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的玉兰花灯盏,已经回忆不起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梦。
她先偏头看了看时间。
早晨六点半。
旋即,她又偏头看身侧。
某人一夜未归。
揉了揉太阳穴,阮舒兀自起床。
不多时,她走出房间,倚着二楼的栏杆,伸了伸懒腰。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的。
阮舒呼吸着携有雨后泥土味道的空气,视线不经意往一楼落去。
落在了花圃上。
泥土湿哒哒的,草木因为雨水的冲刷,显得精神多了。
而属于那个人的血未见丝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昨晚先回来的楼上,并不清楚陆少骢是如何处理的尸体。
或许埋了,或许沉河了,或许……
阮舒止了胡乱飘散的思绪,别开脸,回房间里。
傅令元是在她吃早饭的时候回来的,正好被他瞅见她对着餐点难以下咽的模样,径直走到她身旁:“怎么?又没胃口?”
“你没胃口的次数有点多。”他的手搂在她的腰上轻轻捏了捏,“唔……不过好像没有怎么瘦。”
阮舒盯了他一眼:“一夜没睡?”
傅令元斜斜地勾唇,突然凑上来啄了她一口。
阮舒躲避都来不及:“你还没有刷牙!”
“嫌弃我?”傅令元挑眉,又一次凑过来。
阮舒被他锁在沙发上,只能往后倾身,手掌盖在他的脸上推他,直言不讳:“当然嫌弃!”
手心却是蓦然传来湿热的触感,痒痒的。
阮舒条件反射地缩手。
傅令元顺势压下来。
最终在所难免一个久久的深吻。
阮舒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要被他的胡茬蹭出好几个坑。
不过也就是吻,心满意足后傅令元便起身:“不是嫌弃我?走,给你机会帮我洗干净。”
阮舒拢了拢衣服,气喘吁吁地躺在沙发上未动弹:“不伺候。”
傅令元弯腰,左手撑在沙发上,凑得她很近:“不帮我洗,就是希望我留在这里继续?嗯?”
阮舒注视他眼里的笑意:“三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傅令元并不否认:“你进来帮我的忙,我的心情会更好。”
他示意自己受伤的石膏手,随即站直身体,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哄道:“乖点,我赶时间。”
她原本担心的是他会在浴室里搞她,如今一听他赶时间,阮舒心里头顿时松一口气。
“三哥又要出门?”
“嗯。”傅令元淡淡颔首,双手摊开,俨然在等她。
一回生二回熟。或许人天生自带奴性吧。阮舒如今也不介意偶尔伺候他一次,利落地帮他脱衣服,衣袖在他的石膏手上多磨蹭了些时间。
傅令元也不催她,缓缓地开口:“四海堂的大长老早上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灵堂已经摆起来了。”
阮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告诉她他等下又要出门的原因。她有些诧异。毕竟什么青帮什么四海堂,都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他的事。
想着他多半是心情好所以才多说了两句,她也不扫他的兴,接口:“所以三哥是要去参加葬礼?”
“嗯。w”傅令元点头。
说话间,阮舒已帮他脱好衣服。
傅令元搂着她又亲了她一口:“换套素净的衣服,稍后跟我一块去。”
言毕他便自己进了浴室。
阮舒在原地懵了一下,尔后意识到,这约莫是身为傅太太的新任务。
傅令元给她收拾的行李一共三套衣服,那件红色的毛呢大衣已经因为被陈青洲抓去当人质而报废了。剩余的两套里,一套便是先前在荣城买的豆绿色羽绒服,还有一套则是黑色的羽绒服。
黑色。
她很少穿的颜色。
他准备得真巧。
巧得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事情而提前做好准备。
阮舒的手霎时滞了滞,盯着柜子里的衣服,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
包括昨天的红衣服,其实并不是她自己选的,而是傅令元挂到了衣柜外面来。所以她没有多费心思,直接就穿了。
不自觉间,连她的衣着,都有意无意地落入他的控制之内……
这个连生活细节都在“暗算”她的可怕的男人!
换衣服的时候照见镜子,阮舒发现脖子上刚刚竟是被傅令元吸出了一抹十分醒目的红印印,位置偏偏在侧边靠近耳垂的部位。即便她将羽绒衣的高领拉到尾,可是只要她稍微扭个头,就能看个一清二楚。
“漂亮么?”傅令元轻笑着从浴室里出来,浑身赤、裸,身体没擦干,沾着水滴,也走来衣柜这边。
阮舒蹙眉瞪他:“你故意的?”
傅令元微弓着腰背,胸肌和腹肌齐齐绷着,从衣柜里翻出内、裤一边穿着,一边冲她勾唇:“你在我下巴咬得牙印也挺漂亮的。”
阮舒:“……”
傅令元没有磨蹭,在她的帮忙下很快穿好衣物。
两人出门下到楼下,在院落门口与陆少骢碰上。看到阮舒也去,他稍一怔,不过转念便反应过来:“也对,元嫂以后少不得要跟着阿元哥你进进出出,今天四海堂的所有兄弟都在场,让元嫂在大家面前先露个面也不错。何况大长老本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长辈。”
傅令元斜斜睨他一眼:“我只打算让她在灵堂低调地过个礼,你别再像昨晚,给她整那么大的礼,省得她回头又睡不好吃不香。”
“元嫂睡不好吃不香?”陆少骢目露关切,“又是我吓到元嫂了?”
未及阮舒回应,傅令元颇为宠溺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取笑道:“她说第一次见这么多小弟,紧张。”
“少骢你别听他胡说。我好歹管着一家上市公司,每年年会的时候,同样好几百号人齐刷刷地喊我‘阮总’,我怎么可能紧张?”
阮舒立即反驳,脸上蕴着羞恼的娇嗔。
第一次见她如
此,傅令元眸光沉沉地盯着,忽然低头,旁若无人地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了个吻。
实属毫无防备。阮舒不禁一怔。
旁边的陆少骢,目光暧昧到不行,朗朗地笑开:“阿元哥,你把海城有名的女强人都给调、教成小女人了。一会儿在灵堂上可别乱来。”
阮舒低垂眼帘,掐了一把傅令元的腰。
傅令元顺势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阮舒尝试着拽了拽,缩不回来手,只能由着他,听着他和陆少骢扯到其他事情继续聊,一路坐车前往灵堂。
大长老在当地十分有威望,青帮其他堂口的兄弟自不必说,另外一些小帮派也有代表前来吊唁,还有靖沣的镇民们,加之老人家身前还是道教协会的前副会长,昨天邀请来关公庙落成开光典礼的高道大德、信善居士都半路折回。
场面很大。花圈从门口绕出来又排了好几条的巷子。
就和傅令元所说的低调一样,阮舒只刚来的时候,跟随他们一起行了礼,随后便被安排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依旧由九思和二筒作陪,傅令元则和陆少骢偕同湮没在人群里。
这是阮舒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黑道人士。
但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五官端正,衣着整齐,礼貌有秩,行完礼后就在休憩区落座。
不过阮舒察觉出来,各自落座的位置显然是分区域的。
陌生的环境。连灵堂前方摆放的那张遗照之于她而言都是张陌生的面孔。
既然从头至尾只打算把她晾一边,阮舒自认为她并没有来的必要,实在不理解傅令元为何要带着她。
无聊间,身后一桌人的低声对话传入她的耳中。
因为她的座位在角落里被屏风隔开了,所以几人可能并未注意到有人,便聊得自在了些。
“你看见陈老大的儿子了么?”
“没有。哪呢?我也是听说他回来了,想着今天来这里能见到他。可是好像没有看到人啊。”
“不清楚。不会被陆小爷给……”
“肯定没有。哪有那么容易?你没听说么?昨天已经在关公庙后头的城楼上交过手了。后来警察来了,貌似谁也没讨到好处。只不是,四海堂的当家权,陈家依旧没拿回去。”
“唉,这能怪谁?陈老大当年识人不清,把卧底警察当自己人,还称兄道弟那么多年,险些把我们整个青帮给抄了底。”
“你也说了是‘险些’。关键时刻,那个条子还不是被陈老大亲手干掉了。”
“干掉了又怎样?我们青帮还不是元气大伤?两亿啊,两亿都没了。即便陈老大带着我们青帮走过最辉煌的时候,可这些年的低调,同样也是他造成的。想要大家毫无芥蒂地把当家权交给陈青洲,难哟。”
“不是,我最近有小道消息。当年那个死条子,其实根本没有干出鸟事来。新闻上虽然说那宗交易被破获,但好像是警方为了面子才放的假消息。陈老大最后好像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在哪?”
“不知道,有传言说是他独吞了。因为新闻说被警察全部没收,所以陈老大顺势自己独吞,反正那条子也死了,谁能知道真相?两亿啊,谁不眼红?可惜陈老大没有那个享福的命,很快就车祸死了,所以不了了之。”
“说得跟真的一样。如果是这样,陈青洲早点还回来不就好了?这些年还能过这么惨?嘁,缩头乌龟似的,都躲在外面不敢回来,一点儿没有陈老大的魄力。”
“你懂什么?这叫‘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难道你要陈青洲当项羽啊?”
“欸?你们俩怎么就把话题给扯开了?我的小道消息很可信的,陈青洲一回海城就开始找人你们知道么?”
“找人?找什么人?”
“这个……这个我就不清楚。好像是知道那两亿下落的人。陈老大当年——”
“别陈老大陈老大的了。陈老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陆爷在罩着我们。若非陆爷顺利将三鑫发展起来,我们哪有现在的活路?”
“就是就是。其实我觉得自从陆爷接手青帮之后,大家过得更像正常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体面的工作。有活干的时候干活,没活干的时候工作。轻松自由多了,陆爷该给我们的利,也从来没少过。”
“但最近两年明显越来越吃不开啊。”
“有什么办法?警察扫得严。”
“所以陆爷才推举了这位傅老大来掌管四海堂。”
“对对对,我老早就听说这号人物了。你们知道么?现在滇越那边,有一半的交易都和傅老大沾边。”
“我是听说他在金三角有自己的一片罂粟海。”
“可笑的是什么你们知道么?他竟然出身傅家。那个当官都当到京里去的傅家。他在他们红圈里也很出名的,打小不学好,是家族里的老鼠屎。傅家如今都和他断绝关系,不承认这个孩子了。”
“嘶?这么一个背景,陆爷怎么……”
“嘘……他是陆爷的外甥。陆爷不是有个死在傅家手里的妹妹么?喏,原来生前和傅家的人苟且生了个儿子,就是这位。”
“难怪……”
“怎么又是一个兵和贼的孽缘?陈青洲以前的老婆,也是个警花。妈的,这么一提想起来了,那个警花也是傅家的。”
“靠,咱们青帮是和傅家扯不清关系了么?”
“一会儿咱们这边的女人被傅家的上了,一会儿傅家的女人被咱们这边的给上了,扯平,倒也不亏。”
“说起来,我还真挺想知道警花是什么滋味儿。”
“啧啧,一提女人你们就来劲。就你这副德行还想干警花?隔壁老王家的马脸婆更适合你,哈哈哈哈!”
“……”
再往后都是一些男人间调笑的污言秽语。
阮舒低垂眼帘,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拐到旁边的小门,直接走出去,透气。
这后头看起来是个小花园,前头摆放不下的一部分花圈被摆到了这里来。
虽然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但耳畔哀乐阵阵,满眼又都是这些奠唁之物,阮舒的心里多多少少也被感染得有些不痛快。
随意晃悠地走了没一会儿,不期然听到一把熟悉的男人嗓音,像是在和电话里的人交代事情。
“……看护,一定要可靠的耐心的仔细的周到的,别太年轻,有点年龄的比较有经验。一定要会煲汤。”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算了,你说这么多你可能也记不住。你就挑贵的。哪个看护贵,你就用哪个。”
顿了顿,他却是立即反悔:“不行,还是得按我刚刚说的条件来。”
最后,他是命令的口吻:“不管她见不见你,反正你必须得见到她面,把电话给她,让我听到她的声音,否则你别回来见我。”
阮舒后退两步,正想绕开,却听他叫住了她:“阮小姐,偷听完别人讲话,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想这么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