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沉默良久。朱元璋才缓缓说道:“胡惟庸的案子。后续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是一个看似与之前所说的事毫不相关的问題。但蒋瓛一向不会管这些。皇帝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况且。蒋瓛伴君时日已久。对于朱元璋的用意早能猜测一二。
“回陛下。胡党已剩不了什么关键的人物。唯一要紧的。大概就是英公侯于显了。”
这个于显。其实本身不算太过要紧的人物。但他有个女儿。嫁了个要紧的女婿。有了个不得了的亲家。
于显的女儿。是皇八子潭王朱梓的王妃。于显的亲家。就是皇帝朱元璋本人。
朱元璋眉头轻皱。手指在书案上敲打。心里盘算着事情。
蒋瓛见皇上沉默。他低声说道:“陛下。臣此次前往西北。途中还听闻一事。事关……晋王殿下。”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沉声问:“老三。何事。”
“太原百姓。多传晋王殿下在国多有不法。出入府邸排场盛大。极为张扬。晋王殿下府中下人平素多做欺压之事。若有百姓向府尹告状。也多被殿下强行压下……更有甚者……”
蒋瓛稍稍停顿。朱元璋不禁更加疑惑。蒋瓛回禀事情。几乎从不停滞。如今居然有些停顿。想是内容颇为不堪。
皇帝只道:“更有甚者怎样。”
蒋瓛沉吟道:“晋王殿下曾说……吾善骑射。有谋略。比太子几何。”
朱元璋听了这话。脸色登时阴沉似冰。晋王这话。大有要取东宫而代之之意。作为一位戍边藩王。这就不是要求上进了。而是蹬鼻子上脸想要谋反了。
朱元璋呼吸急促。显然是动了肝火。蒋瓛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垂首立在殿中。
良久。朱元璋似是平复了心情。他挥挥手。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叫陈景进來。”
朱元璋颇为疲惫的支着脑袋。他心中盘算。无论晋王如何张狂。这件事都不能翻到明面上來。若大动干戈让刑部或大理寺知晓。晋王就算是毁了。
这些年。成年的皇子都前往封地就藩。远离京师朝堂。生出些许傲慢也是无可厚非。单凭晋王说的那两句话。委实不足以明令治罪。
但是。盛怒的朱元璋又不得不处理这件事。否则若他日人人张狂至此。大明的江山还要不要稳固。
思來想去。朱元璋对身边的老太监陈景说道:“朕拟一道旨意。你着人快马送到西安。交给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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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三年十月末。西安秦王府。
“喂喂。我说殿下。你今天手气也太好了吧。你确定你沒出老千。”
秦王府后院的一座阁楼内。传來了一阵欢笑。
秦王朱樉开怀大笑。“我说蓝老弟。你这怎么输了就叫嚣着别人是不是作弊。我沒作弊。倒像是你输不起在耍赖了。”
坐在朱樉对面的蓝磬一脸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将碎银子扔到朱樉面前。推倒眼前的牌堆开始洗牌。
麻将碰撞的声音哗哗作响。秦王朱樉心情颇好。他今天手气确实不错。已经连续赢了很多。
而蓝磬则十分倒霉。每次赶上她坐庄。都会点炮。而且点的巨大巨响。
蓝磬是个不信邪的性子。她就不信自己今天翻不了身。贫农还能翻身当家呢不是。我蓝磬怎么可能一直倒霉下去。
她最近将凉州的军务一应大小全都交给了林宗胤代理。除非是一些大到需要总兵亲自批准的事情可以留待她回去后处理。其他事就让林宗胤自己做主了。
蓝磬丢下可怜的林宗胤不管。自己带着杨清和晨歌跑到西安找秦王做客。此时。四个人在蓝磬的提议下。还搓起了麻将。
几个人正在兴头之上。却听有下人來禀报。
“殿下。京中來了旨意。请殿下接旨。”
“嗯。”秦王微微一愣。他不防突然会有圣旨传來。此时更是有些犹豫。是否该让蓝磬一同出去接旨。
那下人似是沒听到王爷的回应。他跟随在朱樉身边已久。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
于是。他说道:“并非明旨。却也不是密旨。”
朱樉呼出一口气。他点头应道:“我这就到。”
若非明旨。便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蓝磬不出去接旨就沒什么大碍。蓝磬本是奉旨戍边的总兵。虽然偶尔來临近的藩王府上做客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但若传出去让有心人抓住了话柄。毕竟不好。
蓝磬此时笑道:“殿下你快去。正好咱们休息一回合。换个座位。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了。”
蓝少帅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秦王的位置上。挥挥手让秦王快走。
朱樉本就是爽朗不拘的性子。他同蓝磬认识这两年早已成为好友。对她那些有些逾规逾矩的行为也毫不在意。
只是。朱樉是笑着出去接旨的。但回來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稍稍凝重了一些。蓝磬本是嬉皮笑脸的催他快快坐回來。但见到他的表情时。
心里也不禁微微惊讶。
“殿下。怎么了。皇上的圣旨里写了什么。”
朱樉坐到座位上。微微沉吟。道:“父皇在旨意中。命令我主理晋王言语不当、忤逆犯上。以及潭王牵涉进胡惟庸党羽这两件事。”
蓝磬听罢也不再嬉笑。面色也渐渐严肃了起來。
秦王去年接手了宗人府令的职位。他虽常年在封地。况且宗人府里也不会常常有案子需要他办。但如今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他既然占了宗人府令这个职。也就必须要担起來。
可是。蓝磬和朱樉本人一样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宗人府。是专门掌管皇室宗族名册、封号、爵位、生死、婚嫁、罪刑、以及谥号安葬等事宜的地方。凡是皇族犯案。在案情未坐实之前。刑部及大理寺便都无权审理。全部应该交由宗人府主理。待案情确实认定后再依法移交回刑部或大理寺。
如今。涉嫌忤逆及谋反的是朱元璋自己的儿子。所以在定案之前。只有宗人府有权审理。
况且。此次涉案的晋王朱本人还是宗人府的左宗正。能够审理他的也就只剩下品级高过他的兄长。秦王朱樉。
各自沉默了片刻。蓝磬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秦王犹豫一下。缓缓说道:“怕是无法再招待好友了。本王要亲自去一趟太原和长沙。”
蓝磬点点头。道:“也是沒办法的事。陛下的旨意已到。想必殿下是连一时半刻也怠慢不得的。我这边不妨事。明日也该启程回凉州了。”
秦王叹息着说:“本王这两个弟弟。也着实让人不省心。让蓝少帅看了笑话了。”
蓝磬摇头道:“殿下别这么说。陛下既然把事情交给您去主理。也就是案情还未坐实的意思。两位殿下必是不小心牵涉其中。他们本人想必定无半点忤逆之心的。”
秦王笑笑不语。但他心中却并不似表面这样轻松。
皇帝这次交给他的差事。是个不好办的事儿。
虽然一向有人大义凛然的念叨着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真若是到了这一天。坐实一个皇子的过错实在是天大的事情。
晋王和潭王这件事里。不仅仅是涉及国法那么简单。还涉及到了亲族之情。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处理。就有可能落个不念手足之情的话柄。但若马马虎虎、草草了事。又有可能摊上办事不利、罔顾国法的罪名。
秦王这次。必须要处理的恰到好处。
父皇啊父皇。您可是给儿臣扔來个麻烦事儿啊。
秦王摇摇头苦笑了下。他心中有些忐忑。按照父皇的个性。遇到皇子涉及忤逆或谋反的案子。他最先考虑派出的应该是锦衣卫。而非自己手里的宗人府。
如今。这个案子被确实的送到自己这里。代表着父皇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某些自己目前想不到的事情。对自己也起了一些打压和疏远的意味。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现在的秦王却并不能马上想到其中的关节。
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去做。不能说因为不想做就拖着不去。
蓝磬第二天便带着杨清和晨歌离开了秦王府。临走前。她有些不放心。便对秦王说道:“殿下此次一定要珍重小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希望你自己万事多加小心罢了。”
秦王感念她的情义。点头应道:“你放心。本王心中自然有衡量。也无须太过担忧。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晋王弟和潭王弟再怎么样。那也是父皇自己的儿子。他们只要沒落实一些重罪。父皇到底也是要留情面的。”
蓝磬点点头。她心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再说下去秦王也该胡思乱想。也就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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