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簇撞上那些蛊虫,竟发出连声脆响,一时的火光,让汹涌而来的虫子终于有了那么一霎的迟疑,也留给了叶泠兮与锦奴一线生机。
“带公主殿下先去寒西关暂避!”
白马红袍,银甲紫樱,一个熟悉带点稚气的女声响起——
“小歌!”叶泠兮循声瞧去,只见白马之上,端然坐着一位瘦弱的挽弓女小将,英眉秀眸,面若寒霜,正是那个去而无信的晏歌。
“诺!少将军!”
左右两名副将赶上前来,将叶泠兮与锦奴拉上马背,勒马朝着寒西关方向驰去。
晏歌在弓弦上再搭上一支火簇,对着虫群的中心射了出去,当即淡淡道:“放箭!”话音刚落,其他随行将士纷纷将火簇射向虫群。
虫群畏火,被火簇惊得瞬间四散——
“随我烧干净这儿!”
“诺!”
晏歌收起长弓,一手挽紧缰绳,一手抄起地上一支兀自燃着的火簇,追着飞虫而去。她的身后,随行将士顺路将地上的十二具宫卫尸首烧了个干干净净,也跟着晏歌用火簇继续杀虫。
当叶泠兮与锦奴安然踏入寒西关,惊魂未定的心跳终于平静了许多。
“楚山公主来了,快去通传大将军!”
“诺!”
“公主,这边请!”
叶泠兮微微点头,仔细多瞧了一眼眼前带路的前军副将——此人虽然年少,可不知为何,跟在他身后心头就莫名地多了几分安心。
“敢问将军怎么称呼?”
“百里雍,”前军副将转过脸来,恭敬地对着叶泠兮抱拳一拜,笑道,“末将是大将军的义子。”
叶泠兮点点头,“这些年来,小歌留在昊陵,都是你在晏大将军身边尽孝吧。”
百里雍突然又对着叶泠兮一拜,“末将要代义父拜谢公主。”
叶泠兮愕了一下,“何出此言?”
百里雍正色道:“小歌告诉我,是公主殿下私自放她回来,让她与义父重聚,此等恩情,自当拜谢。”
“终究是我们叶家亏待了……”
“公主殿下不必说这些话。”一个凉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晏歌摘下了头盔,抱在腰间,大步走了过来,“我没想到你会来寒西关。”说完,发出一声轻叹,眼底俱是不属于她十四岁稚气年华的浓浓忧色,“或许,你根本就不该来。”
叶泠兮想到方才的那些可怕虫子,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问道:“既然来了,就没有该不该了。”顿了一下,叶泠兮继续道,“看样子,晋国此次来犯动用了蛊虫,现下战事如何?”
晏歌看了看叶泠兮,沉声道:“如公主所见,我们只能用火死守寒西关。”
“能守多久?”叶泠兮关切地问道。
“公主如今瞧见寒西关的景象,觉得我们可以撑多久?”晏歌带着浓浓的鼻音反问了一句,急急地看向了百里雍,“百里哥哥,父帅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叶泠兮惊声问道:“晏大将军受伤了?”
百里雍点头道:“义父初战敌军,本来已占了上风,奈何敌军突然放出蛊虫……”说到一半,百里雍忍住了话,咬牙长长叹了一声。
“速速带本宫去看看晏大将军!”叶泠兮急声道。
“诺!”
寒西关依山壁而建,凿壁而成房,踏入关道,左右石壁具有小道通往各个将士休息的房间。
不多时,叶泠兮已跟着百里雍来到了中军石屋,镇军大将军晏谦的房间。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将军大座前,白发苍苍的虚弱将军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叶泠兮连忙上前搀扶晏谦,却在双手触及晏谦双肩的瞬间,僵在了刹那——军袍空空,双袖空空,他分明已经没有了双臂。
热泪瞬间涌上眼底,叶泠兮涩声道了一句,“大将军……”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晏歌揉了揉通红的眼眸,上前将父亲扶着坐回了将军大座,哑声道:“你看见了,这就是寒西关死守的代价,父帅被那些虫子咬住了双臂,眼看虫子即将钻入身体,他只能……只能唤同袍斩断双臂……”
“小歌,不得无礼,怎可这样对公主殿下说话?”晏谦看了晏歌一眼,喝道,“将军百战死,这是我们的归途,怨不得任何人!”
“父帅……我们在这里拼死,可朝廷……”
“朝廷已经派了援军来。”叶泠兮连忙开口,“相信过两日便能到达这儿。”
晏歌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们向朝廷求的是烈酒硝石,没有这些,寒西关只怕撑不住半月!”
“小歌!”晏谦怒声一喝,“外间还需要你看顾,速速出去带兄弟们继续灭虫!”
“父……”
“军令如山!还不快去!”
“小歌,”百里雍扯了扯晏歌的衣袍,“走,这时候义父的药也差不多熬好了,我们先去拿汤药。”
“百里哥哥……”晏歌眼圈一红,心疼地看了一眼晏谦,闷着头跟着百里雍退出了中军石屋。
“晏歌不懂事,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怪罪她。”晏谦歉然说完,眼底隐隐有了泪意,“如今这寒西关,也只能依靠她和雍儿帮老臣这个废人看顾了。”
叶泠兮红着眼眶看着晏谦,“晏家一门忠烈,为我们叶家牺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小歌心里有怨,本宫理解,又怎会怪罪她?”说完,叶泠兮看了一眼锦奴,“锦奴,速速去问问军资官,寒西关内还剩下多少烈酒硝石?”
“诺!”
看着锦奴走出中军石屋,晏谦沉沉一叹,道:“其实,就算朝廷拨来足够的烈酒硝石,也只能保住寒西关不被蛊虫侵蚀。最让老臣担心的是,关外晋国的兵马这些日子只增不减,今日探子回报,关外敌军已有百万之数,一旦与蛊虫配合强攻寒西关,十万寒西关将士只怕根本守不住三个月。”
“百万!”叶泠兮惊白了脸。
“更糟糕的是,这次操控蛊虫之人,是晋国的国师阿耶那,此人心狠手辣,蛊术甚是厉害。这些日子袭击寒西关的狼蛊,已经让寒西关上下损失惨重,若是此人动用皇蛊袭城,后果将不堪设想!”晏谦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刹那牵动断臂处刺骨剧疼,不禁锁紧了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泠兮连忙上前扶住晏谦颤抖不已的身子,寒声道:“晏大将军,难道就没有破局之法?”
“难……老臣……只有死守寒西关一条路可走了……”
“大将军,本宫这就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临安,呈给父皇再求些援兵与物资!”
“公主殿下,你该回临安。”突然,百里雍端着汤药来到了石屋外,只见他走到了晏谦身边,恭敬地点点头,“小歌担心义父伤势,又怕义父责怪她方才无礼冲撞公主殿下,所以我代她把药端来。”
“傻丫头……”晏谦摇了摇头,看着百里雍手中的汤药,只觉得有些心酸,“她不怨我当初让她替罪,我又怎舍得怪她……”
叶泠兮静默一边,思量着百里雍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百里雍一边小心地给晏谦喂药,一边道:“寒西关上下,俱是不怕死的汉子,人人都可死守到最后一刻,可是……”百里雍突然停下了手中勺子,叹了一声,“向朝廷求烈酒硝石的奏报已经一去数日,朝廷半点音讯也没有,只怕临安城的局势也不比寒西关好过。”
叶泠兮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私扣了边关奏报?”
“公主聪慧,自然明白末将的意思。”说着,百里雍深深看了一眼晏谦,“义父,小歌跟我一样,战死沙场也不会落一滴眼泪,可若是枉死在某些奸佞手中,那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的。”
“本宫明白该如何做了。”叶泠兮沉吟点头,“本宫这就赶回临安。”
“容末将送公主一程。”百里雍将汤药喂完,对着晏谦道,“义父,你好好歇息,我会照顾好寒西关的兄弟和小歌。”
“好……”晏谦虚弱地点点头。
“公主请。”
百里雍端着空碗引着叶泠兮走出了中军石屋,又开了口,“大云上下皆说,楚山公主忧国忧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
“小歌回来的这些日子,提过最多的人便是公主殿下。”百里雍凄凉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歌心里其实很敬重公主殿下。”
叶泠兮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叶家亏待小歌太多,实在是汗颜。”
“公主殿下若是当真觉得亏欠,可否允末将一事?”百里雍顿了一下,正色看着叶泠兮,“若能得楚山公主一诺,末将就算是战死寒西关外,也无怨无悔。”
叶泠兮沉声问道:“何事?”
“请公主殿下找个理由带小歌同返临安……义父跟我都希望她能远离寒西关这个修罗场……”
“本宫答应你。”
“多谢公主殿下!”
叶泠兮定定看着百里雍片刻,最后道了一句,“你有护她之心,本宫有护她之义,本宫安然,必定保她也安然。”
被叶泠兮如此灼灼地看着,百里雍只觉得心头荡起一丝暖意来,当即抱拳对着叶泠兮重重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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