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了能活下去呗。”
“那现在呢?”
“现在?”陈辽一呆,“现在当然就是为了活得更好啊,嘿嘿,最好就是能当上队正,至少我再去柴大人那时,不用看那个贱人亲卫的脸色。”
“哧~”甘睿满脸的不屑,“队正?你以为当队正就不用看脸色了?就是比队正还高一级的旅帅让那些亲卫通禀时,也得陪张笑脸。别看他们级别和咱们没什么两样,但却是指挥使身边的近人。就像你,骑着柴大人赠你的马参加操练,就算你动作慢点,走个神,又有哪个教习、上官能轻易地对你吹胡子瞪眼?”
一提到马,郁循嫉妒得要死,“什么柴大人赠他的,那是拿我们四十七名去长空营的兄弟换的,歹毒啊!”
“好了,郁循,都入伍三个多月了,还提这个干什么?咱们兄弟六个也好长时间没聚了,今天陈辽请客,以后你就别提这个茬了。”
“不提?不提也行。伙计,上坛杏花村酿!今天这厮请客,怎么说少爷也得把卖身的钱喝回来!”杏花村酿,半两银子一坛,换了许文纪以前的那个小酒肆,根本就卖不动这种奢侈的酒。郁循只知道这是好酒,却不知道多少钱。陈辽对酒更是一无所知,还笑着催促伙计快点搬来。
正如当初席临川给籍盟的评价——天生学武的材料;许文纪,天生的商人。
那七十两补偿来的银子被许老板拆分成数以万计的铜板,每一个大钱都浇铸在了刀刃上,就这样,在城东一域称得上宏伟的“聚源酒楼”拔地而起。开业当晚,终于实现人生最高理想的许老板兴奋过度,梦游了。
陈辽自然要给“大表哥”捧这个场,在他的号召下,原来少菁营的少年们,只要想在汾州城里吃点喝点,都会到“聚源酒楼”给他一个顺水人情。
“籍盟,你怎么选择练锤子?咱大风营讲wWw.究的就是来去如风,拿这么沉重的兵器,再加上你那比马都重的身堆儿,你以为营里会像人家陈辽似的单给你配一匹宝马啊?!”上个月,甘睿已从伍长被提到了什长,从此说话的腔调就和一位儒雅从容的元帅没什么区别。
籍盟怪眼一翻,满脸的横肉带动浓重的虬髯乍起,“锤子怎么了?要是有匹好马,能让我用那对最重的锤子,借你们几个胆子,哪个敢和我比试!就是没有宝马我也比陈辽强,那厮从没入营时就和咱们吹牛,什么他从小就会用长戟,可翻来覆去的只那六招,哈哈,而且就是入门的招式,哈哈~”
郁循忍不住又接茬道,“哈哈,现在也是那六下,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戟早已经是没人用的了,我们全营的教习一个会用的都没有。从在少菁营那会到现在,一年多了,这厮还是那六下,连我都会了。”戟打造起来要比枪、矛要复杂昂贵得多,同时由于重甲的出现,戟在军阵中再无优势,所以在唐后就彻底没落了。
陈辽立即跳起来,拍桌子指着郁循嚷道:“哈!别人说也就算了,就你这黑炭小子也敢臭屁我?好好的斥候大队不呆,没挺到一个月,居然自甘堕落地转到匠作坊里去了,我都怀疑你脑袋是不是学骑马时摔坏了!”
郁循一入营,就在单手武器的步战对练中从伍长、什长、队正,一直赢到旅帅,这样一来就更加觉得自己牛得不行,对待上官全没个应有的恭敬。他本就散漫不喜约束,再加和上司同僚相处得极为糟糕,所以没多长时间就自暴自弃地请求转到了匠作坊。
郁循也不生气,自认潇洒地往后一靠,“不遭人嫉是庸才!”
“都知道你郁大公子不是庸才,哼!在匠作坊再和那些老兵油子鬼混一段时间你就成废才了!”兄弟们平时相互取笑挖苦都是逗个乐子,而今天陈辽是真的担心郁循的以后!
但郁循仍是那付吊儿郎当的样子。
陈辽却顾不上他了,籍盟和甘睿把伙计拉在身边,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点了好几个硬菜,陈辽一见形势危急,当机立断将伙计撵了出去。
酒,刚下山那会,陈辽尝过,感觉非常的辣,难喝,此后再没动过。
酒坛口的封泥一被打开,浓郁扑鼻的酒香顷刻弥漫出来,清澈透亮的晶液叮咚叮咚落入碗中,郁循两眼放光,立即觉着喉舌发干发痒起来。
其他几个兄弟的鼻子也都微微抽动,虽不会喝,但都觉得异香扑鼻。
“杏花村酿,好东西啊!”郁循一口干尽,马上,只有喝酒时才会有的那种迷朦的神韵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陈辽见状,也拿起杯张口喝下去,只觉一道火水从嗓子一直烫到肚子里,接着一股热乎乎、暖洋洋的气流从肚子漫到全身的,有点舒服,但喉咙还是被辣刺得感觉不适。腹内很空,酒力很快反上来,脸上泛出了红光。仔细品了品,除了有点酒香,没喝出想象中那令人痴迷的特别味道。
甘睿和宁云学着样,手一抬,一杯酒顺喉下肚,有点火辣辣的。吧嗒一下嘴,感觉滋味不错。
舒顺抬手一口闷下。一张黑脸上除了有点发愣之外再没别的表情,抬头看看陈辽,再看看其他人,憨憨地笑了笑。
令兄弟们都感到意外的是五大三粗的籍盟居然怕辣,宁死一滴不沾。他巡视一遍桌子上的菜肴,基本确定这些都是自己的强项,再不客气,抡圆了筷子大杀四方。
和陈辽一样,宁云的脸也很快红了起来,他骄傲地看着长空营的三位兄弟:“我们营是河东最精锐的骑兵队伍,你们的斥候大队过于追求速度而不重视长柄兵器,要不我看我们营里有没有人会用戟,你再和营里商量商量,找时间到我们这来学。”
“切~,谁都知道北平王麾下最强的部队是史大帅的两千玄铁重骑,不在我们镇北军里。”到大风营去学戟,这是个毫无可行性的提议,宁云那小子炫耀的成分居多。
“舒顺,你到了辎重队怎么样?听说岚州那边的马匪不但没剿清,反倒更加猖獗,上次你们押运经过岚州,遇到马匪没?”舒顺一入营就进了辎重队,别人都认为那里最闷最没意思,没想到现在反倒最有机会接触到战事。
没有军功,是陈辽现在心头最深的痛。
“看见倒是看见了,只是我们这次押送的军士比较多,他们出来探路的几个斥侯远远地向我们望了几眼,跟了一段路,就撤了。”
宁云正色道:“恩,这段时间马匪们太嚣张了,数次到我们边境的乡村来抢劫杀人,郭帅直接下了令,让我们大风营去岚州驻扎,见机歼灭,后天出发,弄不好得等到肃清匪患之后才能回来。”
甘睿接道:“是太嚣张了,但他们确实很难缠。从开始出现到今天都已经两年多了,他们的马太快,地形又熟,连郭帅一提起来都感到头疼。但现在局势这么乱,契丹和咱们大晋朝又打了起来,与此相比,马匪只能算是癣疥之疾。”
一听大风营要到岚州剿匪,把陈辽嫉妒得连吃菜都不香了。“哎,我要是能去就好了,我的马快,肯定能撵上!”无尽的惋惜,无尽的怨念……
“你去?哈,马快怎么了?你自己一个人,连边都摸不上就得让人射成刺猬!”
“找死!”
……
五个醉鬼和一个饭桶下楼了。
结帐时,整个汾州城都听到一声惊天怒吼:“郁循,你个狗屎!杏花村酿半两银子一坛!!!”
※※※
“辽哥!”
是原少菁营的郭信在喊他。
原来郭信觉得在马上运剑劈砍很是别扭,见别的斥候大多都用横刀,动作舒展、威猛,所以就向他们请教适合马上施展的刀法。
斥候们都笑他:“要说玩刀,咱们长空营谁能比得上你那师兄陈辽,身边就是金山非要出来要饭。”
郭信一听确是如此。
横刀的刀体是直的,就像一把单刃的长剑,而陈辽那把古怪的横刀却在刀的最前端抹出个不很明显的弧,异常俊美。两年的时间,席临川不但没有将陈辽改成剑,反倒让他把原来的刀法也练得似是而非,但陈辽这套似刀似剑的刀法却更加适用于横刀的施展。
没等陈辽将刀法传授三招,旁边就聚集起不少斥候。这些个人可都是识货的,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多一分功夫,将来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没人想放弃这个学习的机会。
陈辽传授的是最初那套刀法里面的一些简单招式,特点就是狠辣、实用。他连带着郭信和周围的斥候一同传讲,有问必答。
但随着围观之人剧增,里外三层,陈辽开始谨慎起来。营里的军士们在训练之余相互传授点私活,借鉴下经验这很正常,但大范围的传授刀法则很不合适,毕竟营里还有专门的刀法教习。越俎代庖这类教训甘睿提醒过他,而柴大人那本《论行》里也是作为重点介绍的。
陈辽正在考虑如何从人群中撤出来,一抬头,发现指挥使大人就在不远处,而总教习封开昌就陪在他身边。陈辽的心里猛地一颤。
“靠,怕惹事,怕惹事,偏偏在柴大人面前整了这么大个场面。”但后悔已晚,陈辽赶紧过去见礼。
柴荣在校场从不对军士们端架子,越是普通的士兵越和他亲近。见陈辽过来见礼,柴荣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未语,总教习封开昌的脸上也未见任何不悦。
陈辽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惴惴不安。
扎堆后的士兵们胆子是可以捅上天的,有好事的军士们开始怂恿陈辽和总教习封开昌比刀。
“陈辽,还不快请总教习指点指点你的刀法!”
“快,这机会可别错过,难得总教习方便。”
“总教习,您老很长时间没亲自下场指点咱们功夫了,今天再让弟兄们露露脸!”……哄声四起。
柴荣面露微笑,就像一个旁观者似的站在一边,不置可否。这下军士们不怕事大,哄得更欢,上次陈辽输给史彦超,让等着寻刺激找乐子的众人大感失望,这次定然不能轻易放过。
陈辽想开溜,但被众人硬抓了回来。军队行伍里最为尚武,这种情况,封开昌自是不能推脱,他看似随意地上前几步。
陈辽的头摇得飞快,“我这几手半吊子刀法尚不是营里其他教习的对手,又怎敢在封总教习面前献丑!”
“多谢各位厚爱,多谢各位厚爱!”
……
不管怎么劝,陈辽就是宁死认输,绝对不比!
教习,并不是正式的职务,有点像现在的“技术骨干”“职称”,可以是伍长、也可以是旅WWW.soudu.org帅……地位也是有高有低。封开昌的军职是柴大人的四个贴身近卫之一,品级不高,但地位超然。陈辽和史彦超比试时他未在当场,但事后却是详细地向人打听了整个过程,此时心中一万个不愿比试,只是碍于脸面不得不下场而已。
柴荣深深地看了一眼四处寻求脱身的陈辽和强装镇定的封开昌,微笑着向众人说道:“既然陈辽实在不敢比试,大家也就不要再勉强于他。其实我看你的刀法也很不错,不至于连一战的实力都没有,但是你缺少实战,有机会一定要多向封总教习请教,让他帮你将刀法去芜存菁。”
陈辽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施礼遵命。封开昌更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自然多了。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便渐渐散去。
“陈辽,你随我来。”
陈辽一愣,接着喜滋滋地跟在柴荣的身后出了人群。
“柴大人果然对这小子另眼看待。”
“废话,不另眼看待为什么不把马送给你?!”,“我又不是‘羽门’的高徒,怎么可能送给我?!”
“切,咱们营羽门的弟子近五十,你见过柴大人对别人也如此重视了?我看八成是这小子跟上头有关系!”
“他和上头能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羽门这些弟子都是孤儿?”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小子是后来的……”
这些话陈辽是听不到的,他偷眼旁观,见柴大人的面色不错,大感期待。“柴大人找我,能是为了什么呢?像甘睿那样,要升我为什长了?那可真不错,嘿嘿,要是能升队正可就美了~~~~那以后自己去见柴大人应该就可以自称‘末将’了,嘿嘿,比称‘属下’要威风多了!”
“陈辽,你刚才施展的刀法不像是羽门的吧?”
陈辽赶紧跟上一步:“不是羽门的,是属下以前在山上时一位刘伯伯传授我的。”
“恩,不是羽门的就好。我觉得那套刀法很适合咱们军旅使用,史校尉对你也很是推崇,咱们营的斥侯大多都用横刀,但一直缺少令我满意的刀法教习。你如果能挑拣出一些容易上手的招数,编制一套适合咱们士兵和中下级军官的刀法,那……”柴荣似笑非笑地望着陈辽。
“啊~!能!大人,我能,肯定能,一定能!编完保证您满意!”陈辽一下子跳到柴荣面前,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请命,说什么也肯不放手这根可爱的“稻草”。
“编制完成,你就是全河东最年轻的刀法教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