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举止言辞,我的爱情,于他而言只是狂风骤雨吗?
心里不是不害怕,我强忍哽咽走到门外,也许能掩饰红肿的双眼,但——我眼前,王公公屏息躬身,带着一众内侍恭迎皇帝。
我索说,方才在祠堂内,朕看到袁爱卿祭奠父母兄长,触景生情。
众人跪下,三呼皇上仁孝。
我不管这些人到底怎寐测,只要有一个幌子,一张窗户纸,能台面上掩饰就行。于是,我对王公公道,朕要回去沐梳洗,但方才,见袁爱卿也颇为伤怀,朕怕他伤了身体,你就在这多盯着些。
公公领旨。我又往那幽深的祠堂内看了一眼,便起驾。一路上,我咀嚼督师方才说的觉悟……
他觉悟什么?
我有把握,督师不会辞,也不会玉碎。贱天下,黎民苍生,甚至还有皇帝崇祯,已经变成了一股绞绳,死死地套住了他。何况,刚刚我的誓言已经暗示,若我没有了他,就会变成个大暴君。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往督师住的小院走。面对东厢房外,跪地迎驾的阮夫人,我轻声对她道,袁督师在祠堂,夫人,你且去看看。若是督师疲倦,就劝他早早回房歇息,不用操心。
阮阮低头一一应下,疾步告退。只是在那檐下的灯笼照映下,她的脸半红半白,鬓边更是有一丝紊乱。
然后,原本属于督师的小天地家园,就终于被我这个外来者,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我进了房,入内堂,亲手摸了一摸那青纱幔,合欢绣囊,再慢慢坐下,对随侍的宫人点头道,伺候朕梳洗吧。
沐罢,铜镜呈上时,我发觉挨了巴掌的右边脸颊有红痕,心中顿时一急,要是被有心人看出来,要治督师的罪怎么办?
为掩饰,我颈着一干人等,伸手在左脸颊对应处也恇了一掌,回头木然说,有蚊子!怎么熏的!
众人又是跪下请罪,又是取了宫中带来的囊熏炉,忙活间我见王公公在门外招呼,便宣他进来。
我说,不是让你看着袁爱卿吗?
公公答道,奴婢一直看着,也跟着袁大人回来。方才陛襄的当口,袁大人就与夫人一道入了西厢,稍后夫人出来说袁大人也要沐,奴婢就吩咐人准备。
我问,他们二人气如何?
公公答,袁大人神淡淡的,夫人不知何故,奴婢以为有些惊惶。
见我一扬眉,公公附耳上来,细声说,袁大人梳洗时,夫人请奴婢入东厢外间,取了袍子衣物,自己去往外走,奴婢留个心眼让人跟着,发现夫人去了马厩,拿了什么东西又折返。
马厩?我有些迷惑,就算要逃走,马也不比汽车,需要钥匙吧?而且,督师今在院中,插翅也难飞啊。
但我有一点点期望,督师安排阮阮远走。会吗?现在他应该知道,于皇帝而言,阮阮是“情敌”。
默想一阵,我道,朕乏了,想上安歇,你们只管统统都退出门去,若是今夫人要出院门或者出宅子,但准无妨。
接着,我就躺在了原本属于督师和阮阮的大上,睁着眼,盯着被微风吹得直摆的囊,等他来。服侍的人放下三层帐子后一个个都遵旨悄悄离开,我依稀还听得院门关闭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蜷在内的我偶然一翻身,却看到朦胧的视线外,有人跪在屋内。
我坐起一看,是袁大叔。他束着湿发,家常外袍,神,如公公说的一样淡然。
我忙掀帐走去,对他轻声说,爱卿,咱们并肩坐着说话吧。再一打量整个房间,最舒适的地点,其实就是上。
平时依在他肩头甚至枕着他的大腿共处一塌的事不是没做过,但此刻,我却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正含混,督师起身,平静说,臣侍奉陛下安寝。接着,便伸手引我往那黑漆嵌螺钿蝶纹架子上走。
这动作,是不是原本对他夫人小才做?
我的心呯呯直跳,顺从地上了,他坐在沿边,我见状抬头说,爱卿,朕……朕与你脱鞋宽衣,你也一并躺着好吗?
他未置可否,我便大胆地,绕到他面前,屈膝伸手,脱了他的云履,将那暗赤的鞋,与我的丝履并排放着。
这就是,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屋外的蛐蛐声更衬得室内分外安静,海棠竹叶螭耳熏炉也淡然地吐着烟,我听得到我自己粗重不均的呼吸声。
咽下一口唾沫,我略抖着手,将他的裤管卷起,把白袜轻轻脱了下来,置于地上。再借着黯淡的烛火,伸手,一点一点,在他的小腿疤痕上,轻轻抚摸起来。
已经比从前的狰狞,好了很多很多。绣后的肌肤,手感依旧带着温热的湿意,更是将那一刀刀被剐去的血肉凹处掩饰了几分。
情之所至,我环住他的腿,用脸颊轻轻蹭起了他的膝头,口里喃喃道,爱卿……
抬头睁大眼看他,他依旧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但窈窕的烛火映得他的脸颊线条极其柔和。我便,顺势像条大蟒一般,滑到了他的膝头,转身枕了下来,继续仰望着他。
粹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其实有些微微发颤。我一边伸手,反镐过他粗糙扎手的下颌,一边另一手,则探向他的衣襟。
却被长着厚茧的粗糙掌心一把按住。
他启声道,臣自己来。说完便稳稳实实地,脱下外袍再褪了里衣,将别人看来或许可怖的胸膛,呈现在崇祯面前。
我伸手摸摸,然后像溺水的人一般,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脸颊贴着胸腔,微微阖目像喝醉了,面潮红地问,爱卿,你的伤处,可还会隐隐作痛?
他说已全然无事。
我嗯了声,心里幸福,就继续抱紧,抱紧。如果就能这样,一直抱到地老天荒,山穷水尽,该多好?
但很快,我就被惊动。他简单挣开了我,下将个包袱放上沿,又一声不吭地,缓缓平躺下。
我以为他是困顿,要睡了,便去抖开湖缂丝雀狮百被,想给他盖好,再蜷到他的怀里,睡上一。
他睁眼,看着我,说出一句,让我笑容立时僵在脸上的话。他说,臣侍奉时,恐控制不住会伤到陛下,陛下若想做什么,还请先用那包袱中的绳子,将臣四肢绑牢。
什么?什么?
我晕眩,期期艾艾的说,爱卿别说笑……朕怎么会……
说到这我自己都无力了。
他却道,绑一阵无妨,陛下忘了?臣从刑场上下来时,加上镣铐也足足被绑了大半个月,只当时是罪臣,如今,既然是获宠的佞臣,怎能不绑?
我急了,叫道,爱卿不是!不是佞臣!
一边像拨开烫手山芋一般,狠狠把那包袱往地上推去。
它散开,里面的东西被抖了出来。我心慌意乱地扫了一眼,脸发白。那一束黑黝黝的麻皮质物,不是马鞭是什么?
这就是阮阮从马厩里找到的?督师他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昏头昏脑中我不住地想,却听他冷然道,陛下暗众扬州娼院做了什么,真以为南京御史院没听到半点风声?有些事,臣一直想不通彻,比如陛下是何时因为何种缘故,对臣起了妄心。再比如陛下为何如此不惧臣这幅狰狞的身躯。但自听说了陛下的喜好,臣还有什没明白?
我连分辨的力气都没了——
当年平台下狱后,是陛下下旨严审臣,在诏狱内,臣赤身被吊于梁上,领受鞭打,或是绑在刑凳上被杖责……
我捂住耳朵,蜷缩着喃喃道,朕错了还不行吗?朕会补偿爱卿,今后会对爱卿好……——
是,后来刑场上,臣被折辱到了极致。但自那以后,陛下便开始荣宠一身伤痕的臣,去年下狱,陛下竟然让臣住了“椒房”,令当年那些施刑之人,又如奴仆一般讨好臣巴结臣。为的,可是向臣明示,臣就是陛下手中想如何捏弄便可如何捏弄的人,一朝可上天,一朝却可入地?
我张口结舌——
旁人看来只想陛下如此反复无常,然知一切都是因为陛下想要臣侍奉罢了。如今臣已屈服,陛下若喜爱第间责罚那类把戏,也能遂心,臣受得住。只望陛下今后如愿以偿,就别再,像乱编罪名一刀砍死程本直那般,处决臣的亲近好友!
他说到这,语调已经激愤不已。我慌乱之下,一把扑过去,死死抱着他嚷道,爱卿!不是这样,爱卿切莫听信了那吴三桂的胡言乱语。他,他怎么知道朕的心!
他偏头,将我一推,略撑起身,咄咄逼问道,陛下的心,难道不是无论如何,都要与臣相伴相好?
我点头,却分辨道,朕……朕是渴慕与爱卿朝夕相处,待到辽东大患平定,天下安宁时,朕能与爱卿私下携手,去,去找一个宛如桃源般的地方,共度此生。绝不是以皇帝之尊强迫爱卿。
他怒道,陛下在祠堂,那一袭话斩钉截铁,何等气魄,臣不是被强迫,而是觉悟了!陛下与臣聊国事天下事是假,想要臣如嫔一般侍奉是真!
我急得又摇头,抓着他的手道,朕只是想找缘故,能和袁爱卿独处,亲密无间……
朕……朕从小母后就获罪而死,父皇连皇长子的日常课业都不过问,更何况是朕?
朕一直孤孤单单,即位之后连皇后她也与朕毕恭毕敬日渐疏远……
半真半假,我啜泣起来。“朕不要爱卿侍奉,朕来服侍爱卿……”
他任由我握住手,牵到脸颊前轻轻摩挲,眼中犀利似是和缓了些。我赶紧缓缓躺倒在他枕边,以一种卑微小心翼翼的神,向他凑过去。
我抱着他的腰,乞求道,爱卿切不要抛下朕……好不好?
他转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呜咽着往他的怀里挤,大概活像只觅食的初生小崽子。
为了进一步激起他的怜惜恻隐之心,我又说……朕知道,爱卿和夫人伉俪情深。可是朕,不嫉妒。真的。朕看了爱卿的院子,就想,如果可以选择重来,朕不要投生在皇家,让朕卿家中梁上的燕子,或者庭院里的朵,可以日日一辈子守着爱卿,能被爱卿捧在手中爱护,也不会让爱卿难堪受伤害。
这可怜巴巴半原创半借鉴的感动言辞,良久换得督师他缓缓说道,陛下待臣之心,或许不是陛下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
是啊,我又把爱情,演戏演成了,这样。
但表面依旧装傻,摇头道,朕没错,朕的心里,委实只蝇爱卿一人。朕一辈子都想和爱卿在一起,差了一天一个时辰一炷一盏茶都不行!
我抽抽搭搭说着,又是一阵沉寂,连帐内悬着的鎏金双蛾纹银囊,都只敢纹丝不动,缓缓吐出一缕缕轻烟。
督师他,应该是吃这一套的。我收紧了臂膀,闷闷地想。
终于,只听的低叹息一声,他作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道,陛下还年轻,一辈子的事来日方长,与臣之间……臣恳请陛下,还是先等辽东边境再无忧患吧。
我揣度着,袁督师是想用时间来拖,拖。因为他比我,大了那么多。等到两鬓白时,他就不信,正当盛年的我,还对个“老头”抱着长相厮守比翼双飞的心思?
目前,我也只轻轻笑了笑,点头说好。又问,那爱卿还会和从前一样对待朕吗?
他应了,我高兴,扯了被子给他一人盖上。
然后主动说,爱卿,你安心睡下,朕将那包袱……先想法子处理了,免得让人乱猜。时间如果太久,朕就去别处住宿,不打扰爱卿。
示意他不要起身,我披了衣衫龙袍,穿好鞋袜,将地上的包袱重新裹好,又悄悄看了几眼……只能说,明代文化真的很开放,看到凳一眼就分辨出来历的督师……很渊博。
部分东西……宫里也有,一般是内监和对食宫人所用。而自从我不临幸后宫嫔后,她们私底下弄了些什么,我全清楚。
心里叹了声,再回头看看帐幕内隐隐灼灼督师卧着的身影,他醒着然看我的举动,只给我一个大后背。
难道余悸未消?余怒未熄?就算传言皇帝崇祯是爱虐人的变态狂,但督师呢,这么久的相处,他难道炕出来,我对他,确实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冷?
那他为什么要以为我是虐待爱好者……我难过地又想起了督师在诏狱里受的折磨。再看看他如今安稳躺着,连皇帝都来服侍他的处境,心里才稍微和缓。
三年了,督师从阑提及当年受的折磨。
……等等,为什么是今才来强调?
此时,我才忽然感到,他方才的举止言辞,其实有些刻意……刻意什么?
刻意刺激我刻意拿话堵死我?
贱天下是皇帝拴住他的绳,那什门是令他摆脱,以为表白后免不了的“侍奉”之事的救命绳?——
只有皇帝的愧疚怜惜不忍。
想着想着似乎更有道理了,我又发了下呆,见督师依旧一动不动雕像一般背对我躺着,低头苦笑了笑,便轻轻开门,走到院中,再去敲大门。
谁知,一出督师的小院,除了熟悉的一干宫人侍从齐齐站在檐下打着灯笼,我还看到阮阮,独自站在院外,拎一盏小灯,忧心忡忡。一切似乎很符合,子在等待丈夫计策的奏效与否。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就像紫霞,在看至尊宝心里的晶晶。
是这样吗?她帮督师寻来那些东西,帮她丈夫,刺激皇帝,背水一战?
是谁赢了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赌气,将包袱递给她,说,夫人,这是袁爱卿的换洗衣物配饰之类。夫人先拿去。
她低头接过,我再作和颜悦的模样说,朕与袁爱卿商议了良久国事,现在天已晚,朕也要去别处休息了,夫人进去陪伴督师吧。
看着她脸上微微吃惊的神,有一瞬间我也觉得我,原儡圣母。
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