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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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督师依旧平静地陪伴我,照料我。我悄悄觑他神,眉宇之间,完全不见丝毫伤痛脆弱,仿佛昨我所触及的,只是一场空幻。

    不,那是真真切切的哀痛。有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督师的伤心处是哪儿?远离家乡,不得见家人,对大明朝廷国家命运的担忧?

    我言又止,督师却拿起木梳,蘸了水,给披头散发的我整发髻。真好。

    我眯着眼,先享受他的温暖手指的触碰。这正是,牛皮帐,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苦中作乐的心肠。

    一片静逸,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能看到阳光词外透进来,照得空气里的微尘轻扬,他的气息,扫在我的脖颈上,微微起栗。真幸福。

    可一听到帐外吆喝准备开路声,他的手指立僵,气息更有些不均。是啊,一天天距离鞑子的都城近了。督师看来,我逃走的可能,一天天微乎其微。

    我伸手,往督师的臂膀上,一握。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眼睛,道,爱卿,放心。朕与爱卿,迟早能扬眉吐气地归明。

    他凝视我,微微点头。

    可是为什没能微微一笑呢?这么想,我却要骂自己,都被俘虏了,就你开心,笑得出来!你得有心有肺点!

    督师为我束好发带,扯平整衣衫,又弹去布鞋面上的泥土。举动间,他严整装束了的盔甲都发出金属之声。

    在敌人环绕下,我要记得,保持端庄,大气,不怒自威,有天子风范。这样,他就会稍觉欣慰。

    装束停当,我点点头,昂首挺胸走出了“囚”我们的帐篷,面对外间刺眼阳光,阳光也晒不化的丑陋鞑子,阔步走向,停驻在一旁的牛车。

    路途中,只要有督师相伴,坐简陋牛车,也比那全副皇帝銮驾更让我幸福。可督师的幸福呢?

    辘辘缓慢行进中,黝黑平地,潺潺河流,绿林带,牛羊成群,村落零星,一切如彩幻灯片一般,在小小的窗口外一一后退,督师见了,神凝重且痛。

    这些,本来也是大明的国土。他在为此伤感吧?

    我舔舔唇,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如鲠在喉。只强烈怀念起了,几年前,也是在辽东大地上,我俩的旅程。便轻轻在袖子下,握紧了拳头——

    只要能够,能够让他如第一次陪我去宁远巡视时,那般豪爽开怀,意气风发,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神挡杀神,人挡杀人——

    计划,也不是没有啊。只要,只要我能弄到,大明天传染研究所出产的,衣物。让瘟疫发作,让这帮鞑子首领,从多尔衮起,全都死了算了?

    我开始凶狠地想。

    为了达到目的,我又决定去哄骗多铎。就这么说——只要有好吃喝,好屋子,朕是无所谓在你这住,不过,朕对衣服饰品的要求很高,怕是你满足不了啊!

    他扯着自己身穿的贝勒青蓝龙纹料子和我争辩,死鸭子嘴硬说,不就是丝绸锦缎吗?不就是绣龙吗?我的哪里不好?

    我冷笑说,哼,质地先不说,咱们看纹路,草草一看,你这龙爪绣得像鸡爪,龙头上长这么多毛干嘛?啊,奇了怪了,你们自己要剃头,怎么龙却绣得满头秀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爱新觉罗家都是秃头,毛发稀疏,所以这么推崇呢!

    说完伸手,一滞戳向他额头,又道,你啊,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你想下,朕穿的袍子,上面绣的龙,哪条是这幅老态龙钟,硬邦邦的相?还有还有,你也去过南京,你瞧见那边织造的衣物质料没?哼,光彩可比吗?

    见他郁闷了,我又装作为他着想,侃侃而眩——

    朕的衣物,你知道每年要多少钱来专门纺织裁剪吗?你啊,虽然也不太穷,可是,不如把好钢在刀刃上,银钱嘛,就在,吃饭房子上,或者干脆买些新鲜的东西,比如法兰西的水啊什么。

    那你?

    我?我早想好了,你既然现在能说得上话,不如,让你哥答应,去送个口信,就让大明,先给朕送几箱子衣服过来?

    他说,好吧,我去和哥哥说。

    我又说,诶,记得传我的口信,具体要哪些,务必一定让吴三桂去挑选,他最最知道朕的爱好,朕喜欢有特殊味儿的衣服,叫他加点料熏着。

    他昂头,不悦道,我也知道,你干嘛不让我挑?

    我又戳了他一手指头,提高嗓门骂道,好啊!你去啊!去挑啊!!你去了最好!!一去,就被扣押下来,到时候交换,我就可以和袁爱卿回大明了。

    他只得说,好好,就让吴三桂送过来,本贝勒再一一过目。

    好极了。反正,这家伙种过痘,如果最后别的全死光了就他没死,那他就是新的首领了吧?不错不错!,我也应该,应该能,聪明地通过这人满足自己的一歉望?

    这一路上,我早已敏锐地,摸索出了让自己和督师在物质条件上活得满意的法子,那就是,抓紧多铎。

    要紧紧抓住他的,受虐爱好脾?然后利用他的势力当保护伞,并痛快大方他的银钱,哇哈哈哈!

    连续三日的缓慢跋涉后,一行终于抵达了辽阳。该死的,前大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邸,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变成了所谓“皇宫”。

    多尔衮早已抵达。他好像忘记了所有的耻辱,面如常地,假惺惺正装“出迎”。

    真想猛诓他耳光。真想……捡个什么东西狠狠地在他光滑的黑皮肤上画几道,看看是不是真的脸?

    我了好大功夫,才忍住喉咙口,再讽刺他一番的话。只强行摆出个,目中无人地样子高昂了头,一撩袍子,像要唱戏一般,迈过了那道门槛。

    身后督师忍不住轻声道,陛下,淡然处之吧。

    我点头,缓下来,淡定地扫过一大群人,靠!有蟒衣,有麒麟,这是赤果果的纹抄袭!可丑男穿了还是丑男!再一看,长尾辫,马蹄袖,分不清是人还是马呢!分不清是脑袋,还是马屁股呢!

    你们这群丑八怪!在我大明牡丹一般的人面前,还不快羞愧地低下你们那丑陋的头?

    我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目光如电,以眼杀人,果然,狠狠盯着谁,那人便飞速地低头缩脖。瞧见了没?虽然我和大叔,都没有华贵的装束,但这,这就是气势气场啊!

    于是,虽然这个历史里,已经没有了南明永历帝,但堂堂崇祯,在北狩期,也留下了十分有尊严的一笔记载:帝布衣,虎步龙踞,鞑虏慑其威,皆不敢多望。

    待神气活现地步入大堂,我旁若无人地只管捡最尊贵的首座一席,占了位置。再愉快地,眼瞅大叔也随我端庄坐下。

    多尔衮看了多铎一眼,二人坐了次席。我懒得搭理,只专心研究桌上的菜——大火锅啊,有蘑菇虾仁猪肉粉丝,好像很味,吃,还是不吃呢?这是一个问题。

    多铎看透了我的心意,拿起自己案头的酒壶,咣咣倒了一杯,自己先下肚,说,好酒啊!我来呈给皇帝陛下。

    说罢,起身上前,端给了我。说,糜儿酒,你尝尝。

    我装模做样说,多罗贝勒有礼了,来,赐座,你坐朕身边吧。

    多铎高兴地坐在我另外一侧。多尔衮是不是很恼火?嘿嘿,我得意地看他一眼,又嗅了嗅,这酒壶也应富什么机关吧?正研究,督师见状,忙从我手里拿过壶,道,陛下,空腹莫饮酒。

    有道理,爱卿说得好。我点头。

    其实火锅的味已经让我垂涎滴,我再一目视多铎,他会意,便抓了我桌上的勺子,伸向火锅,也不管烫,狼吞虎咽了好些内容。

    别吃了,再吃我和督师吃什么?

    我忙也拿了勺子,抢着舀起来。先给督师盛一碗,再是自己的,嗯,这个啊,不错,不错!爱卿,你也快尝尝!

    我瞧着督师,他却对我微微阖首,看向大堂中的一干人等。

    督师是想要我打探对方虚实吧?我会意,也扫一眼厅内,便悄声问多铎道,你们是四大摄政王吧,豪格代善岳挖哪里?谁是谁?

    “豪格和岳挖赫图阿拉老家,还没来得及回来。至于代善嘛……”

    多铎示意我去看右边第一的一华服老头,看了半天,我数了数,说,那人帽子上有八颗很大的珠子啊,真不错。

    他说,我哥的帽上也一样啊!我哥哥统正白旗和镶黄旗两支,代善是正红旗旗主,他长子岳托领镶红旗。

    我再看看多铎,又数了数,你只有六颗。哎,真穷。哎,你原先也是正白旗旗主啊。

    他愤愤低声道,还不是被豪格害的?他现在还想夺我哥手里的正白旗呢!哼!迟早,我戴个八颗东珠的亲王顶戴给你瞧瞧!

    听这话,我突然灵机一动,只说,诶呀,你打算怎么挣?要谁封你?你哥?他让你恢复贝勒位置已经够艰难了吧?

    他又哼了一声。咬牙不语。

    我瞅一眼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我们私语的多尔衮,又对多铎露齿一笑,故意提高嗓门道,朕,有个好法子。能封你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什么?

    朕,虽然在你这做客,但好歹,也是你们建州的上国之君,对吧?可别不认账,纳贡的上表里,可是口口声声管朕叫,君父呢!

    你想干嘛?

    我继续笑,又问,你喜欢不喜欢,“豫”字?豫是高兴安乐的意思,挺配你的。

    他疑惑的说,你觉得好,那我也觉得不错。

    我清清嗓子,霍然起身,连珠惯炮突然大声宣布“旨意”道,贝勒多铎,情宽厚,深谙大明建州习俗,朕此回北狩,得他劳心劳力,朕甚满意,特加封,和硕豫亲王!!统正白旗!

    这突如而来的变故,又让所有人呆了,动作停顿,一片寂静。

    我硬着头皮,只盯着多尔衮,一刻后,他果然站起身,来到我面前,噗通一下,跪拜接旨。还一把拽下傻了的多铎一并叩头谢恩。

    是啊,这是个多好的,稳固弟弟位置实力的机会。多尔衮不会不知道。

    而我的角度看嘛,哼,豪格肯定不服气,会回来闹。闹吧闹吧,闹死你们闹得两败俱伤最好!

    多尔衮多铎兄弟一拜倒,其他人也跟着施礼。虽然,我是个纸糊的架子,但在聪明人眼里,却足够有用吧?而且,这么一来,我算不算,“有天子威仪”“为大明争光”了?

    转头看一眼,因凝神思索,而目光炯炯气颇好的督师,我心头终于,甜蜜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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