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躺在包裹上,抬头静静的看着天空;
洪承志看到后便走了过来,“哟,环三爷,这是怎么得?家里送了东西还不高兴?还不赶紧拿屋里去?”
贾环躺着没动,慢慢的闭上了眼,“老洪。如果有一个人指使你祖母杀了你母亲,你恨不恨他?”
“废话!肯定恨了!——这还用问?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还是指使祖母杀了亲母,简直惨绝人伦;这样的大仇,如何不恨?!”
“可那个人对你很好?”
“再好又能怎样?!——再大的恩情也抵不过杀母之仇!”
“他以前告诉我说是我娘对二哥行巫蛊之事,所以祖母杀了我娘,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因为他从来都对我很好,我一直都信他……
可是我找书看的时候却翻到了他日记,是他让我祖母杀了我娘……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很生气,所以我捅了王东,——督察部给我判刑,他给我求情,可我不想承他的情,我只想杀了他!
他在午睡,我拿着枪去找他,我用他送给我的手枪,我一颗颗的装子弹,然后我一遍遍的扣扳机……
他睁开眼看到了,他看到我了,可他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继续装睡……
我知道他想让我杀了他,他说过他的心早就死了,只剩下执念,他是真的想让我杀了他……
我一遍遍的扣扳机,可我的手怎么也不听我使唤,
我一遍遍的扣扳机,可枪怎么也不响,
他很失望,叹了口气,说让我到外面玩两年,或许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我回来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就在宁荣街上,可是我不敢回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我二姐十二岁就被他给睡了,我妹妹十岁就被他给睡了,我大嫂子,我莲二嫂子,我伯母,我表姐表妹,我们府里的丫环嬷嬷,老妪女娃,都被他睡过了,一个他都没放过……
贾史王薛,人都说就我们府里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可我一直都知道,那对石狮子也是不干净的……
男人都死光了,女人都被他睡遍了,天杀的老天爷,这就是报应,连老妪女娃、丫环嬷嬷都逃不脱……
他在日记里说,他很后悔杀了我娘,因为他没睡过我娘,他说他应该先睡过我娘然后再杀了我娘,因为我娘可能也是什么金陵十二钗副册之一,他没有睡我娘,所以他的霪历劫才失败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为什么老天爷都不劈死他?……
迁押到瀛洲的男人都死光了,王府宗室处女人被他睡遍了、死光了,我一直都知道,可我假装不知道,——我想把一切都忘了,可他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他的日记,为什么要我知道是他杀了我娘啊?!……”
……
贾环就那么躺在包裹上,闭着眼睛,泪水流到了满地……
洪承志嘴巴张到了天上,脑子已经懵了……
……
“我在府里的时候,谁都看不起我,
姓王的贱人扣我的月例钱,还让彩云骗我偷人家的东西,父亲不知道我几岁,下人骗抢我的吃食,没一个真心对我好的,连二哥那个废物的丫环过的都比我好,只有我娘和我二姐是真心对我好,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分不清好人坏人……
只有到了东海国,我才活的像个人,
他教我简俗字,他让我看书,他给我讲道理,
他告诉我,授之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骗人的,授人以自强厚德的精神、学会学习、学会骨气才是对的,
他告诉我,社会是苦的,人生是难的,人生总是一苦叠着一苦一难叠着一难,但只有苦后才会有甜,我们应该向往甜,
他告诉我,人死了是命,人活着是运,可人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一切才会更好,
他告诉我,人要有自己的眼睛,要学会自己看世界,只有不断的学习才能不断的看到新的道理,
我什么都听他的,我学会了学习,我学会了自己琢磨道理,可是我宁愿什么都不懂,我宁愿像以前那样傻傻的活着……
他教会了我活着,他教会了我希望,可他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他的日记,让我宁愿傻傻的活着,傻傻的死了,也比明白的好……
你知道吗,我二姐是个木头人,十四岁就给他生了个丫头,我偷偷的去看过,丫头白白胖胖的,见着我就笑,我可喜欢了,二姐向命一样抱着丫头,就想让我把丫头抱给他见一见,让他给起个名,可他就是不愿意见,
二姐怕我没钱花,偷偷的攒了三两银子给我,可二姐不知道,银子不值钱,银币和纸币才是钱……,二姐被人骗了,我心疼的想哭……
我给二姐说起他,二姐羞红了脸,我知道,二姐就见过他一次;我给他说,二姐做梦都在想他,可他就是不愿意见……
那年时疫,二姐死了,我连个衣片都没看到,母女俩就被他烧了,我哭了几天……,可你知道他在日记中怎么写的吗?……贾迎春,颌憨厚,腮上红,按下承欢长追忆,娇喘无声泣泣;汗湿巾,发黏胰,红泪记,雪峰追颠闷声去,浪里游鱼寻隙;柔弱还巧小,环抱嗯嗯戏,……
你说,人都死了,就是让他这样在日记里糟蹋的吗?……那是我的亲二姐,我的亲二姐,我的亲二姐啊……,你说他这样写对的起我二姐吗?你说我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
贾环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都傻傻的听着……
……
“你知道吗,我想杀了他,我给他的茶里面下毒,可是我不敢给他喝,我又倒掉了,
贾家的男人总是睡别人的女人,扒灰的扒灰、偷锡的偷锡、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连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都是不干净的,所以贾家的男人都该死,家的女人也都该被别人睡,这是报应,可是报应为什么要落在我娘和我二姐身上?她们都是好人,她们不该落报应,她们该过好日子,她们不该死的连个骨灰盒都没有
……
他杀了我娘,他睡了我二姐,他说他会有报应,可是我没有看到报应,
他该有报应,他该有报应的,别人说他断子绝孙,他断子绝孙了,他睡了别人家的女人,他的女人也该被别人睡,不光他的女人被别人睡,他的女儿也该被别人睡,睡死最好……
你说,我开枪为什么打不死他呢,我一颗一颗的装子弹,一下一下的扣扳机,可我的手为什么就不听我使唤呢……
我该睡了他的女人,我该睡了平儿,我喜欢平儿,我该睡了平儿,可是我不敢,我只敢偷偷的抱她亲她,我都听见我的心跳出来了……
他踢我,他踹我,他让我跪下,他让我给平儿道歉,我跪了,我给平儿道歉了,可是……、我还是想杀了他……
荣国府啊,就在宁荣街啊,我娘就死在那里,可我连她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许……、他没有坟吧……
娘啊,儿子不孝啊,没能给你报仇啊……”
……
洪承志“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已经疯了,
“爷,爷,我的亲爷!你说这些干嘛?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会死人的爷!”
洪承志“咚咚”的磕着头,鲜红的血流在了地上,流成了暗红,而贾环,依旧躺在包裹上,闭着眼流泪,
一个后来围过来的人不清楚怎么回事,探起脚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洪承志抬起头,眼睛血红,夺过一个侍卫的枪扣动了扳机,一下子所有的围观者全跪下了,可是洪承志还在一枪一个的打,
一个侍卫拔起脚就往院外跑,然而刚跑到院门,一颗子弹击穿了后心,挣扎着倒下了,
侍卫班长哭着朝洪承志磕头,“洪大使!我求求你了,饶了他们吧,我知道他们听了不该听的,可是他们都有爹娘老子,都有妻儿老小要养,你就可怜可怜他们吧!——我们去海外,我们去南极府,我们去南极府的南极府,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然而洪承志依旧是一枪一个,还换了一杆枪,围观的一二十人,转眼间只剩下一个侍卫班长,
洪承志拿枪顶着侍卫班长的脑门,“兄弟,老哥对不住你了,你先走,我再跟环三爷讲几句话,随后就到,咱们黄泉见!老哥回头陪你一条命,跟你去打阎罗王!”
大使馆里突兀的枪声惊动了院外,紧急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大使馆侍卫队领带着一堆侍卫飞速的跑了过来,刚跑到院门处,只看到洪承志对着侍卫班长的脑门就是一枪,尸体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侍卫队领惊骇的看着洪承志,跑到跟前红着眼睛用枪顶着洪承志,“老洪你发什么疯!?这都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啊!你发什么疯!?”
然而洪承志看都没有看他,转身又跪倒了贾环跟前,对着吓傻了的贾环道:
“爷!环三爷!——你的命金贵,老哥我的命贱,老哥实在是陪不起你‘玩’了!——老哥我原来是个书生,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就把家业折腾光了,只能全家人都给人家做佃农,老爹气死了,老娘也饿死了,有幸跑到的东海,才活出个人样子,不用卑躬屈膝不用做奴才,活的堂堂正正!老哥不谢谁,可老哥知道没有东家就没有老哥的今天。”
“老哥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老哥也知道没有东家就没有咱们如今这样有骨气的好日子,老哥我也看过东家写的书,东家说,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等咱们这代人担尽了苦难担尽了罪恶,将来的后人就能不但罪恶,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是咱们这辈人想都不敢想、也想不到的好日子,——老哥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好日子,可老哥知道,跟着东家走,一定有更好更好的日子,”
“爷你的命金贵,你跟东家之间的恩怨老哥咱也看不懂,可老哥知道,东家不能死,也不该死!今天老哥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千万别闹了,前几天你去了趟朝廷,泄了不知多少机密,将来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今个,看在老哥死了一堆人的份上,你就别再闹了,求你就原谅原谅东家吧,他肯定也不容易!——今个就全当老哥替东家死了一回,你的仇已经报了可好?!”
洪承志朝贾环磕了个头,又转身朝侍卫队领磕了个头,
“老唐,今天死了的都是英雄,你写个报告,就说今天死了的都是烈士,直接报给东家,以后就请你们帮着照顾他们的妻儿老小了。”
洪承志又指了指贾环,“立刻把环三爷送到金州,你亲自带人押送;记住,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管,只管把环三爷亲自交给东家!——一定要记住,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听,更什么也都不要管,一定要亲自把环三爷亲手交给东家!”
洪承志说完后站了起来,拿起枪口含在嘴里,伸手扣动了扳机,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喷了贾环一脸……
……
旅顺厅金州区,总参司总司处,张连祥向傅宁做着汇报,
“东家,河套攻击方案和华北攻击方案已经做过详细的推演比较了,军事大本营做了各种模拟推演,最终确定了一个近期应对预案和一个近期备用预案,你看一下吧;科尔沁的三个师已经到阴山北厅集结了,初步计划是先备战,等形势必要时再拿下并迁徙河套,陕北方向是佯动,不做真正攻击,只为引发朝廷的守势防御,防止激发全面战争。”
“燕山长城方向呢?”
“佯动!”
“东面和南面呢?”
“镇南关不动,海军集结澎湖厅和济州厅两地海域,塘沽松扬两地不挑衅,只预防!”
“嗯,那你就把报告搁这吧,回头我再细看。”
张连祥一扭头,准备回去,俄而又是一句,“东家,我还是建议你趁机拿下舟山!”
“不可能!——我给你说多少遍了,舟山离松江太近,刺激性太大,不到全面开战时,不能拿下!”
……
东海历,公元1734年1月初五,小寒,大英朝国历,顺和十一年冬,腊月初八,小寒。
东海国驻朝廷京师大使馆侍卫队领唐仲清,带侍卫十八人,亲自押送贾环至旅顺厅金州区傅家苑,亲手将贾环交给傅宁,
傅宁接过唐仲清上交的报告,而后亲自签发文件,评定洪承志等一十七人,为保
保护东海国国家机密,因公壮烈牺牲,追认为特等烈士,同意入葬金州东区的东海国国家功勋公墓……。
唐仲清接过文件走了,贾环留了下来,
傅宁疲惫的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我给你派个侍卫,你走吧……!——去关东,去高丽,去瀛洲,或者去琉球、去金陵……;——你出去看一看转一转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记住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而贾环,像木头一样蹲靠在墙角,仿佛没了灵魂……
……
晚饭的时候傅馨又不吃饭,拿着筷子默默的扒着饭碗,扒了半天,碗里的米饭依旧不见少一粒……
傅宁又是长长的叹息,终于放下了筷子,轻轻的走上了楼,走到傅馨的卧室门口,轻轻的敲着门,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有什么事咱们当面说,老是这么躲着,不是个事。”
房间里安静无声,傅宁扳开门把手,推门进去,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间,门诡异的、轻轻的自己关上了;
晴雯紧跟着傅宁上的楼,敲着门,“傅宁,你不吃饭跑楼上来干什么,下去吃饭了。”
傅宁坐在地上靠在床边,隔着门说,“你下去吃吧,我在楼上待一会,你们谁都不要上来。”
“又作什么怪?——好吧,我们先吃了。”
晴雯的脚步声噔噔的消失了,下楼去了。
……
傅宁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地上靠着床边,
“我的日记都是上了锁的,贾环不可能自己打开,可是,他看到了……
我记得我曾经在日记上面放过一根头发,可是头发不见了……,在贾环看到日记之前,已经有人看过了……
家里的燕窝鱼翅、海参鲍鱼、龙骨鳗鱼、都被吃完了,平儿说是她吃的,可是却没有人亲眼见过……
我看的出来,平儿没有撒谎,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别人让她撒谎了……
你知道吗?平儿是从来都不敢吃龙骨鳗鱼的……
平儿喜欢桂花香,晴雯喜欢兰香,至于黛玉,其实她最喜欢的是草木香……,可是,傅馨的房间里却有藏香,极淡极淡、似是无味的藏香味……,或许,有人给她点了藏香安神,或许,还有人喜欢藏香……
你记得吗,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什么,或许是有人记错了,或许是有人感觉错了……,可是,你知道吗,当贾环拿着手枪对着我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一遍遍的装子弹……,可是,他却怎么也扣不响扳机……,我看见他急出了一头汗,他焦急的装了三遍子弹,他恨的咬牙切齿……,可是,他扣不动扳机……,那时我就知道,你来了……,那时我就知道了,你就在我身边……!
你来了一个多月了吧……?——不是,傅馨两个月前也曾不好好吃饭,你应该那时就来了吧?……
也不是,我记得去年黛玉喝过一碗凉茶,是我沾过嘴的,黛玉从来不喝别人沾过嘴的东西,所以那碗凉茶应该是被你喝了吧……?”
突兀间一个女人像鬼一样离奇的出现在傅馨的床上,趴在床上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呕吐,
“你怎么这么恶心?你喝过了你怎么不早说?”
……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傅宁依旧感到毛骨竦然,
傅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怎么知道你会喝我沾过嘴的茶?”
“呕——!呕——!”,
女人恶心的呕吐,然而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你能不能别说了!……”
“不说你也喝过了!——早知道我就在里面多吐几口口水了!”
于是女人又开始干呕……
突然间女人抓起了傅宁的衣领,一脚把傅宁踹到了门上,傅宁肚子疼的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腰……
……
晴雯听到了楼上的动静,走上了敲了敲门,“傅宁,怎么了,什么那么响?”
傅宁抱着肚子,隔着门喘息,佯装着平静道,“没有事,你们吃你们的饭,上来干嘛,等会我自己下去!”
晴雯隔着门奇怪,“又作什么怪?……”,“噔噔”的又下楼去了。
……
良久后女人终于不呕吐了,仰躺在傅馨的床上,
傅宁终于揉着肚子直起了腰,“秦可卿!秦仙子!秦大住持!——你终于肯出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