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天又过去了,趁着夜色,夏南天抱着绮姐儿,坐上了王老先生的马车,向着王家驶去。
与此同时,万安赌坊押银的马车进了钱庄,钱庄的帐房伙计忙忙碌碌的点银入库,掌柜的兑了银票,姜成接了银票坐马上车往侯府去报帐。
孙侯私库入帐十万两,喜悦非常,对姜成赞赏有加:“本侯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放出去这么多年,他的私库有一半儿都是姜成替他赚来的。
他也不管这银子是从晋王府弄来的,还是从夏家弄来的,对于他来说都没区别。站队归站队,但银子可没立场,既进了他孙家的库房,这银子从今往后可就姓孙了。
姜成在旁陪笑:“还是侯爷有成算,小的只是听从侯爷差遣。”
开初得知手下人绑了夏平安,他是惊慌失措的,但是在孙侯的指挥之下,这事儿居然有惊无险的过去了,还取得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在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神机妙算。
等姜成拍完了马屁,领了赏银走了之后,孙意远无意识的转动着手指上那硕大的玉扳指,良久才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
守在门口的亲随躬着身子进来了,“侯爷有何吩咐?”
“可有晋军的消息?”算着日子也该到长安了。
亲随恭敬答道:“预计明日午时就能到达京郊。”
孙意远道:“银子也赚了,接下来本侯也是时候该为太子殿下出些力了。姜成傍晚才派人向宁世子传信,听说传信的人还没回来,大约是城门关了被堵在了城外。明日一大早你带人赶着出城去宁世子那里,将夏家小公子带到府里来。”他微微一笑,带着说不出的阴鸷得意:“听说怀化大将军只此一子,颇为疼爱,也不知道瞧在他儿子面上,他肯不肯听话呢?!”
喜欢赌博的人,胆子都很大,肯拿身家性命来赌,特别是孙意远这个职业赌徒,最享受答案揭晓之前的时刻,又惊险又刺激。
长随躬身退了出去,在孙侯亲随里点选了三名同伴,皆是身手不凡之辈。就算是途中遇上小股官差,也有能为摆平。
四人略略打了个盹就醒了,抱着长剑等天亮,还吩咐马夫早早套车,赶着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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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万安赌坊派人来通知宁景世,他的十万两赌债欠银已经还清。姜成派来传话的打手往日也常在赌坊里与宁景世见面,还笑嘻嘻邀请他:“宁世子得闲了再来玩啊,小的们在赌坊恭迎世子大驾。”
宁景世好容易将个大窟窿给补上,事情又这般的顺利,心里别提多松快了。他还不知道欠银是夏芍药逼的晋王府出的,只当从今往后抱上了金大腿。
嗜赌的人心里从来利益至上,至于其余的父母兄弟妻儿都位列其次。宁景世自觉从夏家尝到了甜头,不管夏景行夫妇对他何等观感,喜欢也罢厌憎也罢,都不妨碍他将夏家的银库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有了夏芍药这位财神嫂子,还有什么可愁呢?
赌坊的打手跟着前来送信的人一起折返,想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早点回到长安城去,也好吃个饱肚,顺便再去云香楼**一度。
宁景世安排了人绑了侄子是没出什么差错,这些人活儿也干的漂亮,愣是让夏家跟燕王府的人没搜到夏平安。但是……此处的居住环境以及饮食卫生就差了很多。
卫生条件勉强能忍,只五脏庙却不是个能忍的。
此处远离村庄,又无粗使婆子煮饭打扫,夏家与燕王府派出来的人又到处在寻人,也不好大肆采买吃食,这些日子大家都靠饼子酱肉充饥,还有早先从镇上集市买来的劣质烧酒,权做安慰。
等万安赌坊的人撤走了以后,宁景世就将夏平安唤了出来,将可以回家的好消息告诉了他,还道:“明儿叔叔送你回家,往后咱们叔侄间可要多多的亲近亲近。等得空了叔叔带你出去玩,长安城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肯定都没去过的。”比如赌坊。
夏平安心道:鬼才跟你多多亲近呢!
之前赌坊的人跟宁景世说话,夏平安跟大头就趴在门里面偷偷往外瞧,眼看着赌坊的打手撤了,他还跟大头猜测:“难道……娘真的给他还赌债了?”
不过此刻却不能同宁景世撕破脸皮,他年纪再小也知道自保之道,还笑嘻嘻道:“那是自然,叔叔可要常来我家玩啊。”最好让家里的护卫打断你的腿!
宁景世心中已经又有了主意,这次大费周章绑了夏平安来,才平了赌债,又劳神又担风险,同样的招数往后就不好再用了。真要上门去打秋风,以夏景行的性子似乎也不太容易。倒是还有一条路,只要让夏平安跟着他出去玩几回,让他尝到了赌坊的乐趣,就不怕夏芍药不掏出银子来。
他有了计较,对夏平安就更不同往常了,还假惺惺问他在国子监的功课成绩如何。其实宁景燕并不好读书,早几点肚里就没装多少墨水,近些年一心扑在赌博上,学问更无进益,只约略识得些字,算不得睁眼瞎而已。真要他考校夏平安的功课,纯属笑话。
平安早知他纨绔大名,估摸着他定然不爱读书,便作个无奈样儿:“叔叔别提了,若不是爹爹,我哪里能进国子监去读书。”世人都知他是恩荫生,夸他聪慧的也多半被人当作巴结夏大将军之辈。他人小鬼大,极是机灵,抓着宁景世的胳膊做亲密样儿:“早听闻叔叔最是会玩,但凡长安城好玩的地方,就没有叔叔不知道的。往后我不想上课之
时,但求叔叔但我去见识见识,也好过人家叫我乡下小子!”
他这一席话,哄的宁景世心花怒放,尤觉往培养夏平安成为赌棍的前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连道了几声好,唤了护卫拿烧酒来,要与夏平安小酌两杯:“这酒是不好,不过眼下也没更好的了。等进了城,叔叔请你喝最好的酒,听说最近长安城里有卖从大食运来的马朗酒,咱们叔侄俩去喝两杯!”
平安让大头从厨下拿了粗瓷大碗来,满斟了一碗酒敬他:“我年纪还小,喝不得酒,还是过两年再陪叔叔喝吧。”又替两名护卫也满斟了两大碗:“辛苦两位大哥了,喝点酒松快松快!”
两名护卫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既怕此事难以平息,又不敢回去报信,左右为难,吃不下睡不着,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世子跟夏平安叔侄俩甚是亲热,当下各满饮了一碗。
夏平安朝大头使眼色,这小子立刻便将这些日子喝剩下的烧酒都拿了来,满嘴甜话儿哄的两名侍卫喝酒,夏平安专攻宁景世。不多时这三人就醉死了过去。
不多时,宁景世跟两名护卫就醉死了过去。大头推了两下,两名护卫竟然出溜到了桌子下面,醉成了一滩烂泥。
平安小声唤了两声:“叔叔……”见宁景世昏昏而睡,半点反应也无,拉起大头就跑。
——他就是落在宁景世手里的,如何还肯信宁景世要好好送他回家的鬼话?!
这个夜晚,孙侯亲随心腹在静候天亮。长安城外某处荒僻的宅子里,两个童儿推开大门,探头探脑朝外面瞧去,但见大门外面黑黢黢的,并无人再看守,便手拉着手儿向着野地里跑去。
“大头你怕不怕?”
“哥儿别怕,我以前乞讨的时候,多黑的夜路都走过,走夜路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饿肚子!”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平安仰头去瞧天上的星星,幸喜他跟着国子监里爱好星相的赵先生也学过一阵子,至少学会了看星星分辨方向,跟大头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
更远的地方,几十里之外,晋军在向着长安急行军,因怕惊动地方,近来都是夜行晓宿,且专走荒僻的道路。
天色微明的时候,大头指着视线所及长安城那宏伟的城墙激动的跳了起来:“快到了快到了!”却被平安拉着朝反向而行。
大头还当安哥儿糊涂了,脚下生了根一般不肯挪动:“累死了!摸黑走了大半夜才摸到了长安城的影子,咱们现在不进城,还往哪里去?!”原本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只是他们不熟悉路,从那所宅子里出来在荒野地里走了不少弯路。
平安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姓宁的说了要将咱们送回家,赌徒的话千万不能信,最好是反着听!既然赌坊的打手都撤走了,也许我娘为着我的安全着想,真替他还了赌债。万一跟他走到半道上,他又改了主意,想着讹一回这么容易,干脆多讹几回呢?他们要进城,咱们就偏不进城,我爹的大营离此不远,咱们索性直接去大营里找我爹,就算我爹不在,也有军中将士呢,又是我爹的属下,安全能保障!”
大头一拍脑门:“还是哥儿聪明。”
两小儿转身朝着京郊大营走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因为他们小孩子的直觉而避过了一劫。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城门大开,一辆马车在四匹快马的拱卫之下向着城郊而去。
昨晚因错过了进城时间的赌坊打手们从城外附近借宿的农人庄子上才伸着懒腰起床,准备进城。
孙侯心腹亲随到达那座囚禁了夏平安数日的宅子之后,才进去便瞧见三名醉汉,里外都搜遍了还没找到夏平安的踪影。为首的亲随揪着宁景世的领子好容易将他摇醒,问及夏平安,他还茫然的转动着要炸裂的脑袋:“这小子去了哪里昨晚都说了今日带他回城……哎哟我的头……”
“难道跑了?”
亲随顿觉不妙。他们原还想着,定然能与回城的夏平安迎头撞上,不过是个毛孩子,还不是任凭他们兄弟摆布。哪知道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这孩子提前开溜了。
宁景世扶着脑袋叫了两声,缓解了下头疼,这才道:“怎么可能跑了,也许他闷了这些日子,出去走走。”
虽则他为人不靠谱,但这一刻四人无不希望如他所说,夏平安只是闷了出去逛逛。
四人出了院子,分四个方向开始搜寻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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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大营门口,夏平安与大头累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被囚了这些日子,又不曾洗漱换洗,只每日能勉强填饱肚子,浑身弄的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的,瞧起来真与乞儿无异。
近来军中气氛紧张,夏景行在宫中调兵遣将,令得营门口值守的军士的警惕性都格外的高,看到两个小孩子探头探脑朝着营里瞅,厉声喝道:“哪里来的乞儿,还不去别处乞讨,军营里也是你来的地方?”
平安张口便道:“我有你们大将军家孩子的消息,要见你家大将军!”
大将军家小公子失踪数日,闹的事儿不小,孩子却至今也没找到。值守的军士不敢轻忽,立刻入内禀报。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夏景行便从营房内冲了出来,才到了营门口,见到脏兮兮的夏平安,几疑身在梦中。
“爹爹——”夏平安扑上前去,伸臂将他抱住,这会儿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只觉多日委屈如山洪倾泄而下。
报信的军士几乎傻眼了。
大将军为了
找儿子,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个遍,为此不惜与晋王府撕破脸,还派了家下仆往晋王府门口去骂街,结果他自己跑出来了。看这形容也是吃过苦头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贼人手里逃出来的。
夏景行带了平安跟大头进了营房,去了自己房里,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等到他得知了事情经过,顿时怒不可遏,立刻派兵前往夏平安与大头所说的荒僻的院子:“只要是进出那所宅子的人全都给本将军抓回来!如果宁景世不在,就去镇北侯府抓人,务必将他抓到营里来!”讹银财算是一恶,教唆少年沉迷赌博是另一恶
最可恨宁景世贪得无厌,不但想得出绑了平安换银子的主意,竟然还想着引诱平安学坏,沉迷赌博,太也恶毒。
他一面派人前往长安向夏芍药报信,儿子找到了,暂且住在军营里,让她别担心;一面安排儿子跟大头洗漱休息。这两孩子摸黑走了一夜,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冤枉路,当初离开那院子的时候连个火把也不敢点,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等到这两个小子睡着了之后,已经天光大亮,
宁景世根本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还梦想着回长安城之后好好的享受一番。这些日子窝在这破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连个温香软玉都没有。
孙侯府上的人来搜寻了一遍,他宿醉未醒,尤其是劣酒喝多了,更头疼的要炸裂开来,等孙侯的心腹一出院子,他又倒头继续睡。
第二次被摇醒是全副甲胄的军士,这一次没人会客气,拿粗麻绳子将他捆了,另外两名护卫串了一串儿,这才往京郊大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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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晋王秘密出城迎接晋军。
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带着几名亲随迎出了两里外,大军就地停留,他与军中将领议事。
晋王离开晋地也有几年了,只每年这些将士们会轮换进京给他请安,顺便汇报一下晋地军事方面的训练计划以及饷银粮草器械。
这些晋地将领们对长安城中的事情知之甚少,等听到燕王竟然仗着自己手下领兵的夏景行意图对太子取而代之,而他们此次实是清君侧,除奸佞,又能立下功劳,说不定还能封妻荫子,大部分将领的热情顿时被点燃了。
少数持怀疑态度的也被大家的情绪给感染了,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准备跟着晋王为太子殿下奔走。
东宫里,太子急的跟热灶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时不时便要看看天色,问问身边跟着的宦官:“哪个时辰了?”怎么还听不到动静
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听到宫城门口厮杀的声音,为他的天子之路铺洒鲜血,而他也正好趁机除去政见不合的人,顺手清理朝堂。
先时他与晋王细细商议过此事的可能性,特别是对于燕王一派,最得力的便是夏景行,而偏偏他是个带兵的将领,恐怕不可能留下来任人宰割。
当时太子还颇为可惜:“要是姓夏的儿子是咱们绑的,该有多好。”
晋王被外孙子坑的一脸血,再提起夏平安,他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自己白白出的那十万两白银。
“殿下放心,有没有夏家的孩子都一样,皇叔定然将你送上皇位!”
“一切都仰赖皇叔了!”
送走了晋王,他还往宫里去探了一回病,见齐帝今日精神头似乎格外的好,竟然还半靠着喝了小半碗粥,犹似个没牙的病老虎,而晋王兵临城下,他内心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说不上是喜是悲。
大抵人的感情都是比较复杂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做个好太子的,只是下面的弟弟们虎视眈眈,都巴望着他出错,好将他拉下以来。
久而久之,特别是受到齐帝的训导,他心里对齐帝早没了孺慕之思,只巴不得他早早给自己腾出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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