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要喝,而是想从头到脚浇遍全身,然后——自焚!
自焚的“动机”是:舒顺立功了。
而且是陈辽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军功!!!
在上次押送途中,舒顺所在的辎重队遭遇马匪袭击,平素憨厚老实的舒顺大展神威,阵斩四人。
因此功,舒顺被营部提升为副队正,直接跨越了伍长、什长。据说当时舒顺表现得异常冷静,看完详细战报的柴大人对其大为赞赏,不但将舒顺叫到大帐亲自问话,而且临走还送了他一本有关军阵指挥方面的书,这意味着指挥使大人已经正式看好舒顺,从此将他当军阵指挥人才培养。
掌中令旗所指,敌阵谈笑间灰飞烟灭,这本是陈辽陈大教习的理想(昨天以前,他的理想还是万军中亲枭敌酋之首)。
郁循拉上陈辽是想和他一起去熊舒顺不醉不归,听完之后,陈辽三分替兄弟高兴,七分嫉妒得高烧。
舒顺变化不大,只是好象又长高了,现在他和籍盟两人已高出常人一头还多。看见陈辽和郁循过来,舒队副憨憨地笑了笑,但眼神已初见智略。
令陈辽大感意外的是他的“大表哥”许文纪居然也在辎重团,看见陈辽,许文纪的眼睛闪过一瞬的不安。
陈辽到汾州后一直受籍盟、郁循等龌龊之徒的耳熏目染,和许文纪混了两年半多,又学了柴荣的《论行》,对照当初那个欠人家九文包子钱的嫩青小子,可以说——这娃学“坏”了!
一见许文纪神色异常,他立即贴了上去。
原来许文纪在聚源酒楼的生意红火之后,见运输拉脚的车马行很赚钱,于是他利用手中的闲钱陆续置办了四辆马车。没过多久,心窍玲珑的许老板打着陈辽表哥的旗号,将生意联系到了长空营辎重队。他利用别人正猜测陈辽和柴荣是否有亲属关系的机会,言语间含糊地提到指挥使大人,给人无限的遐想。反正用谁都是用,而且许老板不但要价比其他的车马行稍低,而且私底下的勾兑也让人高兴,所以一些简单、少量的运送生意倒是给了他不少。
陈辽听完,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文纪,“大哥,小弟最近手头又紧了。”
许文纪一哆嗦,“你每个月一两三钱银子还不够用?一两银子都能养起一个婆娘和崽了……”
陈辽没吱声,只是气定神闲地望着他,许文纪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变成嘟囔,最后连嘟囔的声音都没了。他气鼓鼓地掏出钱囊,如割肉似的掏出三小吊,觉得多了刚想放回去一吊,陈辽手疾一把全部抢去,如一阵风似的跑了。
※※※
“来,祝贺舒大队副凯旋归来!”郁循的小黑脸越喝越精神。
陈辽斜了他一眼,“这个理由你刚才已经祝贺过了!”
“啊,那就祝贺咱兄弟平安归来!”喝酒人喝酒的理由总是一抓一把。入营快一年,郁循和匠作坊那些老兵混子出去喝酒扯淡,没钱了就来找陈辽借,现在的他学得时满口俚语花事,酒瘾越来越大,人愈见颓废。
郁循见他们二人都喝了,酒兴盎然,兴奋地将三人的杯子重新倒满。
舒顺正色道:“你们两个少喝点,下午还得去军营,别为了贪杯而惹上麻烦。”
陈辽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将酒杯放回桌子。他早就已经是营里的刀法教习了,但是他却渐渐地有了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
教习,就像一张花花纸,当上面想用你提你的时候,教习就是一张价值连城的支票;当不想提你的时候就是一张看起色彩斑斓的画,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月饷没变,每天一到校场,立即就有人找自己指点,开始的感觉还不错,别人教习教习地叫着,但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而柴大人的侍卫们对他依旧是那副轻视怠慢的态度。包括郭信那小子在内,已经有七位兄弟被提到伍长了,而自己这么长时间还是原地踏步。
“我怕什么?反正也不指望像你们两个那样在军中混个官当!”郁循满不在乎,眼睛却闪过一丝伤感,但马上又被沉醉所代替。
舒顺陪他干了一碗,“我这次去岚州,马匪欺负我们没有大队骑兵押送直接冲了过来,没想到我们将长盾和辎重车围成圆阵,他们的骑射对我们威胁不大,下马提刀进阵又被我们的长枪、长槊伤了不少,看实在啃不下来就撤了。”
陈辽扬起脸,眉毛WWW.soudu.org一挑:“他们就是马快马术好,听说单论身手和咱们的普通斥侯兵差不多,人数更从没超过二百人。若硬拼刀剑的话,咱们三个杀他们十五、二十个没问题。”
“哈,那你也到辎重队去吧,只要你陈大教习杀几个马匪,回来柴大人肯定会特殊照顾你,提你做大队正!”郁循酸溜溜的,“嘿嘿,要不我看你们俩干脆运一批毒米故意让他们抢,直接药死就大功告成了。”郁循一会功夫自己就灌了半坛子,瘾过够了,黑瘦的小脸借着酒劲不住向陈、舒二人挤眉弄眼,挖苦嘲笑。
“你当马匪是傻子啊,给毒药就吃。”舒顺老实人也渐渐被郁循弄来劲了,一连和他硬拼了三大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辽忽然出现片刻的走神,接下来别人再和他说话,他也是魂不守舍的。
结帐时,陈辽被告知郁循以他名义已赊欠酒楼三吊酒钱,气得七窍生烟。
而黑小子只有一脸过够酒瘾后的满足,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歉意。他努力地强睁醉眼,喷着令人恶心的酒气:“你和舒石头两人都当了官,就应该多照顾兄弟几个钱花花!”立即屁股上挨了一脚。
他也不介意,更不提还钱的茬,痴呆状冲陈辽回眸一笑,打个酒嗝,踉跄着走了。
※※※
当官,如盐水止渴。
翌日,壬戌,平地木,不宜动土,余事皆吉。
指挥使的大帐。
柴荣直视陈辽,良久,目内精光渐隐,“好!有心!”。
顿时,陈辽全身的十万八千根汗毛如被仙梳理过,直接畅爽到心尖!
※※※
一连几日都是阴霾的天气,无数旌旗在湿凉的冷风中漫卷飞扬。
镇北军总部的帅帐惊人的宽敞,可容几十人一起围坐。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文案,案上左右两支粗如儿臂的大蜡肃穆耸立。
帐内光线昏暗,都指挥使王峻大人高踞案后面沉如水,瘦骨嶙峋的一张长脸,鹞眼,鹰钩鼻子,显得异常阴鸷。
帐内之人皆是身经百战、久经沙场的悍将,一个个目视如电,彪勇虎威。但整个大帐之内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正襟平视,一派严整肃杀的气氛。角落里,一样式古拙的燃香炉,谨慎地释放着微微颤抖的灰青孤烟。
最靠近门外的位置,陈辽陈伍长赫然就座,只是尚显青涩的面孔与这些满身杀气的宿将同帐,凸显另类。其僵硬的表情虽符合帐内严肃的气氛,但明显少了一份从容。
刚被通知参加镇北军总部的会议时,陈辽欣喜若狂,入营的时间不算短,但长空营的会议他还没参加过。没想到这次居然能直接参加镇北军总部的会议,陈辽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了毛病。过来通知侍卫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个“拣到狗头金的乞丐”。
出发时,陈辽惊奇地发现舒顺居然也和自己同行,有兄弟相伴,他觉得不那么紧张了,但最初的骄傲感不禁稍稍降低。
陈辽头一次见到这么高敞宽阔的大厅,觉得既新奇又羡慕。
见柴荣进来,帐内军士无不赶紧起身寒暄招呼。而陈辽这个无名小卒,直接被无视了,伍长大人有些愤愤不平。
都指挥使王峻没跟一干小弟端什么老大的架子,没等陈辽坐稳,就拉着一张长脸行到帐内,帐内随之陷入死一般的死静。
随同王峻进帐的还有郭威的三公子郭偌意,陈辽发现被分至大风营的甘睿和宁云居然也来了,二人的脸始终紧绷着,就跟在郭三公子的身后。甘、宁二人见陈辽望过来,只敢牵动一下嘴角以示招呼,数月的边塞风日为两个儒雅俊朗的美男增添了几分阳刚。
王峻扫了一眼帐下的众将领,森然道:“马匪日渐嚣张,在我河东境内烧杀抢劫。近日北平王严令镇北军在年底之前清剿匪患。所以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剿匪。扫境内之匪,除境外之根,永绝后患!”
虽长得阴鸷,但王峻的行事却有几分武人的简爽,没有一句可有可无的官面套话。
“军部拟订了剿匪方案今日与诸位一同参验。郭参军,你来宣讲!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中断宣讲提问。”
郭偌意和陈辽他们一同入伍,只是人家起点就是仅次于校尉的参军。
望着郭参将的嘴唇一张一阖,陈辽很是不屑。眼前这名身份最贵的小厮英武不如自己(自认为),俊朗不如甘睿,武功更是练得少菁营随意一个兄弟都比他强!
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有他这么好命,生来就是少帅。
“日,这份作战方案分明就是源自我向柴大人提出的设想!这小厮居然剽窃少爷的劳动果实!”,这让陈伍长对这位衣甲光鲜的“公子参军”更鄙视了几分。
陈辽下意识地向柴大人望去,柴荣的脸上依然是那份淡定,但陈辽仿佛觉察到一丝不快。感觉到陈辽投过来的注视,柴荣回以鼓励的目光,严肃中透着暖霁。
顿时,陈辽来了精神。“管他剽窃不剽窃,反正柴大人知道是我想出来的。一会说不定能点到我发言,恩,得提前想好应对才好!”
同陈辽那份粗略的设想相比,郭偌意宣讲的这套作战方案很完整,既含概了各时机的整体攻防、信息传递,又细化到每个方向的战位执行,更加周密具体,更具有可操作性。
陈辽不断地和自己那份计划对照,如同是一位资深的战事指挥专家正在给自己的设想进行点评,收获倒是颇丰。
听了一会,境内剿匪的战事已了,但郭偌意仍在继续宣讲。原来剿灭马匪只是镇北军此次行动的一小部分,或者说仅是一个引子,而整场战役的最终目标是马匪的大后方——契丹境内的吐谷浑部。
那里的情况,陈辽所知无几,与他也无半点关系,陈伍长继续神游。
王峻待众人对计划的认识统一后,再次核查一遍各处细节,然后按照各部职责将作战任务一一派下。
“境内剿匪的作战主力为临时集结的原少菁营百名军士,负责押解大批粮食等时下紧俏辎重从汾州招摇地运往岚州……”
“前期的辎重准备及人员安排、作战讲解、任务分配等皆由长空营指挥使柴荣亲自负责,不得有误…wWw.…”令陈辽失望的是,自从进到大帐,他和甘睿几人就始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看着郭偌意侃侃而谈。偶尔有将领参军提出疑义,也是郭偌意接过话来,寥寥数句便说得提问之人茅塞顿开。只有二个问题三公子回答得有些迟疑,最后由柴荣作以补充解释。
整场会议,陈辽只作是为听众,连一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是被点名发言。
“任命甘睿为押解队伍的总指挥;任命宁云为接战时的弓弩指挥;舒顺为混战时的战阵指挥。”既然将前期的所有准备任务都交给了柴荣,那么分派定人的事情就应该柴荣来任命才对,没想到镇北军总部居然绕过柴荣直接进行了任命。
柴大人有一个微小的皱眉动作,而陈辽则是直接愣住了。
“没有我?没有我!居然没有我!”郭参将在宣读剿匪任务分配时,从头至尾也没有提到陈辽的名字。
“这算什么事儿?我的提议,但最终却没有我的份?随便安排一个位置挂个名也行啊!”烧得火红的一颗心被泼上一盆冰水,直炸得四分五裂!
会议结束,陈辽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帐,看着灰蒙蒙的天,来时的激动和期盼一扫而空,一种强烈的被愚弄的感觉,堵得难受。
陈伍长想砍人!
柴荣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鼓励和信任的眼神。陈辽回以苦涩的微笑,掩饰喜怒情绪的本事他还差得太远。
兄弟们在一起,或者使你更加快乐,或者,就是更加的失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