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龙南凤，和平未曾降临。
百年之战从未止歇，不断消耗的国力，昙花一现的人命，国仇家恨，争执，何者先败。
最卑贱者，不过做为权贵的垫背，出去即死。纵使贫苦，除非强征，不然布衣，是不可能送孩子入军。韩母提给每一个入内求亲的人这个要求，没有一个敢答应，即使有些意愿，也随即被其父母拒绝。
这交易，一点也不划算，朔云这孩子应该很明白，韩母想，笑了出来，她看向朔云，如她所料，朔云愣在地上，无语无动作。
倒是一旁的墨父开了口，不解道：「我说嫂子，这不强人所难嘛，现下这时局，你要小犬上战场，那岂不是要他去送死？」
韩母瞟瞥墨父，鄙视的意味浓厚，她轻道：「就这因为是这时局，一个男人连保卫国家都做不到，你要我相信他会保护好我女儿一辈子，痴人说梦。」
句句有理，想反驳也不行，墨父看向自己的儿子，有点歉意，他不是没想过朔云对香儿有意，只是想到自家处境，再加上看朔云态度，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哪知两个小孩竟然仍暗处私通，脑筋转到这里，墨父完全忘记有一部份是因为他的关系，反而升起了一丝怒气，怪香儿这么多年圣人书都白读了，竟然如此不知耻。
墨父看着朔云说道：「你不能答应，即使嫂子同意了，我也不同意你和香儿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断干净。
虽然立场不同，但两人想法相近，韩母与墨父互别了对方一眼，随即闪避。
看着如此尴尬的情况，本就是这两人之间夹心饼的韩父此时终于开口，他劝道：「各退一步、各退一步，难得双方家孩子都有心，做大人的怎能棒打鸳鸯呢，我看这样好不……」韩父还没说完，韩母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不知传递了什么讯息，看得韩父缩了一下肩膀，退回一旁墙边去。
「决定吧，这就是你可以给予的保证。」韩母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朔云抬起头，他看了看三位大人，顿了一会后方朗朗而坚定的道：「好。」
没想过朔云会答应，这下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回神后，墨父惊讶且微怒的道：「朔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都说不行了，你要违背我是不是！」
就见朔云看向他父亲，缓缓而平静的道：「这是我与香儿之间的约定，希望父亲您不要插手。」话罢，又回头直直的看向韩母，毫不畏惧，毫不妥协。
「你……」墨父气炸，「好，你长大了，你长大了就不用老子管，好，随便你，你要从军还是干嘛，老子就当没你这儿子过，老子不管了！」还没说完，墨父怒不可遏的开门走了。
原本要劝回墨父的韩父才刚踏出几步，又有些畏缩的回头看向韩母，见其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在，就连忙去寻回墨父。
韩母看向朔云，原先自己也有些惊愕，然而沉淀下思绪后，却是觉得有趣。
至少香儿自己选的人，不差。
「你确定？不后悔？」
朔云点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韩母大笑：「伯母越来越喜欢你了！既然如此，伯母也不亏待你，就让你带昴星去吧──」
「不可以！」香儿的声音忽传来，她原先一直待在房里偷听，还以为这话题不过是韩母要激朔云所编造的话，但越听越觉得不对，终于掀帘而出，一脸哀怨的看着两人，斥道：「你们瞒我私自订什么，不准，我不允许！」
「香儿，」韩母道：「婚姻之事本就由父母做主，你不应该插手。」
香儿怒道：「我宁死，谁都不嫁，就算这辈子孤老终生，我也不要让朔云去从军！」
韩母听完香儿的气话，却是笑了出来，她看向朔云说道：「香儿自己拒绝了，你呢？你还执意吗？」
「我既然已答应了伯母，就绝不反悔。也希望伯母能遵守承诺，等我归来，便将香儿许配给我……」朔云轻轻的说，他看向香儿，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不会有事的，我……」
香儿却不听，她看着她阿姆与朔云两人根本不顾她的感受，心一狠就冲出了家门，刚好与韩父与墨父擦身而过。
「香儿？」他俩唤。
墨父平静下心情后，被韩父劝回韩家，俩人才刚进院子，就与梨花带泪的香儿擦身而过。
「不要管我！」香儿大喊，随即沿着小路跑走。
韩父与墨父还觉奇怪，就见朔云此时也从他们身旁擦身，跟在香儿身后追去。
俩人面面相觑的走进客厅，韩母正喝茶，看见两人回来，笑着说：「一块喝茶吧？」
***
韩家村不大，加上日子多半无趣，一有新鲜事，很快便传了整个村庄，朔云与香儿的婚事也不例外。
村人一方面讶异朔云竟然敢求娶香儿，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他答应那个听起来就不妙的要求，竟然要入伍从军。
妙龄少女们则是称羡，虽不知参军路途会是怎样，但是有一个男人能为得自己而毫不犹豫，就觉得当香儿真好。
可香儿完全不觉得这样多好。她站在自家后院的马厩里，帮马儿刷背，马儿有灵性，似觉小主人心情不太好，轻咬住香儿的头。
「昂星！」香儿娇嗔，但看着昂星的黑色大眼，随即又暗下眼神，她想起朔云，心里难过，便不自觉的抱住昂星。
昂星是她当年和朔云一起接生的马儿，同母马，通体发黑，是头漂亮的马，不过三岁，刚成年，和朔云感情也好，前些朔云没来的日子里，还常难过哀号。
可过不久昂星就要同朔云一起离开了，什么为了自己之类的，她一点也不觉高兴。
这一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要她怎样高兴得起来。
那天她冲出家门以后，以为自己已经跑了很远很远，回神后却只到溪水口。她看着当初自己发现朔云的那颗大树。八年过去了，大树长得也更高，枝叶茂密，她站在树下抬头看，点点繁星透，她童年没爬上去过，现在当然更不可能。
她忽然觉得后悔，明明以为她与朔云两人能做的事情会更多，可现实反而更糟，她心里透着苍凉，一下子许多事搅在一起，缓不上来泪掉得更凶。
「别过来。」她说，她知道朔云就在她身后，她也知道为什么朔云知道她在哪里，他总是知道，而她也常对他知道感到心甜。
但当下，香儿真心希望朔云找不着她在哪，最好谁都不要发现她。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又喊，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想叫他放弃，想叫他别去，可她也懂他，他从未食言，从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从不知阿姆是怎样打发其他求亲的人，又对自己太过急躁感到自我厌恶，她如果早知道阿姆提的条件如此严苛，她就不会……就不会……
想到这里，香儿抱住昂星嚎啕大哭。
那天最后，朔云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直至日头西下，晚霞散绮，他陪她回家前，俩人都未说上一句话。
那天到现在，他俩也未曾再说上一句话，即使朔云有想要对香儿说的，香儿也当没事，不看不听不言，她用消极的方式在躲避他。
可朔云已经想好了，就等稻子收割、大牛成亲完，赶在秋分前入伍，越早越好。
「我没想过你如此决断。」大牛说，拿着干饼，剥了一半分朔云。
大牛与朔云两人蹲在邻村菜市场里摆摊，卖凌晨刚捕获的溪鱼，量不多但新鲜，刚辰时便卖的差不多，剩几条卖相较差。
朔云接过干饼，轻道：「我只是怕再没行动，她就会是别人的了。」
「啧啧，情种。」大牛笑，咬了一块饼，边嚼边道：「是没错啦，我家阿兰都还没人上门，香儿家门就一堆了。」嚼几下饼又说：「不过叔姆还真狠，那种要求也敢提，你也是，无理的要求也答应，找几个借口推拖一下不就得了，要不就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那样叔姆还不答应。」
朔云斜瞥了一眼大牛，大牛道：「好啦好啦，别那眼神看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眼前忽然来了客人，大牛连忙放下饼招呼。「那条很靓，包好吃，对、对，不贵不贵……好，我包给你，等一下。」转身拿姜花叶及线绳。
朔云咬了一小口饼，细嚼慢咽后吞下，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市集，闻喧闹的叫卖声，想要把一切都印入脑海里，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去会怎样也不知道，但他并不害怕，想起香儿，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他。
大牛送走客人，忽然抓住朔云的肩膀道：「你看你看，那个猪肉摊前的女孩。很靓吧！」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朔云顺着大牛眼神望过去，就见一个绑着辫子，蓝衫蓝裙的女孩，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瞧，瞧见他们在看她，似是羞涩不已的回过头去。
朔云一看便明白了，「这不会是你执意要翻越两座山的原因吧。」他道，好气又好笑，想到大牛今日一早便到溪水畔等他，看似偶然兴起的想法，他还想说怎么如此反常，原来都是为了眼前这女孩。
「不是再十天，你就成家了吗？」朔云笑道：「怎么，这样一点时间也忍不住？」
「就是要在一起了，所以才要来看看她姑娘家的样子啊！」大牛说，也不害臊，就往对方那挥了挥手。
就见女孩低下羞红的脸蛋，也朝这里轻轻的挥了两下手。
大牛灿笑，他看向朔云轻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啦，我看你三年后肯定同我一样！哈哈！」
朔云看着大牛，自从村里所有人都听到他为了娶香儿而打算从军，几乎没有人看好他，连香儿都是，就只有大牛，一得知这消息，也不犹豫，果断相信他会回来。
「兄弟！」朔云心想，抱住大牛。
大牛被这一抱吓得大喊，「你干嘛！放开我，他奶奶的，两个爷们这样多丢脸！快放开我！」
阳光染欲烧空，蓝天无限透明，路边众人皆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令人欢畅，使人快活。
他下定了决心。
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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