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嫂子要忙着种菜,这几日都没怎么过来,一行人里,也就只有章岚每日都会过来,然而如意这两日明显忙得有些脚不着地,见她回回都等着自己,便将自己马上就要上工的事情告诉了她。
“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在家里歇息一阵子,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上工,倒是辜负了你和里正夫人的一番照顾的好意了,还难为你总是等着我。”如意对章岚的印象不错,道起歉来也是十二分的真心。
章岚到不这么认为:“你手艺好,上哪哪儿都要,别说的好像真是我和姨妈可怜你什么似的,根本呀就是我缠着你学手艺呢!成,既然你有了正事儿,我也不好天天来打搅了,我今天带了些茭白过来,不知道你有啥好法子能弄得好吃,我这个人笨,也做不出什么特别好吃的,不过跟着你学了几天,姨妈家里都喜欢上我做的吃的了!”章岚得知如意很快就要忙活起来,语气中难免失望,可是很快又将话题绕到了别的上。
如意看一眼她放在案上的茭白,一根根已经薄皮洗净,大概就等着如意回来烧火了。
如意看着那茭白好一会儿,忽然道:“何远最近都在干什么,也不见他到处瞎跑了。”
章岚笑了笑,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幸灾乐祸:“他呀,在钓鱼呢!”
钓鱼?如意打量了一番章岚的神色,见她荣光满面的,说起何远的时候,方才还残存着的一些遗憾全然不见,剩下的都是女儿家情窦初开时候的娇羞与幸福。
何里正家附近有一口不大不小的堰塘,平日里村子里的人都回去那里洗洗衣裳挑挑水,偶尔能瞧见几尾小鱼在以肉眼可见的深度游来游去。彼时,何远正一手拿一根鱼竿,一边拿着又一遍懊恼着,几度想把另一根鱼竿扔到一边,可正要扔的时候又郁闷的停下来。
最后他索性将鱼竿往土里一插,搬来几块石头堆在边上,将鱼竿围着,自己开始钓起鱼来。只是即便这样,他似乎还是静不下来,一副想要起身张望张望却又十分犹豫的模样,这样几番犹豫下来,他又变得有些急躁,抓耳挠腮的模样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总而言之是没法子好好钓鱼了。
“死丫头说来还不来!回去一定找她算账!”何远捏着自己的鱼竿,忿忿道。
“找谁算账啊?”身后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何远本能的一喜,还没能分辨那声音是谁就先忍不住心中那份悸动,然而一转过身,见到如意笑眯眯的站在身后的时候,他先是一怔,旋即笑了笑:“你咋来了?”
他虽然笑着,却全然不是刚才那样的欣喜。如意心中大定,背着手走到他身边的那根鱼竿旁,一副很稀奇的模样惊呼:“哟,在钓鱼呢!”
何远似乎是被发现在做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一样,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说半天,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在和章岚钓鱼。
如意笑了笑,指着他边上的位子说:“我能跟你一起钓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何远巴不得能有接近她的机会,赶忙把带来的小板凳放了一只,还拍了拍灰,将地上的鱼竿拿起来递给她:“我现在可会钓鱼了,我来教你!”说着,还真的手把手的教她怎么选鱼饵,怎么勾鱼饵,怎么甩杆儿,什么时候鱼竿动了就是上钩了,什么时候只是鱼在试探你,你不能上当之类的,事无巨细的一一交代,且越说越嘚瑟,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
如意拿着鱼竿笑而不语,等到何远兴冲冲的讲完一堆,她一手拿杆一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的看着何远:“咦,先前你和元吉带去我家的鱼,要么就是你家里送的你说吃不完,要么就是你们在外头那条小溪里自己叉的鱼,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闲情逸致,开始自己慢慢钓鱼了?”
何远的嘚瑟劲儿猛地一顿,原先还口若悬河的,忽然就从脸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握在如意的鱼竿上的那只手忽的缩了回去,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如意玩着手里的鱼竿,不紧不慢的说:“看来你学钓鱼的时候当真是用心万分啊,该学的都学得七七八八了,不过章岚有没有告诉过你,钓鱼的时候最忌讳一张嘴说个不停?就算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如意冷不丁的提起章岚,令何远望过来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惊讶和意外,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些什么似的,一张脸沉了下来,扭向一边,声音闷闷的:“呵,你不是从来不关心我和谁在一起做什么吗?何如意,你别告诉我你在吃醋,你千万别这么说!”
如意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伸手想将他扯过来,可何远竟直直的挣开她:“别拉拉扯扯的!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滚了吗,我滚得远远地了,不在你面前晃悠了,你又来找我了是不?你是在耍我吗?”
如意听出了他话中的怨念,将手收了回来。
两人坐在堰塘边,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何远的头扭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水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扯着鱼线,将宁静无波的堰塘扯出了一圈圈涟漪。何远如梦初醒,咧嘴一笑,手已经伸到了如意面前:“章岚!鱼篓子拿过来!”他说着,转过头来,却在看到如意的笑脸后表情猛然一僵。
何远忽然变得有些局促,转过头想要将鱼收回来,可是一用力逮起来,却是个空。
如意的鱼竿也忽的动了,如意不慌不忙的一提,便直接提起了一尾不大不小的鱼。她驾轻就熟的取下鱼,扔进了鱼篓子,将鱼竿放在了一边。
已经过了媳妇们洗衣裳挑水的时候,是以堰塘这里很安静。有清风凉凉的从水面拂过来,如意闭了闭眼,觉得这阵风尤其舒服:“看来你们两个整日在这里钓鱼,也的确是一种享受。我原本以为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大小伙儿,就应该撸着裤腿赤着脚,拿着削尖的鱼叉叉鱼,可你居然也能这么闲适的坐在这里。听说钓鱼本就是个需要静心的活儿,如果真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一起静静地坐在这里,只怕一刻也坐不住,如坐针毡吧。”
何远的脸一直红着,听着如意的话,就像是被戳中了心里头最柔软的一部分,想要辩解,却觉得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一张脸也只能越憋越红!
如意趁机再下猛剂:“方才,你是不是在想章岚!?”
何远手里的鱼竿啪的一声掉了,眼看着就要滚到堰塘里,他飞快地伸手将鱼竿捡了回来,低头看到鱼竿上刻着的“岚”字的时候,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如意说的没错,方才他对如意说那番负气的话的时候,心里头的确是在想章岚。
这些日子,他从来都是不待见她的,可那些不待见,没有一丝丝传到自己娘的耳朵里,他知道是因为章岚打点了那些婆子们让她们不要胡说,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感激她,左右他从小到大挨骂无数,不差他娘这一顿!
他依旧不冷不热的对她,可她却从未有一日红过脸哭过鼻子,整日笑嘻嘻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有哭一哭的必要。
何远知道章岚是里正夫人要指给他做媳妇的,他从小大大都叛逆,哪怕对这个娘亲的亲戚从来没什么印象,也没给过好脸色看。她忽然要来找他一起上山摘山核桃找吃的,以教他钓鱼作交换,他觉得是时候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遂直言不讳的告诉她自己心仪如意,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即便家里逼着他娶她,大不了他逃婚!
可是她呢?她依旧没生气也没哭鼻子,更是连一丝丝委屈的样子都看不到,反倒笑嘻嘻的说:“那正好啊,姨妈正好让我跟着如意学几道小菜,不如你带着我一起找食材,我就带你一起去如意那里?”
何远觉得自己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很无力挫败,他想着这段日子如意的确常常买鱼,兴许是喜欢吃鱼,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每日都和她去堰塘钓鱼,再不就是一起上山找吃的,相处下来,何远越发的觉得她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
她整日都是开开心心的,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认真的听着。等到她说话的时候,何远假装不去听,可她仍旧一个人讲着,将着她小时候上山下河,捣鸟窝摸河鱼的事情。
也是这个时候,何远才发觉自己和章岚的生活简直惊人的相似,他们都爱山上水里,什么能吃什么能喝什么能玩儿都清清楚楚,有些何远不晓得的,她都晓得,而她不晓得的,何远便会十分神奇的给她科普。
他们都爱无拘无束,不喜欢家里人管着束着,可是这点上,章岚的高明之处在于她会阳奉阴违,面儿上把上头的毛撸顺,私底下继续我行我素,最后十里八乡的还给她挂了一个贤良淑德敬老爱幼的称号。
而何远呢?从来都是义无反顾一而再再而三的触老头子的逆鳞,英勇无比的反抗了十几年,从来没有一次真正胳膊拧过大腿的成功过。
章岚笑话他愚不可及,他反唇相讥说她阴险无耻。
他说他钓鱼只是为了送给如意,可是白日里他们钓完鱼,她去如意那里等她学手艺,他不愿意跟着去,等到章岚从如意家里回去了,他想着上回在如意家院子里那番决绝的话,依旧是没有去到如意那里。久而久之,他没有一次是将钓到的鱼送到如意手上的,却依旧和章岚来这里钓鱼,从最先时候钓了拿回家吃,被小刺卡的眼泪直流,到后来两人就是钓的好玩,比赛钓鱼,看谁钓的多,等到比完了,再将这些鱼放回去。
今天原本也是约好了要一起钓鱼,可是因为如意外出晚归,章岚等过了时候,也就迟了和何远的垂钓之约。原来和她一起钓鱼的时候,他一连坐一个时辰都不会觉得无聊。可今日他手里拿着两只鱼竿,却当真是如坐针毡,半刻安宁不下来。
等到身后终于有人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喜,第二个反应便是习惯性的恶声恶气兼嫌弃不已,可是等看清了来人他本该心心念念的如意时,无论是欢喜还是嫌弃,都在那一瞬间被冻住。
顷刻之后,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欢喜的。
可是当身边坐着的是如意的时候,他却依旧没能静下来,他不住的告诉她该如何垂钓,实则心中一直还存着一个疑惑,疑惑章岚为什么还没过来。
他将头望向一边的时候,前一刻明明还在和如意置气,后一刻却忍不住想到了她,想着她过来见到这一幕,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
是了!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会因为怕章岚看到自己和如意在一起而误会?
因为他一直想着章岚,所以有鱼上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章岚!想到每一次他恨得牙痒痒就是赢不了她,每每有鱼上钩都要趾高气昂的让她亲自拿过鱼篓装鱼。
何远已经沉默了很久,如意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起身准备离开。
何远反应过来,将两根鱼竿都握在手里,追了过来:“你去哪儿?”
如意答道:“回家啊,来请你去我家吃饭,不晓得你还有没有跟我置气,还有没有埋怨我,肯不肯赏脸去吃一次,所以专程来找你。”
何远闻言,哼了哼:“我可不是哪家的饭都吃的!”
如意呵呵一笑:“只怕我这顿饭,你最喜欢!”
谈话的语气转而一变,似乎没有了方才的尴尬。
何远觉得,如今再面对如意,他心中好似不那么别扭生气了,连说起话来也不似从前那么紧张说不清,更加没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捡合适的话说来给她听。
他将鱼竿往肩上一扛,提着篓子:“成啊,本少爷到时要瞧瞧你又做了啥好吃的!”
如意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的往回走。何远不像从前那样屁颠颠的追着她,稳稳地步子在后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去了她家。
这些日子家里的饭菜都是章岚做的,何远爹娘都直夸她心灵手巧,可他一次正眼都没给过。跟着如意回家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想,要不要想回家告诉她一声,他今天不在家里吃饭?
可再一想,好像自己多稀罕她的菜一样!何远心里的小人摇了摇头,将这些看起来似乎很无聊的顾忌甩到一边,跟着如意去了她们家。
快到家的时候,如意忽然在院子口那朝里面吆喝了一声:“回来了,能吃了不?”
何远一怔——敢情不是她做饭!?
下一刻,何远怔的更加彻底!
就见章岚围着一个小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笑呵呵的迎了出来,瞧见他们两个也没有一丝不自然,反倒问道:“回来啦?钓到鱼了不?”
如意笑言:“当真和你说的一样,我都比他强!”
章岚笑的乐不可支,继续补刀:“是不是叽叽喳喳的没个完,恨不能抽他两下让他安静闭嘴?”
如意觉得章岚实在可爱,附和道:“全中!”
何远这下算是明白过来了,当即红着脸反驳:“你们俩一唱一和的编排我有意思么!有种的咱们比上树掏鸟窝!我一掏一个准!”
如意一如既往的鄙视他:“都跟你一样吊儿郎当的就知道玩。”
章岚点头:“你别闹,如意可不像你这样!”
如意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做大厨,又胜了青城有名的糕点师傅的事情何远都是知道的。何远长这么大唯一努力发奋励志向上的一段日子就是跟着如意一起做生意,直到他伤情离开至今,他又过回了从前嘻嘻哈哈的日子,也真的发现那种无拘无束没有烦恼的生活才是他喜欢的!
章岚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猛地想起锅子里还有茭白,赶忙跑回灶房。何远的目光随了她一会儿,忽而咕哝道:“蠢女人。”
如意在一边看的清明,心中在揣摩着这层薄薄的隔膜究竟是他们自己终于想通了捅破呢,还是自己再加一剂猛料帮帮他们呢?
如意还在想着何远他们两个的事情,那一头章岚的油焖茭白已经起锅了。
何远帮忙摆桌椅的时候,如意才发现吉祥他们好像都不在家,她刚才出门的时候好像还在家啊!
如意本来想去找一找她们,可是这对小鸳鸯还在自己家里,她也不好就这么把他们扔在家里,最后还是决定给她们留些饭菜,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章岚的油焖茭白是如意手把手教的,虽然农家做菜用太多油是浪费,往后章岚嫁了人,也应当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可是有时候,一两道勾住男人让他欲罢不能的小菜还是十分必要的!
如意教得好,章岚学的快,一道菜很快就上手了,端出来的时候要卖相有卖相,要滋味有滋味!何远吃下一口后都愣了好久,讷讷的对着如意说:“你是骗我的吧,这其实是你做的吧!”
如意笑着冲章岚眨眨眼,章岚第一次不似先前那般爽朗的笑,低下头扒饭的时候,是一个十分羞赧的笑容。
就在这时候,何柳儿忽然从外面急急地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惊慌,一见到如意便跑过去将她拽了起来。如意本能的将她挣开:“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急急忙忙的?”
何柳儿跑的急,她咽了咽口水,慌张道:“如意你咋还在这里啊,何元吉家那头都快吵翻天了!”
何元吉?何柳儿话一出口,何远和章岚都凑过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何柳儿:“我、我一时也说不清,如意你跟我来!”
如意一见何柳儿这么慌张一脸有不好的事发生了的样子,第一时间想到了吉祥她们,她再不敢耽搁,连忙跟着何柳儿跑去了磨房,何远和章岚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如意赶到的时候,何元吉家门口果然已经围了许多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如意就已经听到了王凤娇和何婆子难听的谩骂。等到她破开人群进到风暴中心的时候,浑身的血都快倒流了!
吉祥被头发散乱的跌坐在地上,衣裳被扯烂了一颗扣子,有些不整,金玉满堂在她身边一直哭,何元吉被几个村民拦着,几度想要冲过去扶她,却一直冲不破阻碍。
一边的王凤娇和何婆子叉着腰一脸得意。
“吉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都看看你选上的是个啥男人,就这种尽做些偷鸡摸狗事情的男人也值得你这么护着?”王凤娇翻了个白眼,处于讥讽。
何元吉大怒,指着王凤娇的鼻子大骂:“臭婆娘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咋的!你敢做还不许人说了?”王凤娇手里拽这个什么,一边的何婆子也在搭腔:“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一边的何大娘早已经哭成了泪人,抱着手求着乡亲们让他们不要伤害何元吉,可是此刻的何元吉就像是一头狮子,逮谁咬谁,是以几个汉子一起将他制服着。
如意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后漠然看着这一切的辛旬。
他住在这里,何元吉家里发生这些,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
如意咬着牙,当即冲进了何元吉家里,在他家的灶台上拎起了一把菜刀,直冲外面的人群中央。
“都给我住手!”如意拿着菜刀,对着那些拽着何元吉的人就要砍,几个村民吓得缩回了手,可再一看不过是娇娇弱弱的何如意,眼看着何元吉又要发狂,几个人摩拳擦掌的又要攻上来。
就在一只手快要碰到如意的时候,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小石头打在了那汉子的手上,只听得“哎哟”一声,那汉子疼的龇牙咧嘴,直直后退。
如意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辛旬方才的位置,才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她心中大定,拿着菜刀对着这群人问道:“你们发什么疯?好好的日子不想好好过了是怎么的?”
见到如意出现,吉祥顿时泪如雨下,由金玉满堂扶着走了过来:“如意……”
王凤娇和何婆子对如意已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凤娇更是迫不及待道:“哟,我当是谁呢,又是一个不要脸的小**!”
吉祥听着王凤娇这么说如意,也怒了,流着眼泪质问:“二婶,你咋能乱喊!?”
一边的何婆子哼笑两声:“咋了,你二婶说的不对?我看你二婶说的好得很!乡亲们,你们可瞧好了!这如意当初就是这么拿着刀对着我这个奶奶的啊!你们看看,自从他们一家子分户出去,这一个二个的,都像啥样子?做姐姐的和这种没出息的男人处在一起,连罪都帮他顶,做妹妹的凶悍泼辣,对着长辈都拿着刀,你们说这往后得成什么样子!”
如意冷冷的看了一眼何婆子,并未抵回去,而是向吉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吉祥抹了抹眼泪,终是道出了原委。
原来,眼见着天气转秋入冬,这几日村里有陈谷子的,都准备打出来好过冬。何元吉这几日忙得很,什么活儿都接,自然是揽下了这些活。何元吉是个实诚的人,村里的人也不好回回找他借,偶尔用了他的石磨,也会给些鸡蛋什么的,后来就形成了大家把东西挡在他这里,他负责帮忙处理,遇到家里实在困难的,他便不收钱了,好在大多数人家还是较为淳朴,一次一两钱也还是出得起的。
从前王凤娇和何婆子这两家的米面都是借的石磨自己打磨出来的,可今年不一样了,王凤娇觉得自己女儿嫁了大户,自己也就是大户人家的岳母了,哪有大户人家的岳母还做这些粗活的?
她原本就计划着也学老大家把田佃出去,只是她的价钱抬得太高,与其佃她家的田倒不如买一块瘦田自己多下些功夫。到如今,田地的事情还没找落,王凤娇却是真真正正开始享受了。她家里也还有些陈谷子,今年不想动手了,就想让何元吉帮着弄一下,何婆子知道王凤娇因为嫁了香芝,家里有底子说话做事都都有底气,所以何婆子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占便宜的好机会,把自家的陈谷子也给了她让她一并到何元吉那弄出来。
王凤娇虽不乐意,却不好当面忤逆自己的婆婆,将谷子一并带到了何元吉这里。
可不知道是因为去年大家囤积下来的陈谷子比较多还是如何,不少人家都上何元吉家里来了。王凤娇自觉自己身份不一样了,就想要个特例插个队,愣是当着大家的面拿了五十钱要让何元吉帮她先弄。
可想而知,何元吉自然是无视她,依次按照先后顺序一家一家的来。不少人看着王凤娇那样子,见不得她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就开始出语讥讽。
这一下子麻烦就来了,王凤娇怀恨在心,刚好就在何元吉家里发现一袋子东西,她趁着大伙没注意翻了翻竟然是一袋子陈谷子!
王凤娇当即指着何元吉大骂他借机偷谷子。在乡里,大家都需要粮食,偷别人家的粮食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听王凤娇一说,大家顿时都开始怀疑何元吉——本来就是啊,帮忙干活,收的钱少,有时候还不收钱,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这么一想,大伙儿也不敢随意帮何元吉讲话,就让王凤娇这么闹起来了,没过多久,何婆子她们也闻讯过来了。
王凤娇本来就是个霸道的人,一闹起来就收不住场了,扬言要把何元吉家里搜一下,因为他家里根本没有田地,穷的叮当响,别说去年留下的新谷子,就是人家的陈谷子他也未必顿顿吃得起!
哪晓得王凤娇刚刚往何家屋子里走,何元吉就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去又要拦她又要打她,王凤娇尖叫着引来一片人,有几个男人觉得何元吉这样子有点激动地不寻常,便将他拦下。王凤娇得了救,越发扯着嗓门说何元吉做贼心虚!当真在他的屋子里翻找起来,这一找可不得了,居然叫她翻出了两三两银子!
像何元吉家里这么穷困的,一两银子用上一年半载都不算夸张,更遑论这三两银子?!王凤娇就像抓住了一个大把柄,一口咬定何元吉不只是个偷谷贼,还偷钱!
何大娘吓得腿都软了,在乡亲们渐渐浓厚的怀疑中连连哀求,她说那一袋陈谷子是她跟邻村的婶子借来过年的,不是何元吉偷得!可是王凤娇和何婆子更加咬着不松口,说着何元吉家里明明有钱,为啥还要借谷子?这根本说不通!即便拿着谷子去了邻村对峙,证明谷子不是何元吉偷得,可他们家宁愿借谷子也不用这钱,不是因为这钱是脏钱不敢轻易用又会是什么原因?
事情越闹越大,何元吉渐渐真的被怀疑上。恰逢如意出门去找何远,吉祥听说了这件事情,带着金玉满堂去了何元吉家。
等弄清了事情始末,吉祥当即为何元吉证明那钱的确是他辛辛苦苦挣回来的!他这段日子早出晚归吉祥都看在眼里,她看着被二婶拿在手里的那几两银子,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只觉得心酸又心疼,就在大家还要怀疑何元吉的时候,吉祥忽的告诉大家,那是何元吉存下来和她成亲的钱,他是为了娶她所以努力赚钱,所以这些钱才会藏得好好的不敢轻易用!
吉祥努力为何元吉洗刷冤屈,何婆子看不惯她,当着乡亲们的面以奶奶的身份给了她两耳光,说她不知羞耻,被这个偷鸡摸狗的男人拐的心都被迷住了,都学会说瞎话了!
何元吉狂怒了,冲上来就要打何婆子,紧接着就被几个汉子拦住了,还给了他几拳,吉祥也急了,想要护着何元吉,又怕金玉满堂被撞着。王凤娇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会儿见到吉祥,和如意结的仇火也蹭蹭的在烧,在吉祥挣扎的时候扯着她的衣裳头发也打了她,而如意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如意看着吉祥高肿的脸和散乱的衣裳头发,手都在发抖。她看了看得意洋洋的何婆子和王凤娇,声音冷的彻骨:“我只说一次,把钱拿过来,谷子也一起拿过来。”
王凤娇眼珠子一横:“你算老几!?”
何婆子也不甘示弱:“咋的,你又想放狗咬我们?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如意看了看这周围几个男人和后头的何婆子她们,忽的直接拎着菜刀朝她们冲了过去,几个汉子当然上前阻拦,可他们只要一靠近如意的身子,就会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石头打到手,转眼间如意已经站在何婆子和王凤娇面前。
两个女人都是在乡下呆了半辈子的,见到这阵仗一点也不怕,不就是打架吗,她们两个还弄不死她一个?
王凤娇伸手就想像折腾吉祥那样折腾如意,哪晓得她刚一伸手,整个人忽然一僵,眼珠子一瞪,下一刻,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一抽一抽的,仿佛中邪一般!
何婆子已经在如意手上吃了好几次亏了,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这回做的什么法,可她到底是怕了,不敢真的冲上去和她打了。
王凤娇忽然倒下去,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如意矮身下去将王凤娇的衣领拽着,扬手“啪啪啪啪”几下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王凤娇看似抽了,可是神智似乎还清晰的很,被打的时候还哇啦哇啦的叫着。
抽完王凤娇,如意拍拍手站起来看着何婆子,目光冰冷。
何婆子的手忍不住开始抖,可是声音还没弱下去:“咋的!你还想当着大家的面打我?我告诉你何如意,你们家虽然分出去了,可我还是你奶奶!你打我,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地上的王凤娇还在僵硬着抽搐,如意直接忽略何婆子,对着周遭的乡亲们扬声道:“各位,大家都晓得我和吉祥已经跟家里分了户。我们都是小户儿女,求得只是一个生活稳妥,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今天的事情,我索性在这里跟大家说清楚!”
如意一抬手指向何元吉和吉祥:“我在镇上做事,镇上做事能赚多少钱我最清楚,何元吉这几日的确是昼夜不分的上工,他赚钱,也的确是为了娶吉祥!”
何元吉抿着唇,吉祥再次红了眼睛。
如意扫了一圈,声音清朗:“元吉已经告诉我了,他近几日赚得这些银钱的同时,还赚得了一个商机,不出一个月之内,他就能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吉祥娶回去。各位莫非是因为他一个穷小子,家里无端端多了几两银子就怀疑他是个贼?那倘若他能在一个月之内赚到大钱,这谣言是不是也可以不攻自破?”
何元吉不禁抬头看如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生意门路,可是如意摆明了是在为自己解围,他也不好说什么。
就在大家纷纷质疑何元吉是找到了什么生意路子能赚大钱的时候,章岚和何远一左一右的拥着何里正过来了。
这回如意在场,自然就没能将话语权让给旁的人,三言两语下来,将这件事情描述成了一个误会。
何里正听了如意的话,点点头,他看了一遍还在地上抽抽的王凤娇,令何婆子叫家里人来快些将她带回去。何婆子经过前几次经验,心中大概觉得这种场合她不一定能捞得到好处,还会被何如意这个小蹄子阴一把,所以也不耽搁了,叫了何老二来把王凤娇扛回去了。
王凤娇这个有意抹黑的人走了,剩下的一些人也就是正当怀疑了,何里正沉默片刻,道:“何元吉,你的钱当真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来的?”
何元吉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伤,闻言却鼓足了气道:“不是!是我自己赚来的!”
何里正继而道:“那如意说的,你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要赚大钱娶吉祥,也是真的?”
这下子何元吉有些愣了,如意飞快的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何元吉抿着唇,只是点头回应。
何里正深深地看了何元吉一眼,又看了如意一眼,缓缓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做个见证,若是正如你所说,你的确是找到了赚钱的路子,今日这件事情,就是一个误会。”
何元吉怔了一怔,不禁问道:“若……若是没有……”
何里正抚了抚胡须:“若是没有钱,要么,你就拿出做生意失败的证据来,要么,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大家解释你这三两银子的由来。”
何里正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可是何元吉还是觉得憋屈,这钱分明是他赚来的,却因为被人的怀疑就一定要给一个说法,可即便他给了,他们又真的会信吗?若没有真金白银来叫他们好好看一看,如何让他们真正的闭嘴?
一场闹剧随着何里正的到来而散去,回去的路上,不少人都好奇何元吉要怎么做这个生意。如意把吉祥和何元吉扶进屋里,用冷毛巾和热鸡蛋给他们敷脸滚脸。金玉满堂瑟缩在一边,因为满堂想护着吉祥,也被撞了一下,好在没有什么大伤。
陈谷子和碎银子就放在床板上,吉祥满心愧疚的和一边的何大娘道歉。何大娘是个温顺的女人,心里也的确是喜欢吉祥这个姑娘,她眼睛不好,只能一点一点摸到吉祥的手:“傻孩子,这事儿咋能怪你呢……都是我们……是我们命苦……”
吉祥忍不住掉眼泪,何元吉顾不上其他,将她拉到怀里为她擦眼泪。如意上前握住何大娘的手,安抚道:“何大娘,你们的命不苦。就算苦,那也是过去的事情。等到元吉赚了钱,您就可以享清福了!”
说到赚钱,何元吉和吉祥都有了些忧虑,尤其是何元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赚大钱。光是这三两银子,就是他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几乎拼了命赚回来的。他曾想过跟着如意一起学手艺,可是真要学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事的,他也想再出去摆烧烤摊子,可是工友说最近镇上不太平,尤其是他们酒楼小食这些,似乎是有什么大异动,最好不要插一脚!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唯一拿手擅长的,也只有出卖苦力。
如意走到何元吉身边,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情绪:“何元吉,我们家背靠的这座山和里正家东边的那座山,你熟不熟悉?”
何元吉自然是点头:“我经常上山打柴,我熟悉!”
如意垂了垂眼:“那好,大约明日或者后日,生意自然上门。你做好这一单,保管你将吉祥风风光光娶回去!”
和原价何吉祥都是一愣,吉祥有些担心:“如意,你是不是又和谁惹上什么关系了?啥生意?和你有关系吗?”
如意终于冲着吉祥露出几分笑意:“哪有什么事情我都能掺和一脚的?这回和我当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毕竟在镇上呆久了,一些消息也灵通些,多少也有些朋友。大姐,你放心,我几个朋友做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不过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咱们等着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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