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火塘旁边,闭着眼睛,心里逐个排查着部落里每一位猎手。
提可多自然是首选。他虽然处处捣乱,处处破坏,甚至想取我项上人头,这是因为他憎恨老首领迈阿腾没有将象牙弯刀传授于他,蔑视我憨厚无为,嫉妒我才疏运佳,妄图谋权篡位。
他是一个野心不死,想做“大事”的人,不会和一个没有任何竞争能力的老人去计较得失因果的。所以,即便是老特沃躺在那里让他诛之,他也懒得看一眼。
莫索夫嫉妒心强,心狠手辣,也具有杀人之胆。但是,他平时与老特沃极少接触,即是大家在一起,他们也很少说话,更不用结下私仇说发生口角了。要说害命,莫索夫杀老特沃无用。要说谋财,老特沃一贫如洗,部落给分过几次叉角羚皮子,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林柯、瓦西里他们个个正义感强,德善兼备,是部落精英,更不可能做出这逆天悖理之事。
……
那,凶手又会是谁呢?老特沃总不会是上吊后又躺在地铺吧?而且还藏匿绳子,枕着枕头,盖着被子。
雷吉特想了半天,想得头痛脑热,也没有想出一个确实值得怀疑的人。
火塘火苗暗下去了,妻子串门回来提醒时,他才如梦方醒,连忙往火塘加柴,蒙出了一股浓烟。
费朗特沃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消息不径而飞,很快在苍鹰部落传开了。人们啧啧咋舌,恐慌之余,更多的是疑问和猜测。
是谁?为什么要杀害一个为部落征战了一生的孤寡老人呢?猜测各异,说法不一。
一位老猎手找到雷吉特说:“首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要明察,将凶手千刀万剐,以树部落正气。”
瓦西里和林柯等几个人也找雷吉特来了。那位老猎手见到这几个年轻人,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部落之事,关乎每一个家族每一个人。人命关天非同一般。你们一定要协助首领找出这个凶手,将其严惩,以平民愤,安民心,告慰老特沃在天之灵。”
大家答应。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戈洛塔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哀之中走出来。安葬父亲后,他连屋门也不愿意出,整天萎靡不振,除了睡觉就是烤火。
娅莎塔见弟弟情绪低落,担心这样下去坏了身体,一有空闲,就过来陪他。
戈洛塔对姐姐说:“姐,咱们母亲离开的早,是父亲将咱们养大成人,恕我无能,没有在这几年赡养好他。”
娅莎塔说:“好弟弟,你已经对父亲很好了,部落人有口皆碑,没有人不赞扬。就连你姐夫也时常在我跟前夸你,说你孝顺,善良。真正做得不好的是姐姐,我没有尽到一个女儿应该的义务。”
兰德霍和莫索夫来了,娅莎塔请他俩坐下,寒暄几句,嘱咐戈洛塔多多保重之后离去。
戈洛塔泪眼看着兰德霍,因为有莫索夫在,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兰德霍挠挠头对戈洛塔说:“对不起,我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么糟。我的初衷也是为了咱们大家。我认为,头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首先站出来,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莫索夫补充:“是啊,兰德霍的用心是良苦的。你就原谅他吧。”
戈洛塔深深地出了口气,叹道:“孤掌难鸣。我有时候想着觉得后怕。咱们要是继续这样纵容、助威我姐夫,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是在真真正正的帮我姐夫,还是一步步将他送上不归路?”
提可多来了。依然歪戴着帽子,用一边帽檐遮着那个没有了耳轮耳孔。
细心的人不难发现,要是有人站在提可多左边与他说话,他便会转过脑袋看着你。其实并不是为了看说话的人,而是为了让另一只耳朵去听。没有了耳轮的耳朵,就像如今信号不好的手机,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提可多坐下,对戈洛塔说:“戈洛塔,节哀顺变。我能体会到你的忧伤,把悲痛化作力量吧。我们共同为老人争光。”
戈洛塔低着头,不愿意和提可多说话。他虽然不是很恨提可多,但是,他心里越来越对提可多感到不满。
因为是姐夫,处于亲情关系,加之提可多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勉强戈洛塔为他做事,戈洛塔比雷吉特更优柔寡断,有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辨别好坏,应该不应该就已经做了。他为的是在姐夫跟前好一点,让姐夫把这份情还在姐姐身上,少打骂她。
为此,戈洛塔时常悔恨自己面情太软,做了不该做的事。每次暗自下了决心,减少跟提可多来往,绝对不干坏事。可是,当姐夫有事需要他时,便会忘记一切,唯命是从。
毕竟是姐夫啊。亲情有心理感应,是抽刀难断之水。
兰德霍不语,低头坐在那里抠指甲。
“听说,雷吉特放言,一定要查出杀死老特沃的人。”莫索夫说。
“不用担心。”提可多说,“雷吉特此时也有可能在想这件事情。他怀疑谁都是正常的。但是,没有人证物证,他的怀疑都是枉然,只能让他的头顶多几根白发。”
戈洛塔沉思了良久,说:“大家都点检一下不好吗?”
提可多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先调整心情吧。”又转过脸对兰德霍和莫索夫说,“过会,我去雷吉特那里坐坐,看他那里是什么动静。”
雷吉特屋里。
送走了专门登门嘱咐雷吉特查找凶手的老猎手,雷吉特对几位部落精英说:“老特沃的死因很蹊跷,现场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给我们侦破带来了极大不便。请大家各抒己见,献上良方。”
平时不善言语的林柯说:“谁也太缺德了。杀害一个孤老头又能得到什么呢?”
瓦西里说:“现在不是考虑原因的时候,关键是先要确定几个嫌疑人,再将他们逐个排查,缩小到一两个人,重点侦查讯问。”
林柯说:“部落里二十五位猎手,近百名人员,哪个值得怀疑,哪个不值得怀疑,都不好说。有的人,嘴毒心却软。有的人,笑里藏刀。仅凭咱们坐在这里凭心猜测,肯定不会有结果的。”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瓦西里有点与林柯较真了。
林柯毫不示弱道:“我的意思始终不变,就是先查找原因。”
“怎么查?老特沃已经死了,难道是你还要让他开口说话吗?”
“部落人没有死绝。最起码凶手还活着。”
“你既然知道凶手还活着,为什么不将他揪出来呢?”
“我要是能揪出凶手,干嘛还要和你在这里费口舌呢?”
雷吉特见林柯和瓦西里言辞尖刻起来,声音也高了,忙阻止他们稍安勿躁。
两个人脸红耳赤,对望着,互不相让。
提可多轻手轻脚来到雷吉特屋前,偏着脑袋伸长脖子欲偷听里面动静,结果偏错了脑袋,把没有耳轮的左边伸过去了,幸好他反应快,及时调整了脑袋方向,伸出左耳,隐隐约约听到雷吉特在说话。
突然,屋门被打开。提可多吓了一跳。
开门的是瓦西里。他是想出来透透气的。见提可多在外面偷听,质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哦..呵呵。我想找首领谈谈,刚走到这里,你就出来了。感谢开门。感谢开门。”
“首领在屋里。进去吧。”瓦西里没好气地说,“还有这么碰巧的事。”
“怎么?你不相信世上有巧合吗?”提可多不悦道,“你认为我是一直在这里偷听你们说话吗?年轻人,勇气是你们的财富,可别拿它当底气啊。”
雷吉特见提可在外边对瓦西里出言不逊,起身出去说:“你们都快进来,塘子火正旺呢。”
提可多进去坐在了瓦西里之前坐过的地方。瓦西里进来见状,说了声“我还不坐了”,转身离去。
林柯见瓦西里走了,忙起身借口道:“等等我。瓦西里,我还有重要线索给你说。”说着,追出去了。
还有一位一直未开口的猎手,见林柯和瓦西里走了,也起身告别离去。
屋子里的空气立即凝固了。只有时而的松节燃烧出噼啪声还能证明有点生气存在。
仇人见面,相对无语。斯斯文文,不失大丈夫风范。
提可多雷吉特对面而坐。对即为冲,冲即动也。虽眼前无有波澜起伏,却有火苗呼呼跳跃。
两个人都低头看着塘子里的火苗,仿佛这火苗里面有稀奇古怪,有他们想得到的答案似的。然而,火苗改变的是他们的体温和眼珠的灼热,却改变不了他们各自内心的想法。
现在,是在雷吉特屋里,不是官场,不是大庭广众之下,雷吉特没有必要拿出首领的架子和绅士风度。因为,他是人,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有血有肉、会喜会愁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顾及自己首领大度的形象,原谅提可多次数太多了。虽然他极少与人提及,但在他心灵深处,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每个人都有底线,都有私心,只不过有的人会立即爆发出来,有的人会将仇恨深深地压在心底,不伺机报复,也不会忘记。
提可多有损雷吉特面子的画面和声音一幕幕、一句句在雷吉特眼前和耳畔经过,最终还是定格在了林柯儿子满月的那个祈福聚会上,提可多狰狞的目光和扼得他喘不过气时的那句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首领,放心去见迈阿腾吧,他在雪峁那边的洞子里等着你呢。只要我再坚持一会儿,你的舌头就会吐出来喂狼了。”
提可多明白雷吉特在生他的气,心里也在回忆着自己以前的对他不恭。尤其是想起他快要将雷吉特扼死时的那句敏感话,合计着雷吉特究竟有没有当做真的,有没有铭记在心。
依顾丽推门进来,见丈夫和提可多单独坐在屋里,微微一怔,欲开口问候,雷吉特先说话了:“你回避一下。”
依顾丽说:“你俩单独在一起,不会..”
“放心去吧。”雷吉特说,“在没有劝架人的情况下,我和提可多要是打起来谁也活不了。唯一能活下来的是正义、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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