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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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深,牛皮帐篷外重兵把守,隐隐约约有火把的光,巡逻的脚步声,一一透过缝隙露进来。我无所谓地看着,只紧紧依偎着督师。

    他的镣铐已经去除,盔甲却依旧在身上。这般久了,会不会硌疼了他,或者磨破肌肤?

    我想了想,伸手理理他的发髻,轻声道,爱卿,明日,朕去要人拿几套汉服来,爱卿换上好不好?

    督师摇头,低声拒绝道,陛下,无妨,臣身着甲胄,若遇紧急之事,能更好地保护陛下。

    我听了,只是无眩因为督师他,还在期望能有人救援,让我在混乱中,逃走吗?如果是那样,他必会护着我,两人共骑一匹马,他好用背部挡住敌人射来的冷箭?

    再一细想,这几顿,鞑子送来的吃食饮水,督师都要抢先尝一尝……多尔衮会不会暗地对我们下毒呢?慢毒药?肠穿肚烂?还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任他摆布?

    我不要,也不能容忍,督师为了我而有丝毫损伤。护着他,才是我甘之如饴的使命!

    我也要保护督师!咬着唇,我在袁崇焕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来。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于是,等鞑子又送来饭食,我一看,是什么烧烤田鸡,什么水泡的高粱玉米和几海碗各种野菜——我拦住督师的筷子,伸手一掀桌,道,难吃死了!就用这些来对付我?真是狼心狗肺!

    然后,果不其然我等来了多铎。我盯着他,冷笑道,你给我的是些什么饭食?你当年在大明吃些什么?这样你也问心无愧?

    他委屈说,你不是喜欢田鸡腿吗?大明吃不到了,我们这边有的是啊。这你都不满意?

    不满意!我要吃熊掌!我要吃山珍!!

    多铎叹气说,唉,现在行军途中,也实在没什东西,将就些好不好?等回辽阳一定做给你。

    我说,不信,你自己是不是在帐篷里大吃大喝烤全羊?我都闻到味了!

    反正,我就是无理取闹,最后,多铎再三保证,自己吃的和我们完全一样。我便见机说,真的吗?那不如,今后的饭食,统统烧一大锅,分三份,我见你吃饱了,我再拿走自己和袁爱卿的那份。

    话说完,多铎不高兴了。生气道,那你为什没要我索和你一起吃饭?杯碗盏钵都在一处,岂不更好!

    这……我真不愿意。牡丹下,为嘛还要多一株狗尾巴草?可是……安全第一?

    他见我犹豫,忍不住气鼓鼓说,早知道你和袁老头在一起就不要其他人。哼,哄我那!我生气了!!把黑漆髹金刀鞘狠狠往地上一顿,嚷道。

    督师见转然变,一把拉过我,护在身后,厉声道,不得对大明皇上无礼!

    我那个高兴啊——赶紧挽住了督师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

    多铎眼睁睁看着,更愤怒了,竟然愤怒得,一摔刀,坐在地上,双手抱胸,气哼哼。

    哼,你不就是担心被下毒吗?岂有此理!我哥是那样的人吗?我就那么没有安全感,还护不住你们吗?

    竟然被一语道破动机,我仓促间,只得抓耳挠腮,拼命强词夺理——我当然信任你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难保你周围没有混入奸细!对,比如说,豪格的奸细!蒙古的奸细!朝鲜的奸细!只要毒死我,就能嫁给你们兄弟了!

    这胡言乱语的借口,却让多铎皱眉,思索起来。良久又叹气道,唉,当心一些也没错。何况本贝勒当年在你那时,你也保护得够妥当,还有内监专门试吃呢。唉,现在嘛,你要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他站起来,拍拍衣衫,爽快吩咐说,把本贝勒帐里的锅子统统都搬来!而且从今往后,膳食做一模一样的两份,你先挑,剩下的是我的。那,这回有安全感了吧?你说过,这是男人最重要的品质。

    这个结果,我很满意。又嘻嘻笑着,点头作没心没肺状。

    多铎见了,好像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又和我扯起了没头没脑的闲话,说着说着,还得意地瞄向默默不语的督师,临走前,一个劲拍胸脯说,你们俩啊,就在我这安心住下吧!什么都可以放心!我啊,包你们舒舒服服!

    他这边算搞定,问题解决。然而,一直在身边的袁大叔,脸却越发不好起来。我急了,拉着大叔的手坐下,细细询问再三,他却还是缄默。

    是,我搂着他的腰,蜷在他怀里,半响睁眼,见督师虽然护着我,却目光涩然望着前方,我只好悄声说,爱卿,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好的。朕自投落网前,早做了安排。

    我把那些一一说给督师听,他然做声。

    我有些害怕起来。紧握他粗糙的手指,又低决然道,爱卿,鞑子别指望胁迫朕,绝对拿不到一个铜板,一寸国土。朕懂得分寸,就算他们用爱卿你来胁迫朕,朕也绝不答应。

    他总算定定看向我。

    我凝视他,鼓足勇气道,因为朕知道,那样……爱卿会比死了更难受。到那地步,爱卿舍生取义,朕也随后就来。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如我心。

    他捂住了我的嘴。

    我低头,埋得更深。拼命呼吸他盔甲发肤间,铁铸刚烈的味道。良久,咬牙又道,爱卿怪自己有罪,却也怪朕。爱卿只希望朕,在当时没有冲过来,想着,若战死捐躯,朕却能一世铭记,为爱卿报仇雪恨吧?

    他低叹了声。算是默认?

    爱卿爱卿,如果独活,朕一世如同处在地狱十九层。也许会残暴无端,也许索疯癫,对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绝非幸事,爱卿就忍心吗?

    我贴近他下额,额头抵着他的胡须,好让热泪,一颗颗滴落他的脖颈。

    督师触及一颤,我更加贴紧,哽咽道,现在这境地,不是爱卿的错。爱卿不要伤心,不要自责,朕,朕也会保护爱卿,朕还会,一定会,想出个法子来,让我们都能重回大明。那时候,无论什么爱卿也能释怀了。

    还有……朕会和爱卿做一对,最亲密,最亲近的君臣,绝不再那样……那样了。只求爱卿,不要离开朕。咱们一起,让大明变得……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就是天堂在人间的倒影,好不好?好不好?

    到时候……处处是桃源。爱卿也可以,夫团聚,和贺在京里过日子……如果呆腻了,咱们还能一道南巡……朕记得,爱卿曾经打算在罗浮山修筑茅庐隐居……爱卿很喜欢那处地方吧?

    朕就想,在山上建个小小的屋子,住些时日,还爱卿的心愿,好不好?好不好?

    到时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到时候……朕就去,山上道观福地里起个誓愿,祈求来生,就让朕,变成爱卿家中屋檐下的燕子好了,一辈子也都,也都伴着爱卿。

    我边哭边絮絮叨叨着蓝图画饼,只求他能稍许欣慰,可是,暗浓重,化不开的阴霾下,我拉扯着督师的手,轻轻摇晃,却觉得他的臂膀在微微发颤,更竟然,他的喉头,似乎也在无法遏抑地哽颤。

    他落泪了吗?我让他哀痛至此吗?

    我呆了。摸摸自己的脸上,好廉价的泪水纵横。再探出手去,我触到了他的脸,上面,上面——

    我傻了。缩回手指,傻傻地放进嘴里——那么滚烫,那么咸苦。

    那个袁崇焕啊!即使凌迟,即使身死,即使绝境千难万苦也一头倔强一腔刚毅咬牙领受的男人——

    难以容忍的巨大疼痛,袭上心间,如撕裂血肉。督师,督师,你——杀了我吧!!!

    可分明,又有一把钝刀,活生生将我的心头嘶喊与举止割离。

    那么疼,我反而,能渐渐紧咬了唇,决不能,决不能疯狂叫嚣,嚎啕大哭。

    那么疼,我反而,能扬起头,坚定地再度握住了督师的手,如入魔催眠一般,可笑地定定说道,爱卿,朕对你的承诺,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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