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状元,这无论是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罕地事情。便是谢家素来低调的,这会都请了好些宾客。纪家自然是受到了邀请,不过纪家也有一位中了进士。
长房的嫡长子纪荣堂中了二甲三十六名,名次虽说不是特别高,却也不差。毕竟这也是正经地进士,纪家能够连续三代都有人中进士,本就叫人侧目了。消息一传出去来,家里的亲朋好友都上门来庆贺。
纪宝芸这会已经七个月身孕了,却还是乘着马车回来了。这次不仅她来了,便是韩家太太还有她相公韩谨也一并过来了。之前因着纪宝芸的小性子,韩太太对韩氏过于娇惯这个女儿,颇为不满,已是好久不上门了。
却不想如今纪荣堂金榜题名,倒是叫她大驾又光临了。
不过韩氏自然不会摆脸色,毕竟自家的闺女如今还是人家的媳妇呢。于是韩氏上前亲亲热热地招呼她,至于韩谨则是去了前院,去见自个的大舅子,新出炉的进士。
纪宝芸挺着个大肚子,瞧着纪宝茵正与纪清晨站在一处说话,便喊了她一声,还伸出手叫她过来扶着自个。纪宝茵当即冷哼一声,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倒是纪宝芸的丫鬟见状,赶紧上前扶着她。
“你怎么回事,自家姐姐叫你,也是这般无礼?”纪宝芸一过来,便颐指气使地教训道。
就连纪清晨都忍不住蹙眉,虽说是姐姐,可是若你自个没点爱护妹妹的心思,又如何叫妹妹敬重你。
反倒是纪宝茵可不怕她,只耷拉眼皮,不在意地说道:“我又不是三姐你的丫鬟。你若是累了,便到一旁坐着。”
纪宝芸轻嗤了一声,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便不经意地笑道:“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看来你也是不想知道了?”
纪宝茵瞥了她一眼,嗤笑:“三姐你能有什么好消息?难不成是家里头又添新人了?”
这话可够叫纪宝芸生气的了,当即便挥手狠狠地拍了她一下,怒道:“没大没小的,你姐夫房里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纪宝茵撇嘴,也知道自个说地过分了,便任由纪宝芸教训了她几句。
不过纪宝芸发过火之后,倒也消了气,轻声说道:“你以为舅母这次过来,单单只是因为大哥金榜题名了?她还为了你的事情。”
这倒是把纪宝茵唬了一跳,当即便反问道:“为了我的什么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纪宝芸露出这个表情。
纪宝茵便明白,只怕是韩氏要帮她说亲事。只是这两年为了三姐的事情,母亲和舅母已经闹地不是很愉快,这会舅母无端端地帮她说亲事,岂会安了好心。纪宝茵瞧着她三姐,还一副高兴的模样,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旁边的纪清晨,轻笑着问道:“那三姐你有没有什么旁的消息透露给我们啊?”
“你只管放心吧,这会舅母是真心想帮你说亲事的,毕竟眼瞧着你年纪也大了,”纪宝芸叹了一口气,似乎纪宝茵十六岁还没定亲,已是全家人心头的大难题了。
纪宝茵就是因为她这态度,才不喜欢与她说这些事,所以她当即便翻了脸,拉着纪清晨便说道:“沅沅,咱们走吧。”
纪宝芸在身后喊了她两句,纪宝茵头都不回地。
她一路上拉着纪清晨便往花园里去,这会宾客都后院正堂,或是在前院,花园里头反倒是没什么人。纪宝茵眼眶都红了一圈,待停了下后,便恨恨地说:“沅沅,你说我三姐姐讨不讨厌,整天就只会笑话我。”
纪清晨见她这般难受,立即安慰道:“三姐也只是关心你,五姐姐你别往心里去,顶多咱们以后不搭理她便是了。”
“舅母如今瞧她不顺眼极了,你说她能这般好心地给我说亲事,还不知是不是哪家没人敢嫁的猪头,便要塞给我呢,”纪宝茵一想到,可能是个满脸麻子还又黑又丑的人,心底登时便觉得悲苦起来。
她上个有四个姐姐,不说远在蜀地没见过面的四姐,便是她嫁到外头的庶出二姐,当年说亲事的时候,也没像她这般难。
纪清晨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她前世的时候,被乔策退了婚,那会都已十五岁了,天天晚上一闭上眼睛,满脑子想得都是婚事婚事。况且那会子,就她和大哥两人在京中,大哥是个男人自然没法子替她张罗。
其实那时候她的处境比纪宝茵还要惨,毕竟她那会不过是个商家女,连乔策那样毫无根基的人,中了进士后都能毫无顾虑地一脚将她踹开。如今纪宝茵的父亲是个四品官,大哥又是个新鲜出炉的进士,婚事便是有些迟了,可总也不至于像她那么艰难。
说来说去,还是韩氏想给女儿挑一门更好的亲事。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就见前头凉亭里头坐着一个人,似在哭。纪宝茵望了过去,轻声道:“沅沅,那是六妹吗?”
只见凉亭里的人穿着一件浅洋红遍地缠枝玉兰花长褙子,配着一条暗银刺绣湘裙,虽然是身子对着她们,不过瞧着那纤细的身形倒确实是纪宝芙。
“她怎么了?哭地这般伤心,”纪宝茵有些不解地问道。
纪清晨也不知道,虽说她们两个是姐妹,可是说实话,她一向与纪宝芙接触最少。便是有时候她与纪宝茵一处玩,偶尔会叫上她。不过纪宝芙倒也会与府外认识的姑娘来往,曾榕也会带着她出门。
纪宝茵瞧着她独自一人坐在那边,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甚是凄凉地样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说来她如今也有十五岁了,婚事可说好了?”
“六姐姐的事情,我一向不知的,不过倒是没听太太说过,”纪清晨说的这句是实话。
不过纪宝芙的及笄礼是在十一月,所以离她及笄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
结果两人正说着话呢,就见纪宝芙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偷看她的两个人,心底登时说了声不好,可是这会再躲却也来不及了。纪宝芙转身的时候,已经瞧见她们了。
三人瞧着彼此,脸上都是一阵尴尬。还是纪宝茵拉了纪清晨一下,便是走了过去。
“六妹,你还好吧,”纪宝茵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与纪宝芙的关系不算好,倒也不算坏。
纪清晨只安静地瞧着她,反倒是纪宝芙有些紧张,还尴尬地冲着她笑了下,解释道:“五姐姐
,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在今个哭的,也不是想冲了大堂哥的喜气。”
“那倒是没事,只是你怎么哭了啊,”纪宝茵轻声问道。
纪宝芙低头又抽泣了一声,眼瞧着她又要落泪了,纪宝茵赶紧拉着她坐下了。倒是纪清晨歪着头瞧着她,见她这般伤心,便问:“可是因为乔策落榜的原因?”
对面两个姑娘登时抬起了头,只是纪宝茵眼中是惊讶,而纪宝芙眼中则是惊惧,她有些着急地说:“七妹妹,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乔表哥哭的,只是,只是……”
她本来倒是可以编个合理的理由,只是纪清晨乍然说出这话,叫她太过震惊,便是能撒谎怎么撒都忘记了。
见她这么惊慌,纪宝茵反倒是更惊讶了,难不成还真叫沅沅说中?
反而是引起这般动静的纪清晨,忽然莞尔一笑,轻声说:“六姐,乔策是你的表哥,他落榜了,你替他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有误会。”
纪宝芙心有余悸地盯着她看,可是见纪清晨面上淡淡的,仿佛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误会。可是心底却依旧有些紧张,她捏着手中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子,声音如蚊蚋般细声说:“七妹妹,你也知道乔表哥如今家中没什么人了。他也只有我和我姨娘这两个亲人了。今次见他未高中,我难免替他伤心。”
乔策未能中榜,他便不能来向爹爹提亲。纪宝芙想到这里,才是她真正哭个不停地原因。
纪清晨看着纪宝芙的模样,虽垂着眼,可是提到乔策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叫人无法忽略地温柔,连面容都带着几分娇羞。
便是她这幅模样,叫人不要多想,是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纪清晨自个也喜欢裴世泽,她并不觉得姑娘喜欢男子便是不检点,毕竟少年可以慕少艾,姑娘又何尝不可。只是那个乔策,前世的时候便是个攀龙附凤的小人,便是她不喜欢纪宝芙,可纪宝芙毕竟是她的亲姐姐,她自个前世就吃了一次亏,难不成要她看着纪宝芙踏进同一个水坑里不成。
若是纪宝芙喜欢的是旁人,只要对方人品品性没问题,她都愿意祝福她。
但乔策不行,如今他之所以这般对纪宝芙,就是因为他尚未考上进士,身边还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相信,只要他有更好的选择,他便可以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纪宝芙,就像前世对她那样。
“我知道六姐姐你是一心为他所想,不过六姐姐,乔策虽是你表哥,不过你也该识得如何分辨人才是,”纪清晨忍不住说道。
一旁的纪宝茵听着她们姐妹两人打着机锋,一会看着纪宝芙,一会又盯着纪清晨。
倒是纪宝芙猛地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泪花闪烁,语气苦涩地说道:“七妹妹,我晓得你的意思。我知道乔表哥出身贫寒,又没个好家世,比不得柏然表哥那般高高在上。可是乔表哥决计没有什么坏心眼,我求求你别这么想他。”
纪清晨竟是不知道,纪宝芙瞧着个精明样,竟也是恋爱脑。这会一提到乔策,就是一副被他迷地五迷三道地样子,她不过是提醒了一句,她就哭哭啼啼地为他喊冤。
不管前世乔策有没有娶姓纪的姑娘,这一世,纪清晨是再不想自家和这个人有一点牵扯。
至于纪宝芙私底下给他银子的事情,纪清晨也没打算告诉纪延生。毕竟乔策在外人眼中也算个少年举人,是个颇有前程的人。虽然他今年恩科未中,可是照着前世的轨迹来看,明年的会试他会金榜题名的。
爹爹之前还表现出了对乔策的欣赏,若是她真的告诉了爹爹,到时候要是爹爹来个顺水推舟,她才真是要无处诉冤呢。
纪清晨一回去便叫了杏儿过来,如今她哥哥在纪清晨的铺子上当差。从今年开始,她在京城的两个店铺的账册便交给她看了,不过要支使银钱什么的,超过一千两的还是要告诉纪延生。
之前舅舅替她和大姐姐一人分了两成二房的产业,大姐姐的东西自然是她出嫁的时候都带走了。原本她那份也是给大姐姐保管的,不过她出嫁之后,便又交给曾榕。从今年开始,她自个也能掌管着一部分了。
到底是手头有银子,才不心虚,便是要做什么事情,也有个底气。
她已叫杏儿的哥哥,花了银钱盯了乔策好久。不过他这人算是极本分的,再加上要参加恩科,每日也是不怎么出门的,只偶尔与同窗好友出去喝茶。什么秦楼楚馆,他是从未曾踏足过的。
不过想想他前世能这般年纪就中了进士,何曾不就是因为对自个严格。可是再严于律己,都不能否认他是个人渣这个事实。
“姑娘,我哥哥说他这几日也依旧叫人跟着乔公子,虽然他这几日出门地多了,不过都是参加同窗的聚会。有些是为了恭贺中了进士的同科,”杏儿轻声说,不过她倒是把一个疑惑告诉了纪清晨,“不过我哥哥也说,这位乔公子出手极是大方,先前有位中了进士无银钱请客的,还是他给了子银子度过了难关。”
出手大方?
纪清晨忍不住扶额,还不就是她那个看似精明,实则傻子的六姐姐给的银子。
要不是有所顾忌,她是真想问问卫姨娘,知不知道纪宝芙这般倒贴她那个便宜外甥。乔策的爹娘当年那般对卫姨娘,她就不信卫姨娘还真能把他当成亲外甥一般看不成。
结果她还没想到,怎么解决乔策呢。裴玉欣便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一块去看三甲游街。历年每科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在吉日,骑高头大马,批红游街,这也算是每年会试之后保留余兴节目吧。
往年也就是听着热闹,可是今年却不一样,状元乃是谢忱。据说状元游街的那一条路上两边酒楼的包厢,都被人订走了,这其中可就有的是女眷。
纪清晨本以为就只有她呢,谁知她又发了帖子,说是谢兰也一块。她还邀了纪宝茵,说是不好意思给她下帖子,请纪清晨代为问一声。
纪宝茵一听有这样的热闹瞧着,哪有不愿意的。
就是韩氏听说她们要去看状元游街,都没什么话,只叫她们带足了丫鬟,路上小心些。纪清晨还是问了纪宝芙一声,不过她因着乔策落榜的事情,还郁郁寡欢呢。
纪清晨听说她没什么心情,倒是气得都笑了,乔策自个只怕都没她这般伤心吧。
不过待游街的这天,纪清晨一早起床
,杏儿和香宁便为她细细装扮了起来。纪清晨见她这么郑重,立即道:“我出门多是要带着帷帽的,你们这般打扮又给谁瞧?”
“先前您去定国公府的时候,连裴姑娘都说,打扮地太素净了。”
今次杏儿特地给她挑了一身遍地洒金洋红对襟长褙子,下头配了一条月华裙。香宁梳头的手艺可是专门学过的,她手巧,纪清晨一头浓密的长发在她的手指下,没一会便成了一个温柔的堕马髻。只是特地插了一支珍珠步摇,只见步摇是以银为底,长钗入发,钗头分了三股细细的银链,一直坠着到耳边,每条银链上,都镶着一只滚圆的东珠。
这样的珠子乃是贡品,一颗便已足够珍贵,纪清晨光是一支步摇上便缀了三颗。
待到了酒楼中,裴玉欣还没到,竟是谢兰比她们到的走早。两人与谢兰打了招呼,纪宝茵便先到窗口去看看街上的情况,瞧瞧视野待会可能瞧见。
倒是纪清晨与谢兰坐在一处说着话,谢兰有些欢喜地开口:“沅沅,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厉害,一开口便叫你说中了,我七哥真的成了状元。”
“那是谢公子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我不过就是顺口一说,哪能当真呢,”纪清晨是真不好意思,接这个话啊。
待裴玉欣来了,她立即歉意地说,她临出门的时候,被她娘拉住教训了一顿,这才来晚了。
“路上堵了好些人,我瞧着都是等着看状元的,幸亏我家的车夫是个厉害的,要不然还真走不过来,”裴玉欣撅着嘴儿,轻声抱怨一句。
这会街上已是热闹了起来,便是两边站着的人,都比寻常多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银子,到酒楼包个雅座,然后站在楼上瞧着的。更多老百姓还是站在大街上看热闹。
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一阵锣鼓声,连裴玉欣都激动地扔下她们,跑到窗边,一个劲地问:“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她又招呼谢兰和纪清晨过来瞧,四个姑娘都带了面纱,站在窗户边上。底下确实已经开始骚动了,两边都有维持秩序的官差,只一个劲地拦着百姓,不许他们往前头挤。
“来了,来了,”裴玉欣个子高,垫着脚尖往那边瞧,便是已瞧到队伍最前头了。
纪清晨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热闹,双手扶着窗户,一个劲地往前面瞧着。又等了一会,便瞧见了从那边街头走过来的队伍,而最醒目的自是骑着马的三甲,只是所有人都的视线都被最前头,骑着白色骏马的少年所吸引。
只见他身材高大,面如冠玉,脸上微微含笑,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这样的少年郎,才配得上状元二字嘛。
待谢忱骑马要到了她们所在的酒楼,裴玉欣推了谢兰一把,说道:“兰妹妹,你可有和谢公子说,我们在这里啊?”
“我这几日一直都没怎么和七哥说话,他身边总是人,”谢兰摇头。
裴玉欣刚想再说,就听到对面酒楼竟是有喊谢忱的声音,她一咬牙说道:“咱们也喊一声,万一他抬头瞧我们呢。”
“这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谢兰立即连连摇手。
裴玉欣还不死心呢,正想喊,可是谢忱却突然抬起头,朝着她们所在的酒楼望了过来。这会儿,连纪宝茵都忍不住尖叫地问道:“他在看我们呢。”
“是啊,他在看我们,”裴玉欣捧着脸,表情如同梦游般,嘴中呓语般地说道。
纪清晨瞧着确实是英俊的谢忱,倒是真有当年魏晋王谢子孙的风流。可就在此时,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冲着她们酒楼的方向,伸出手掌,做了个‘七’的手势。
看热闹的人瞧见他这手势,登时便又高呼了起来,下面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倒是楼上的纪宝茵蓦地一下转头盯着纪清晨,说道:“七妹妹,他是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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