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都是陆雯月自己坐黄包车来回的了,苏玉璟柜上和公司里也忙,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她,积攒了大半个月的订单一口气赶起来让她终于也体会了一把苏清雪的感觉,也因此不由得脾气大些,前两天梅风吟约她周末去看电影,她一想到梅风吟转了外科的事,心里更是不痛快,于是便想也没想就一口回了他。
“也不知她是因为苏姑姑的事忧心还是因为我转科的事没有同她商量···”中午在医院的食堂里吃午饭时,梅风吟有些头疼地看了正在和隔壁桌的几个新来的小护士打招呼的唐琪一眼。
“喂喂···”他见唐琪一点儿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他跟前的桌子。
“听到啦听到啦···”唐琪忍不住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我听我姐说,公司里前段时间积了很多订单,依我看,小苏小姐应该是在忙着画图样呢···而且,你个缺心眼儿的,怎么能跟人家说你想去当军医呢?别说她生你的气了,我都不想再理你了,这才刚在一起几天啊,就要把人家扔下自己跑了,这两年国家战事不断,这生死未卜的,你是让人家等你好呢,还是找个安稳人家嫁了好呢?”
“那你还是找个安稳人家嫁了吧···”梅风吟眉突然头一紧,郑重其事地低下了头道,气得唐琪差点没把他按到汤碗里淹死。
“好了好了,跟你闹着玩呢,”梅风吟笑着跳到一边说道,“说正经的,这周末要不然我们俩去吧,我电影票都买好了···诶,你干嘛!”他话还没说完,刚从口袋里掏出电影票就被唐琪一把抢了过去。
“谢了,”唐琪一口气跑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冲着梅风吟得意地笑了起来,“正好我约了小鹿也是看的这个片子,这下倒是省了我两张票钱···”他说着,又朝着那几个新来的小护士使了个眼色,看得几个小姑娘面红心跳地齐刷刷地低下了头去,再抬起头时,却又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下班后,他看看还早,也不想与徐书仪独处,便主动留在急诊室帮忙,差不多晚上八点多才回去,可梅伯翰还是没回去,问了李姐才知道,原来他换过衣服又出去了。
丁香走后,百乐门迅速捧红了刚刚回国的孪生姐妹花玫瑰和蔷薇。
大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越繁华的城市,人相较而言就会越显得微不足道,明明昨天你还是众人围捧的焦点,多少人前赴后继地说着“爱你”,但一旦你退出他们的视线,不要忧虑着是否会伤他们的心,因为自然会有后继者来填补他们心中爱的对象。
可爱者越多,爱反而越不值钱,你说奇怪不奇怪?
“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顾联城远远的看着舞台前不远处梅伯翰正在一个默默的喝着白兰地,笑着一边轻轻拍了拍烟斗里残留的烟丝残渣递给了身后的罗经理,一边坐在他对面打趣道。
“去,把咱们新来的那几个女孩子叫过来···”他说着,接过了罗经理刚刚装好的烟斗抽了起来。
“诶···”梅伯翰赶忙抬手拦住了罗经理,板着脸冲着顾联城摇了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好这口的···”
“哦,那不是还没遇到大苏小姐吗?”顾联城虽不以为地笑了起来,但还是默默向罗经理点头示意,他自己刚刚只是在开玩笑的。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一认识她,你们就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呢?”梅伯翰有些无奈地也跟着笑了起来,“偏都是些好不学的,却把她的坏嘴巴倒是传得是有模有样···”
“是吗?”顾联城狡黠地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还是你认识了她以后,总是觉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像她,不是鼻子尖像,就是头发丝像,连一些根本就不着边际的地方,也能拐上七八上十个弯弯想起她来?”
“认识你这么多年倒是不知道你还能把这些酸话说得如此出神入化···”原本心情还有些沉闷的梅伯翰听了这话倒是一下子乐了。
“唉,班门弄斧,班门弄斧而已···”顾联城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他见梅伯翰正要发作,赶忙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老罗,你去把我刚开的那瓶红酒拿来。”他说着,看了身后的罗经理一眼道。
罗经理赶忙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
“我的人前两天一直在跟那天晚宴会上你说的那个小丫头——她的行程很简单,基本上都是上午去片场,下午收工了后去和唐琪约会···不过中间有一天去了趟华懋饭店,我的人远远的看到她寄存了一个文件袋在前台,细细一打听说是转交给720房间客人的···你知道那是谁的房间吗?”顾联城轻笑着抬起头来默默地吐了一口烟圈问道。
“苏太常···”梅伯翰微微蹙起了眉,他若有所思地从鼻子里缓缓地喷出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她不会住在华懋饭店···”他端起酒杯微微小啜了一口道,“既然她也不想让家人里知道行踪,自然不会在苏太常的眼皮子底下住下,这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哼···”顾联城看了梅伯翰一眼,轻笑着眯缝起了眼睛,“傍晚五点多,有一个在霞飞路附件卖报的报童取走了陆雯月寄存的文件袋,然后七拐八绕跑了一大圈,最后把文件袋送到了《西风》杂志社,我的人本来要想办法跟进去的,却忽然被另一拨也在找大苏小姐的人给拦住了···”
“是···”梅伯翰眉头一紧,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又看了顾联城一眼,果然和他用嘴型说出的相同。
那是一个“杜”字。
“看来苏老爷子也还是放不下啊···”梅伯翰自顾自地突然笑了起来。
“你不也是一样···”顾联城轻笑着默默地抽了一口烟,也不看梅伯翰,好像突然对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梅伯翰也没有再说话,他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目光又挪回了舞台上。
舞台上,身着一模一样红色珠绣舞裙的玫瑰和蔷薇正在带着一群法国的多乐丝女郎载歌载舞的表演着,她们轻快的舞步似乎让全场的舞客们都受到了鼓舞,他们跟随着这两朵妖冶艳丽的红花一齐在舞池中欢腾,这种“红磨坊”式的狂欢在女郎们鲜艳的裙摆、高高抬起的雪白大腿和红唇间很快摇曳出一阵迷醉和放纵的快感,连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的梅伯翰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被两个舞女笑着拖进了舞池,不一会儿也陷入了喧闹的人群中。
顾联城笑着看了他一眼,挥手招来罗经理耳语了一阵,便悄悄上楼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乐声,他沉重的步履忽然停在了楼梯间。
“老板,怎么了?”他的猛的停住,惊了他身后的保镖武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顾联城回头看了武略一眼,又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见武略好奇地望着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笑他,也是笑自己。
周末轮休,虽然苏玉璟没有应自己的约,梅风吟还是决定去找她玩,他想着唐琪前几天说的,她正忙着在赶图纸,便想当然的去了云裳找她,可到时,楼下的售货小姐却说她刚和云雅小姐一起出去喝下午茶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憋闷,虽明知她离得不远也故意不再去找她了,可又实在没安排别的事情,看时间又刚好,便索性一个人买了张票去看电影,正好又与给唐琪抢走的电影片同场次,散场了大家还能一同吃个晚饭。
梅风吟这样盘算着,又故意抱着偏要坏一坏唐琪好事的心态赶去了。他排了很长的队,到他时,已经没有什么好座位,但他却觉得刚好可以离唐琪和陆雯月有些距离,也不至于太尴尬,便欣然进场了。
唐琪这阵子和陆雯月走得非常近,其程度已然超过了他之前交往过的所有女朋友,这总让梅风吟不免生疑,可又时常听唐琪总是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又少了几分把握。
今日刚巧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忍不住细细观察起来,唐琪是个“情场老手”,很快就能突破女孩子的心扉,所以想要找他的破绽对于梅风吟来说,却是有几分的难度,这也让他不由得想起苏玉璟来。
远远地望去,两人比肩挨着对方,因为都是英文对白,所以陆雯月听起来难免有些吃力,唐琪便耐心的将那些长对白一句一句在她耳边低声的翻译着,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人都还要忍俊不禁地相视一笑,看起来十分要好的样子。两人虽认识不久,但亲密程度似乎都要超过认识快小半年的梅风吟和苏玉璟了。
这本没有什么再值得起疑的了,可偏偏这也是梅风吟最疑心的地方,因为唐琪会喜欢上陆雯月这件事,本就是最可疑的。唐琪身边从不乏陆雯月这一类清纯烂漫的少女,他会同她们一起玩耍,他喜欢这种众星捧月被崇拜的感觉,他给她们所有人被爱的感觉,却不肯轻易给她们爱情,这与他之前对苏清雪那种内敛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其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演戏——以掩饰些什么。
苏清雪在上海朋友并不多,除了他们共同圈子中的云雅、顾文森和唐琪几人,也就只有白善冰、沈越和孟编辑了。
顾家和梅家关系太近,是根本无法帮苏清雪隐瞒行踪的;而白善冰和戏班的人同住,人多嘴杂也不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至于孟编辑有家有室更是不方便···所以,这其中唯一又可能的就是唐琪和沈越了。
也正是这份疑虑让梅风吟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听清楚电影里到底在说什么,电影散场后他也一直默默地尾随着唐琪和陆雯月,可偏偏在路过万象百货门口时,却遇见了刚刚买了衣服出来的云雅和苏玉璟,还没等苏玉璟开口,云雅便笑着上前招呼了他一声。
她这一喊,前面不远处的唐琪和陆雯月两人也不免一惊,唐琪还好,倒是陆雯月有些慌张地匆匆看了唐琪一眼。
“咦?你不去找玉璟反而跟着唐琪做着什么?”云雅挽着苏玉璟忍俊不禁地白了梅风吟一眼道,“哪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知道玉璟先前在华懋饭店喝下午茶也不过来找我们···”
“噢,我刚从书局回来想去找你们,刚好看见他们两个,原本吓一吓他们,却倒叫你给搅黄了···”梅风吟不仅不慌,反倒“恶人先告状”了起来,这倒是让苏玉璟一下乐了。
她望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倒也还十分从容淡定,第一个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糊弄谁呢?”唐琪一脸“一个字都不相信”的样子,瞟了梅风吟一眼,看得他不由得心头一惊,可又听他笑着说,让苏玉璟千万别轻易饶了他,不禁暗自送了一口气,最后被逼得没法子了,只好答应请他们一起吃晚饭才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
吃完晚饭,云雅提议去百乐门跳舞,梅风吟正好也不愿太早回家,便附和着说服了本还有点想回去赶图纸的苏玉璟。
不一会儿,顾文森也来了,大家一起聊了两句,不自觉地又说到了苏清雪,总是觉得这种好朋友们一起的场合没有了她和云雅一唱一和地耍耍嘴皮子,反而冷清了,可又见苏玉璟情绪更低落了,便干脆各自一对跳舞去了。
苏玉璟兴致不高,梅风吟便留下来陪她,舞池里的气氛那么欢快,他们却格格不入的静坐着,开始还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说着些流水账似的琐事,后来干脆都不讲话了。
灯光那么昏暗,五颜六色的彩灯映照在人的脸上,不知为何,看起来,竟有些妖魔似的观感。梅风吟不禁偏过了头去,他不知不觉地挨在了苏玉璟的背上,却突然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一阵微微的颤抖。
“你···哭了么?”他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苏玉璟赶忙转向了另一边匆匆忙忙地擦起眼泪来。
“对不起···”他默默地垂下了头道,“我应该先和你商量的···”
“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我又算你什么人,值得你事事都与我商量?”苏玉璟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的眼泪分明又漫上了眼眶,可见着旁边的人都不禁回过头来望着她,又强忍着,硬生生地眼泪水给憋了回去。
“我还有好些图纸要赶,先走了···”她努力想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似乎不太成功的样子。
“你不用送我···”苏玉璟抓起自己的大衣疾步向外走去,她隐隐地听见身后梅风吟的脚步声,赶忙强笑着回过头来说道,可话还没说完,她又匆匆地转过了头去,因为她再也忍不住泪水了,可又绝计不愿让梅风吟看见。
梅风吟见她一路小跑着跳上了门口的一辆赶上前来的黄包车,愣愣地僵在了那里。
回想起两人相识相知的这半年来光景,似乎一切都很顺其自然,也都出奇的平静。他们都是善于隐忍的人,习惯于迁就和包容对方,所以恋爱以来,别说是争吵,几乎连脸都没有红过,也因此苏玉璟的突然爆发,也让他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
“苏作家呢?怎么她一不在,就有人欺负他的侄女了呢?”梅风吟刚一转身,便看见沈越略带几分戏谑在他身后笑望着他。
梅风吟微微一惊,心中暗道:“来得正好!”于是,也不急不忙地笑了起来。
“沈探长说笑了···”他淡然一笑,默默地手□□了裤子口袋里,“是有些日子没见着苏作家了,别人倒也还好,只是不知道丁香小姐的处境是否还好···”
“梅少爷这话什么意思?”沈越的眼色一瞬间凌厉了起来,他面色阴沉地与梅风吟比肩而立,低声说道。
“沈探长不要误会什么···”梅风吟不慌不忙地又看了他一眼,笑着垂下了眉眼,“我只是今天偶遇了云雅小姐,听说了丁香前两日受了点委屈的事···”
“你说什么?”沈越一把揪住梅风吟的衣领正要发作,但见旁边的保安正要上前,梅风吟却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不好意思···”他和梅风吟退到一边的柱子后面避开众人的视线,黑着脸像梅风吟点了一下头道。
“听说前两天导演临时加了一场戏,丁香小姐的脸被许曼柔小姐打得不轻,但据我所知许小姐个性温柔,也不像那么刻薄的人,更何况她与丁香小姐之前也并无过节···”梅风吟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当然,我并非亲眼所见也不能妄自猜测,若是真的为了电影的效果,丁香小姐作为新人吃点苦也倒没有什么,只是···我比较奇怪的是,明明编剧都不在,怎能说加戏就加戏呢···”
“怪不得那日我去接丁香回家,看见她出来时眼眶红红的,问她她也只是笑笑不答···”沈越突然恍然大悟地抬起了头道。
“想必她也不愿意你担心吧,”梅风吟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他料定沈越也没办法核实便信口杜撰了刚刚那一番话,其实自己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想他沈越堂堂“第一华人探长”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若是别的事哪能这么容易骗过他,可偏偏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想必他也是关心则乱吧。
“所以说,梅少爷今天跟我说着番话到底意欲何为呢?”正当梅风吟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时,沈越突然猛地看向了他,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眼神里还多了几分犀利。
“告诉我苏作家在哪里。”梅风吟见自己的意图被沈越识破了倒也不慌,他毫不胆怯地迎上了沈越投来的狐疑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
“怎么都在打听她的下落···”沈越微微眯缝起了眼睛,好奇地扬起了眉。“我要是知道的话,丁香也就不会受委屈了。”
“不知道就把她找到,”梅风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道,“你要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不是只有许曼柔可让让丁香小姐受委屈的···”
“你威胁我!”沈越不悦地蹙起了眉。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介意···”梅风吟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下来,他心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有几分心酸地笑着低下了头,“其实,我只是不想她自己一人独自承受罢了,有些事情我虽不便对你说,但同作为朋友,我想你也不愿看她过得不好···”
“我知道了,”沈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线索么?”
“陆雯月···不!”梅风吟忽然皱起了眉道,“是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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