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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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痛。

    手掌虎口、手腕、臂膀,甚至是被断刃划伤的脸颊,都很痛。

    就算痛,也要一试再试。

    返回海仙洞的无双,在佛手紧闭的洞口前,一遍又一遍,以刀剑去硬撬,哪怕只弄出一条小缝,那也是好的,至少能窥视洞内动静,瞧霸下是否安然。

    偏偏佛手文风不动,砍不出半丝剑痕,试图去撬开的刀剑,一把把应声折断,她使劲过猛,收手不及,断刃弹飞开来,连皮带发又削伤了一伤。

    幸好,颊上有几片龙鳞浮冒了出来,挡住些些,否则恐怕伤不仅于此。

    无双不放弃,换了一柄,再来。

    虎口被割划出大大小小的血口,鲜血混入海潮里,双手湿润,难以紧握,她胡乱在衣上拭手,拭完,继续与佛手对抗。

    我不信我打不开——

    这样的自信,支撑了足足两日。

    她的双臂已酸软到不似她所有,周遭散落大堆的兵器,全断成数截,但佛手依旧紧紧合拢着,不曾动摇,更不为她的耐心而折服。

    石佛敛眸,仿佛觑着她,用一种清灵、淡漠、又怜又冷的眼光,注视她的偏执。

    霸下!你听得见吗?!若能,应我一声哪!你还在里面吗?!你……还活着吗?

    武的不成,几近虚脱的无双,连一柄鱼肠匕都抬不起来,她改采文的,在洞门之外,扬声唤着,拍打着佛手。

    这一唤,又是两日过去。

    声嘶,力竭。

    但她不走,日夜守在洞门口,等着、盼着,也许霸下会踏出海仙洞,出外觅食什么的……

    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得吃、有没有得喝……

    金鲡银鲡来劝过几回,被她恶狠狠、却又软虚虚地骂回去。

    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全龙骸城里,压根没人赶至此地,瞧过半眼!龙子受伤受困这种大事,怎可能毫无动静?!就算其他龙子亲情浅薄,无所无谓,龙主又怎会冷眼旁观?金鲡忍不住了,临走前,说出了她连日的困惑。

    我和金鲡都在猜……八龙子不知以哪种方式报过平安了,城里人才都不担心,而他独独不与小姐联系,应该是……动了怒,不愿见你。银鲡试图说得婉转,不过再如何小心拿捏,真相总是伤人。

    ……不愿见我?无双的声音沙哑得吓人,那已是喊伤了喉。

    是我们的猜测……金鲡也不敢说得笃定。毕竟我们骗了他嘛,追求他是假、示爱是假,只为了仙果,他知晓实情后,免不了埋怨……人之常情。

    不怨才属意外吧,谁的心胸能如此宽大?

    莫怪金鲡银鲡会做此臆测。

    无双表情震惊,看来,完全未想到这一层。

    细细思来,确实不对劲。

    若身在图江城,兄弟姊妹间,对彼此安危的冷漠,不上心,她可以理解,更不会意外。但这儿是龙骸城,九位龙子亦非她自小熟识、共处、只知利益的那类族亲……

    霸下的生死,他们不该,也不会无关紧要。

    光是九龙子,一听见他八哥有危险,绝对捺不住性子,一马当先抢着去救人。

    ……他们并不是没有兄弟情义,见死不救,而是他们知道,霸下平安无事……无双喃喃自语。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傻子一样,还担着心、伤着神。

    小姐,咱们回去吧,你待在这儿,喊破了喉咙,八龙子不见你,他仍是狠心不露面哪……银鲡瞧了都心疼。

    反正我们打从最开始,就只是来治小姐的腿,等魟医炼成药,小姐恢复健康后,我们便要回图江去了,八龙子气不气你、见不见你、原不原谅你,都没有关系了嘛……金鲡也劝着。

    这种说话的方式,好熟悉,是了,标准的图江城人……与她一样,是在图江那种地方养大的人。

    永远都以自己为优先,把他人的感受、悲喜,抛在后头,淋漓尽致做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听惯了论调,自小便视为真理的圭臬,此刻再闻,竟有些刺耳。

    你们都别说了。

    她以为自己重重斥责了她们,可耳边仅仅听见虚软无力的气音,像哀求、像讨饶。

    明明……只说了六字,每个字却耗费了大半气力。

    怎么这样的累?

    仿佛连日来,所有的疲劳——不住地扳动佛心,扯心裂肺的嘶喊,身与心已臻极限——一涌上上,压垮了她。

    眼前光景,蓦然一暗。

    小姐?!——金鲡银鲡的惊呼也已模糊。

    光,看不到;声,听不见。

    这次仍是毒发,融筋、蚀骨,可她完全察觉不到痛楚,半点都没有。

    只觉得冷。

    冷彻心扉,通体冰寒,在听见霸下……不愿见她。

    即便,只是金鲡银鲡的猜测,都令她冷得好怕。

    海仙洞内,树倒,石碎,满地狼藉,搏战之后的惨况。

    双头巨兽平向绿茵上,草光油亮,两首慵懒歪枕,身躯像团大膨棉,一动也不动。

    只有喉间滚动呼噜声,狺呜着。

    无关受伤痛吟,而是痛快舒爽的喟叹。

    因为有人正揉按它的后腿,那兽足既粗又壮,千年巨木似的。

    哪里还酸?那人口吻轻柔、耐心,生怕伺候不周。

    呜。全身都酸,慢慢给我按。右后腿稍挪动,叠上左后腿,意思很明显,按完左边,右边也来一下。

    那人没有第二句话,双手捏了上来,顺从无比。

    呜。可以多出点力,拿个两成出来。

    是。那人笑得纵容,加重了一成力。

    呜呜呜!就、就是那里,舒服……它两对兽眸全眯得剩一条缝了。

    那个,自是霸下。

    因打伤巨兽,现今才沦落至此,成为捏腿小厮,凭人使唤。

    他这一身稀罕蛮力,仔细拿捏,倒让双头巨兽尝到甜头,两成力,按腿最是舒适。

    说伤也伤得不重,前肢骨折,以及白首撞击石板所造成的晕眩……好吧,应该是重伤,不然它不会一躺下,就瘫着不肯……嗯,不能起来。

    ……呜呜呜?你老待在这里,不回去没关系吗?

    你不是伤着吗?万一有人前来盗果,你守不住。霸下理由充足。

    呜。狺声带点哼意。这几百年来,敢来盗果的人,只有你。

    霸下无从顶嘴,只能陪笑。

    呜呜。值得吗?为了那女人。

    值吧,至少她的双腿,能有机会痊愈。

    呜呜呜呜。明明就听见你兄弟说,她是利用你。它从水镜里,也知晓了不少。你根本不该阻止我,让我一口咬死她!

    她没那么坏,只为求恢复健康罢了。

    哼。还替她说话。等等,左边一点,上面一点,对对对……

    不知她取走的仙果,是否便是医治她的那一种……在他眼看来,她摘下的,不过是一颗淡灰色的果,与其他几颗无异。

    呜呜。它瞧着霸下,见他沉思不语,忍不住低鸣了两声,这一回没有啰嗦,没有碎语——就算有,仅敢摆进心里,默默嘀咕。

    就、就不能轻点吗?

    你现在用的是五成气力?……我的腿……呜,吃不消呀。

    巨兽在此时,也真的怕。

    怕霸下闪神分心时,忘了它的腿还捏在他手中,一不小心就兽腿当枯枝,啪的一声给拗断了……

    幸好赶上了……

    魟医一头大汗,抹也没空抹,一探得温暖的气息由无双鼻中送出,他整具鱼躯虚脱,滑坐在玉石榻旁,双腿尽是软的。

    金鲡银鲡仍不住啜泣,双眼红肿,颇似凸目鱼族,听闻魟医之言,也顾不得美丑,抱在一块儿大哭。

    再迟一些,她这条小命就不报了……魟医拿袖擦脸,满嘴呢喃。

    金鲡银鲡将她送抵药居时,她已经没了气,明显是毒性发作,若她一死,他怎向八龙子交代呀?

    只好牙一咬,心一横,取来炼了一半的果丹,提前使用,连剂量未清的药材,也胡乱尝试,死马当活马医,全喂她吃了。

    至少,眼下她那口气勉强护住了,有在吁喘了……

    魟医双腿找回力气,撑起身,只是还有点抖。

    好了好了,你们两只有空哭,不如替她换袭衣裳、试试身,再多取两条被子来,盖暖她,她手脚冷得像冰。

    两人如梦初醒,匆匆点头,开始备衣备水,满屋子忙碌走动。

    她醒后,再来唤我。魟医交代完,迈着颤腿,半踉半跄走出去了。

    金鲡暖好水,拧了鲛帕,将温热的帕子轻轻敷在无双手背上,一边擦拭,一边以手去搓暖着她的,接着为她褪衣净身。

    动作快些,别让小姐受寒了。银鲡也来帮忙。

    这体温……不像活人了……金鲡说着,眼眶又红了。

    胡说!小姐还有气息,等药效发作,一定没事的!银鲡这话,也是说给她自个儿听,增强信心。

    他们也只能等,只能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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