了这一声,司岄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安下心来,退后一步,摆摆手,示意车夫慢行。
新雇来的车夫扬手甩鞭,一声:“走咯——”两匹枣红马随即扬蹄向前跑去。清扫过的青石路上尚余些许残雪,被马蹄踢散,雪沫纷纷扬扬飘上半空,路上行人拍打着头脸,都不由好奇地望去一眼,唯司岄一人垂着头,转身便走,再没多看半眼。
捡起地上的酒壶,里头酒水已然冷透,某人心事重重,忘了加热就端去给了贵客,本以为少不得又一顿脾气砸来,没想到曲离潇却不曾动气,反道:“我着人送了火炉来,你陪我喝一点。”
“我么?”本想随口拒绝,可一想,自己确实有些心情低落,喝点酒倒是不错。既然是客人主动,也不算违反工作守则,于是点点头,应了。(83中文网 .83zw.)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