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正饮着小酒儿。她往李继面前一站,摆出爹爹那般严肃的棺材脸:“大人好闲情。今日宴请了这么多人?”
李继看是她,故作亲切道:“云大人,来喝酒。”又面对宾客道:“这些都是乔平县的缙绅之家。去年,我靠他们度过了难日子。现在外头水患叫嚣得紧。我是父母官,就请他们来吃个饭,压压惊嘛。”
她击节赞叹,这倒了却了很多麻烦事。缓缓道:“干得好。”又走到嘉宾中间。大声道:“诸位。我是武陵的云县令,奉命督促修理堤坝!实不相瞒,城外的堤坝朝不保夕,乔平县城迟早被淹!请各位及时出城避难!”
所有宾客都停杯投箸,呆呆看着她。
云缨环顾左右,严肃道:“本官已与治河总督王大人奋战了两个月有余!但事实就是:这水堵不住了!请各位爱惜身家性命。带着家人赶紧出城吧!”
李继终于反应了过来:“胡说八道!城外的堤坝明明修好了!再说了,这雨还能下几天?!你分明是夸大其词!本大人要弹劾你一个……造谣生事之罪!”
云缨阴沉沉地转过身,汤恩和递上尚方宝剑。她揭开上面的黄布。一柄盘龙镶玉的天子剑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想到云缨今日居然是代天行令。李继的耳边“轰”地一声炸开了。
但听汤恩和大喝一声:“大胆!见到尚方宝剑还不下跪?!”他本就是内廷资深宦官。这一声叫唤,干净利落,语调间都是威严。吓得众人噗噗通通一齐跪了下去
云缨一字一句道:“李县令,本官限你两日之内,转移全城百姓!若是办不到,以懈怠公务之罪论处!”
李继连连磕头。本以为整个乔平县他最大,没想到这个翰林待诏出生的云县令,居然拿到了尚方宝剑。要知全天下就这一把啊!见之如见天子!这云缨……是什么来历?!
送走了云缨,李继看汤恩和还未离开,于是追上去。先讨好一笑,然后战战兢兢问道:“这云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汤恩和轻蔑瞥他一眼:“你不够资格问!”
不知是不是她的恐吓起到了作用。这日,整个乔平县城骚动了起来。衙役走到街头,劝说百姓赶紧转移。大户们也聚集起来,商量搬家政策。总之,百姓终于明白过来:家园,不保了。
这边堤坝上,王毅和他的一众幕僚,水利师傅们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云缨不懂治河事项,但是看王毅越来越深沉的脸色,也知道事情大不妙了。只是发愁这大雨怎么还不停止。
下午,王毅找到她,直接说:“水线已经超过了县城三尺有余。明日晌午,黄河要决堤进县城!”
她闻言大吃一惊:只剩下一天!这来得及转移吗?!问道:“怎么这么快?我看大堤暂时没问题啊。”
王毅深深一叹:“乔平的大堤还能撑个四五天……是武陵的堤坝保不住了。两个县城此消彼长。这边加高了防护堤,那边的水流冲击得更猛了。想要保武陵,就要……扒开乔平县城的大堤!”
她顿时无言。扶着座椅坐下来。想明白了:再不分流,武陵那边形势危急了。乔平反正已经淹了大半个乡镇。再牺牲个县城,保住武陵也是明智之举。只是,李继会答应吗?
恐怕,她摆出代天行令的架势都没用。
哪个县令愿意自己的管辖的地方,变成泽国呢?她拍了拍头:没这么多时间犹豫了。必须马上行动。唤来汤恩和道:“你去通知景裕,让他把武陵的衙役全部带来乔平。帮忙百姓转移。明天早上之前,城中大户必须全部撤去!”
当然,还有李继那一关要过。事情不容耽搁,王毅立即携着她,她带着尚方宝剑。两个人都是一身整齐的官袍,去找李继谈判。到了乔平县衙。王毅开门见山道:“一天之内,河水入城。财物顾不得了,人都转移出去吧!”
李继果然不肯相信。她看他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立即喊来乔平县的师爷,让他带着衙役出去通知百姓。回来之后,再组织监牢里面的犯人转移。
李继终于回了神。第一句话是:“我要去看看堤坝。不是修好了吗?怎么会溃坝?!我不信!”
王毅道:“因为要扒开扣子泄洪!”
李继愣了愣,继而咆哮道:“妈了个巴子!你们商量保武陵是不是?!云大人你真是好手段啊!欺负到我家门口来了!让我背这个黑锅!你自己翘着腿高升是不是?!”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形势如此。若此刻我站在你的立场,纵然不愿意。我也会接受的。”
李继张口就骂:“我日你祖宗!你个给人入屁股的小白脸!你们合伙算计大爷我啊!有本事来啊,杀了我你全家也要被砍头!”
两个师爷看李继骂得实在不成体统,赶紧上前劝他。李继骂完了,也没说什么,转身阴沉沉地回去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云缨真怕李继要跟她闹。毕竟乔平是李继的地盘,真的闹翻了,她还真的没法子控制这个灭门的县令。
隔日上午,万事俱备。几百个手执铁锹正要决堤的民夫们站在大坝上。就等扒开扣子泄洪。云缨,王毅亲自监督。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三个人。大摇大摆走到了堤坝之上。却是李继领着两个师爷。徒步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个师爷为他撑起伞,李继就坐在了大坝之上。云缨,王毅相继赶来。看到这幅景象,也是傻眼了:
李继这是用生命威胁他们不准扒开口子泄洪呢!
云缨赶紧吩咐汤恩和去找景裕。王毅这时也是忍无可忍了。跳着脚骂道:“李继你有完没完!喊你疏散百姓你不干!写邀功的折子倒是比谁都快!现在知道事情坏了,给我来这一套!”
李继冷笑道:“你们要害我,好好的堤坝,就要给我扒了!你们是羡慕我的才能,羡慕我要高升了是不是?!”
云缨觉得他已经疯了:“痴人说梦!”
李继大叫道:“老爷我是要当丞相的人!武陵的堤坝干我何事!管好乔平,明年我就进馆阁!你们这时候给我扒了口子。坏了的是我的前途!一群畜生王八蛋!看谁比谁狠!”说完。他就地一坐。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望着黄河。
云缨和王毅面面相觑。云缨心头一热,向左右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把李大人给我扶下来!”
几个官兵前去拽李继。但是李继突然站起来,推开身边的亲信,跑到何岸边上。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凶狠地环顾四周。大叫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自尽在这里!那你们就是加害朝廷命官!”
闻言,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天上的雨忽然大了起来。电闪雷鸣之中,李继全身湿透了,官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他的身后,是滚滚黄河水。自元启年初,这黄河已经逼死了五个县令。八个县令都是誓死与县城共存亡。但是谁都没法承担逼死四品大员的罪名。
云缨全身都在颤抖:君琰,君琰,我该怎么办呢?逼死这个人,我自己也完了。甚至会连累到爹爹。但是,再这样僵持下去。武陵的十几万人就完了!我该……怎么办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河水涨的迅猛。
她终于作出了决定,迈步走上河岸。雨水下得缠绵,风絮黏地。也定格了此时此刻隔着重重雨幕对视的两个人。
李继绝望而疯狂,她疯狂而绝望。都是困兽之斗。
李继发抖着将匕首对准了自己:“你别过来!你过来我死给你看!大家看得清楚,是你逼死了我!株连你九族!”
她平淡无奇地开口:“那又怎么样?”
李继看她阴冷的眼神,大吼一声:“云缨,你就等着被砍头吧!哈哈!砍你的头!”
她已经走到他前方三步,对着身后呵斥道:“给我挖!李大人死了我负责!不怪你们的事情!”
天上忽然出现一道闪雷,劈开混沌雾霰。将昏暗的天地照成雪白一片。冷风鼓动两个人的衣角。在无声的对峙之中,李继终于绝望了,幽幽道:“好样的云缨!你既然这么有胆色,那就下去给我做个伴吧!”
说着,李继把匕首反手一转,却是直插她的心窝!她却没反应过来。一来,二人离得太近。二来,她全神贯注在身后的动静之上:听马儿嘶鸣,该是景裕带人来了。她想撑到景裕来了,控制住李继。却没想到李继想和她同归于尽!
这一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匕首刺了过来。却没有办法躲开!眼前一黑,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也就眨眼的间隙,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匕首。血,顺着匕首流了下来。她怔忪在原地。脊背后传来宽厚的温暖。
李继看一刺不成,赶紧拔回匕首。那人却握着纹丝不动。景裕赶到了,大喝一声:“放肆!”上前来制服了李继。
不知谁带头先跪下道:“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接着团团围观的人都扑通扑通跪下。喊着一个称呼:“梁王殿下。”
梁,梁王殿下……是他?!六神归位,她仍旧不敢相信——君琰来了。直到身后响起他的呵斥:“你还愣着做什么?”
颤巍巍地转过身去。只见郑君琰穿着黑色氅衣,冠戴整齐,五官深邃,俊美不似凡人。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不用多言,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只不过掩藏得很好。是啊,他现在也学会对自己隐藏感情了么?
云缨几乎稳不住身子,只吩咐道:“快,快挖……”
河岸……马上就要溃堤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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