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已经十分亮堂,郑泽抬手揉了揉眉心,就在这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吟。郑泽的动作猛地一僵,瞪大眼睛往身边一看,睡在身边的既不是香芝,也不是裴玉容,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月娘缓缓转醒,宛若一直慵懒的猫,柔若无骨般轻轻支起自己的身子,随着身子坐起来,盖在身上薄薄的被褥也滑了下来,郑泽猛地转过头不看她,语气冰冷:“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月娘仿佛一点也不奇怪他的反应,纤纤素手拎过自己被甩在地上的肚兜,缓缓地穿上:“郑老板贵人事忙,可忘性也实在是大了,昨个还将奴家弄得要死要活,今儿个怎么就不记得了。”她说着,人也往郑泽身上靠。
“滚!”郑泽一声怒吼,将月娘直接扔下了床,仅仅穿了一件肚兜的柔美身躯就这样暴露于被褥之外,月娘卧在冰凉的地板上,黑发垂下,半遮不露,活色生香却又楚楚可怜:“奴家早就晓得自己地位低微,能与郑老板风流一夜,是奴家一生之幸……”
郑泽此刻头脑混混沌沌,只觉得女人哭泣的声音扰得他心烦意乱,他飞快的扯过自己的衣裳裤子,看也不看月娘,径直穿戴整理好自己,从她身边走过,一脸怒色的将大门霍的打开!
在门口坐了一夜的小厮猛地惊醒,动作快过了神智,凭着一股惯性往房间里偷钻:“爷,您总算起来了……”小厮的目光落在那从屏风后头露出半个身子的女人身上,整个人浑身一震!
那女人就那么卧在地上,两条纤细**交叠着,一边的衣裳被褥皆是散乱着,似乎还有女人低声的哭泣。
“还在这愣着作甚!?还不走!”郑泽没来由的一阵暴怒,小厮不敢再耽搁,连连跟着郑泽的屁股后头一路赶回去。
马车驾的横冲直撞,小厮被催的一路惊慌,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郑家大宅,郑泽不待小厮动作,已然先行打开马车门,一脚将他踹下车,急急入府。
郑泽夜不归宿不是什么大事,他常常往来于各地之间,十天半月不在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问题在于,他如今并非出去做生意,而是去了东桥!
镇东是整个东桥镇都晓得的寻花问柳的地方,男人在这里谈生意免不得要挨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可自从郑泽掌家以来,向来都是极其稳重的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抬香芝以前,统共不过裴玉容一位夫人。可昨夜他竟然一夜未归,众人将东桥那边的情景一想,也就猜得出来个一二三。
香芝昨夜睡得早,根本不晓得郑泽彻夜未归的事情。此番她梳洗打扮出了房门,刚到小厅就瞧见风风火火的郑泽疾奔而来,她绽出一丝笑容想要迎上去,却猛地被郑泽推开一边,险些将一个名贵的古董花瓶撞翻!
香芝晓得这个家里一桌一椅都贵重的很,一种穷人的本能让她手忙脚乱的抱住了那个已经歪向一边的古董花瓶,以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将花瓶包住,引得周围一片看热闹的下人们一阵嬉笑。
香芝恼羞成怒,却又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将这些贱骨头们惩治,因着裴玉容一连几日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养,香芝经过贴身丫头的指点,早就想到要在郑泽耳旁吹一吹枕头风,让他把管制郑府内院的权利交到她手上,也免得姐姐累坏了身子。
此刻被周围的下人们一番嘲笑,她越发的想要将大权独揽,真正的以郑家女主人的身份将这群下人治的服服帖帖,谁再敢嚼她的舌根子,她便要谁好看!
而此时此刻的郑泽,火急火燎的冲到了裴玉容的院子门口,却生生的止住了步子。他稳了稳心神,又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着精神些,这才踏进了裴玉容的院子。
裴玉容生性温良,院子里种的花也是气质优雅且又低调含蓄的兰花。郑泽看着紧闭的房门,踟蹰再三,最后还是将房门给推开。
入眼是一张黄花梨木圆桌,桌上布满了隔夜未撤的饭菜。往里走些,越过屏风,就瞧见正坐在铜镜前的裴玉容。
她身上的衣裳穿的整齐,只是一头青丝直至垂下,就那么愣愣的坐在那里,身边连一个服侍的人都不曾有,让郑泽有些恍然,不晓得她是早起后便坐在这里,还是彻夜未眠。
他走到她身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为她撩起一缕长发,我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梳理:“怎么的也不叫一个人在边上服侍着?是不是这群狗奴才不顺心了?”
裴玉容微微抬头,一张精致的容颜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她眼眸微转,从铜镜里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他的衣裳还是昨日出门的那一件,交领之处露出了里头的中衣,腰带系的有些歪斜,连腰带上他配惯了的一块古玉也不见了。她收回目光,抬手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取回,拿过他手中的梳子,慢条斯理的打理起自己:“没什么,只是想到从前和我父亲一起闯荡行商的日子,也是不曾有人在身边服侍,可我那时候……每一日都过得充实开心。”
郑泽的脸色微微一沉,可是瞧见她的脸色,他又忍不下心来,顿了两顿,道:“我昨日……有要事在身,未能及时赶回来为你过生辰,玉容……我。”
“你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是你觉得重要的事情,定然就的确是十分重要的。”裴玉容不紧不慢的接过他的话,说话间,一头青丝已经打理得顺直无比。她放下手中的木梳,起身面向他,给出一个笑容来:“听下人说你一夜未归,此番看你似乎是累了,快些洗漱洗漱休息吧。”
郑泽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肩,入手才觉得她竟然已经瘦削至此,他强忍住心中的剧痛,沉声道:“你为何不恼我?为何还能对着我笑?我是你夫君!是你拜过天地喝过交杯的夫君!这一辈子,你的男人也只会有我一个!我昨夜的确是和别的女子欢爱,玉容,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出?你告诉你,你为何不恼不怒!?”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的又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不待她回话,他便笑着退后几步,眼中尽是失望:“是啊,你是商门之女,若不是家道中落,你如何会看得起我这样一个小户之子?可是我的好夫人,你如今可看清了这局势?郑家前几代的确是不值一提,可若不是我,郑家能有今日的风光!?你吃喝穿戴能有今日的华贵?你如今是郑夫人,你怎么敢看不起你的夫君?”
裴玉容面露疲倦,沉声道:“郑泽,你这又是要闹给谁看?”
郑泽笑了两声:“我闹?没错,整个郑家……不,是整个天下都没有你裴玉容冷静睿智,得体大方!真是难为你平日里要与我作戏,扮好一个郑夫人的角色……夫君抬小妾你不在乎,夫君与旁人欢爱你也不在乎,只怕那一日我死了,你非但不在乎,还要普天同庆是不是!”
裴玉容终于察觉出郑泽今日的情绪过于激动,神色间露出些担忧:“你今日……”话未出口,香芝忽然冲了进来,看着近乎癫狂的郑泽,一脸的心急:“爷,您怎么了……我来瞧姐姐,老远便听着您……”
“滚!”郑泽猛地将香芝推开,被推开的那一刻,香芝身子一歪,额头直直的撞在了一边的放着花瓶的四角高凳上,猛的一声响,花瓶被撞倒,碎乱一地!
一声脆响,仿佛一记警钟,令近乎疯狂地郑泽顿时醒悟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破碎的花瓶,又看了一眼已经自己站起来,捂着额头咬着唇角默默落泪的香芝,脑袋中顿时又出现了早晨那种钝钝的疼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走到香芝身边将她扶住,看也未曾看一眼裴玉容,与香芝双双离开房内。
裴玉容的贴身丫鬟早已经吓呆,在她们的记忆里,即便是少爷与夫人新婚那日,夫人以死相逼不愿少爷近身,少爷也未曾有过今日这番震怒。
房间中进来几个丫鬟,都是战战兢兢的低头收拾残局。裴玉容的丫鬟瞅了瞅那一桌的菜:“夫人与如意姑娘学的手艺,少爷却尝也未尝一口,一回来便烦了疯病!”
裴玉容瞧着身边的小丫鬟,竟能挤出一丝笑意来:“你好歹是郑家买回的丫头,这样说自己的主子,可是大罪。”
虽是郑家买回的丫头,却也是郑泽为裴玉容精挑细选的一个最好的丫头。她的名字是裴玉容给改的,叫做相思。
此刻,相思的心中全都是为夫人抱不平。
昨日是夫人的生辰,以往夫人的每一次生辰,少爷都会陪着夫人,可昨日少爷说走就走,还彻夜不归,夫人亲手做的饭菜就这么放了一宿,连着夫人您也这么坐了一宿,少爷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责骂,竟还动起手来了!”相思顿了顿,咕哝:“我早就听府里的婆子说过,这男人一旦有了钱和权,定然就会变,先是抬了那个没教养的姨娘,现在又是撇下夫人您去了……去了东桥那样的地方!”
“好了。”裴玉容打断她的话:“把这些撤了吧。”
她指的自然是那些饭菜。相思撇了撇嘴,招来人一起撤了饭菜。
实际上,郑泽出了裴玉容的院子便将香芝交给了家中的婆子好生照顾,他如今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心思应付一个妾室。
香芝似乎是有些没想到郑泽会这样,可一想到郑泽在裴玉容房中的怒吼,她便断定是裴玉容让郑泽迁怒了自己!
现在郑泽只怕是再也瞧不上裴玉容了,只要她乖乖的,自然就将那不得宠的裴玉容给比了下去,届时这郑府夫人,就是她何香芝!
这样一想,香芝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成了郑夫人似的,郑泽将她交给婆子,她便学着裴玉容的样子跟着婆子,连多问一句也不曾。
郑泽看也不看她,径直去了书房。
一大清早的,郑府这样一闹,自然就惊动了早已颐养天年的郑老爷。
其实郑泽说的不错,郑家虽说是世代经商,可总有一个起伏跌落,郑家到了他爹手上的时候,曾经一度败落,若非是他一手撑起,郑家绝无今日的风光!
郑老爷赶来时,瞧见的就是书房中的郑泽正在让大夫号脉,他一惊,以为是儿子患了什么重症。然大夫把完脉后,结果却令两人都有些诧异。
“郑公子并未染上什么恶疾,也未曾有过什么中毒的迹象,可依照公子所述的症状来看……”大夫欲言又止,似乎不好出口。
郑泽冷着脸道:“莫非不是情毒?”
大夫摸摸胡须摇摇头:“郑公子所言诧异,须知男女欢愉之用的,乃是情药,虽说服食过量会使人暴毙,却并非一种毒,且药性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时辰,郑公子觉得今日心绪紊乱,头疼欲裂,这定然不会是一般的情药所致。”
郑老爷关切的追问:“大夫你可曾晓得这是什么药?”
大夫摇摇头:“老朽行医多年,实在未曾见过这般奇怪的毒药。且从郑公子的身体来看,除了有些纵欲过度,其他一切皆好,并未有什么余毒未清流于体内。”大夫顿了顿,话锋一转:“所幸老朽虽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药,却也见过有人与郑公子有过同样的症状。”
“何人?”郑泽眸子一厉,只觉得心中情绪翻涌之时,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大夫看了郑泽一眼,道:“东桥香满楼前一任掌柜,王守一。”
东桥!?香满楼!
郑泽面寒如冰,心中已经大致清楚了,他起身送走了大夫,回到书房,猛的就将书桌上的一副墨砚打翻在地!
郑老爷虽说不问家业,却也不是个老糊涂:“我早先就曾告诫过你,东桥镇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东桥的生意沾着些道上的背景,他们的手段更是不入流!我们郑家要做就做正经生意,那些人我们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郑泽冷眼看他,话语间无不讽刺:“呵,正当生意?我的好父亲,若是像你那般,只怕如今一个月的利钱,还抵不上您一包烟丝。”
“你!”郑老爷横眉瞪目,郑泽不避不让的往回去,末了,郑老爷终究气短一截,叹了一声气,默默离开。
郑泽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儿,他今日实在是反常,闹了这半晌,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踏进房门时独坐镜子前的裴玉容。
“玉容……”郑泽喃喃道,缓缓闭上眼睛,似是累极。
“少爷!”下人忽然过来通传:“刘阁老府中中秋盛宴,差人送来了请柬。”说着,将一张帖子呈了上来。
郑泽睁开眼,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扫了一眼请柬。
刘阁老曾为帝师,如今归隐还乡,哪里也不选,偏偏选了这样一个依山傍水的东桥镇。
父亲说的不错,东桥镇的确是藏龙卧虎,然而,他郑泽却也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软柿子,他的确是想要沾染些东桥的生意,也想扩宽些道上的关系,殊不知一时大意,竟被人摆了一道,今日这个仇,他总会报回去的!
郑泽想了一会儿:“拟一个拜帖,我要去刘阁老家中走一趟。”
郑府的闹剧以郑泽换了衣裳梳洗一番,神清气爽的离开郑府而告终,百味楼里,一种微妙的气氛从如意踏足的那一刻开始滋生扩大。
紧闭的大门将外头的繁华隔绝开去,诺大的大堂,如意与李恒才立于桌子两旁,桌上是一份连夜拟好的契约书。如意将契约书拿在手中反复翻看,一边的伙计里三层外三层的张望着,唯有那几位大厨脸色有些难看,一副恨不能马上离去的模样。
李恒才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由着她一字一句的读清楚。
说得好听一些是契约书,说的难听一些,这差不多是半张卖身契。如意一副十分认真阅读的模样,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看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李恒才不急,一边已经有人忍不住插话:“我说你到底识不识字?几张破纸来来回回翻了又翻,你要不会老子念给你听!”
陈师傅含着个烟斗骂骂咧咧,李恒才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甚在意。
如意将契约书放回桌上,将最后一处画押的那一张拿了出来,放在自己与李恒才面前。大堂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儿声音,如意似乎是想了想,道:“李老板。这契约我已经瞧好了,你说得对,百味楼待我不薄,即便往后只能在百味楼做菜。也是一种福分。只不过……”
李恒才何等精明,当着所有人的面道:“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如意向李恒才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可望向一边几个大师傅的目光,顿时变得畏惧起来:“如意人微言轻,自然不被一些人瞧进眼里,只是这契约一旦签下,往后如意在百味楼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李老板曾说酒楼被炸被烧的事情会给我一个交代,可是如意现在却觉得,若是酒楼里有人存着些不好的念头,即便如意得了李老板的庇护,能摆脱了镇东那帮人的纠缠,也未必能在百味楼欢欢喜喜的做下去。”
比其她当初弱弱一再忍让,大家明显感觉到如今的如意似乎有了些变化,她的一番话再明显不过,既然李恒才能关上门来放着生意不做就是为了让大伙靠着如意和他签气契约书,自然也该在所有人面前放一句话。
李恒才心思灵通,好不容易能将宝贝搞到手,又怎么能轻易放弃?他也不含糊,当即道:“所有人都听着,从如意签下契约起,便是百味楼的人,是我李恒才的人,若是让我晓得外人没能将如意害了,却是被酒楼里的自己人给算计,我李某人绝不看你是谁,各自心中都有数些!”
李恒才一番话毕,整个百味楼噤若寒蝉,原本讲话都毫无顾忌的陈师傅也沉了一张脸,不再说话。如意扫了一眼一边的几位大厨,忽然凉凉道:“李老板,如意还有一提议,望李老板准许。”
不早说一个,十个李恒才都会答应,如意淡淡一笑,道:“如意觉得,国有国法店有店规,于酒楼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酒楼菜色的好坏。而每一道菜都是出自厨子之手,而一个厨子,不仅需要食客的肯定,更需要酒楼的肯定。所以,如意如今有一个让厨子得到肯定的法子,不知李老板是否愿意一听?”
李恒才:“你就莫要卖关子了,我的诚意你应当是晓得的!只管说吧!”
如意莞尔一笑,朝着几位厨子看了看,道:“自今日起,百味楼上至厨子下至伙计,但凡进出厨房者,都要列明等级身份,若无厨房等级身份者,无权进出厨房。”
等……等级身份?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李恒才也一脸探寻的看着如意。如意并不惊讶他们的反应,继续道:“厨房最高等级者为特级,次等为高级,再次为中级,以此类推,下面还有初级、学徒、杂工分类。为官之道亦有品阶之分,厨子将其沿用,也是对厨子本身的尊重。特级厨师自然就是酒楼的掌勺之人,后面的高级中级初级都以真本事取得,如此一来,大家在酒楼中各自是什么地位,也应当心服口服。”
“简直是胡扯!”陈师傅将手中的烟斗重重一摔,愤然道:“你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仗着有几分本领便不将人放在眼里,想出这个法子,月底是想羞辱我们这些老人!罢!罢!既然老板如此赏识这个臭丫头,我陈某人倒不如做个识相的人,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这是做什么!你妻儿皆靠你养活,已经干了这么多年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与陈师傅同一辈分的几个老师傅纷纷劝阻,奈何陈师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房里收拾了自己得家伙要走人。
“慢着。”如意扬声叫住陈师傅。
陈师傅恨恨的看她一眼,并不理会。
如意瞥一眼他手中的行头,道:“想来陈师傅的确是在百味楼坐了许久。然而总不能因为一样东西跟了你许久,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你的东西,这个说法说不过去。诚然陈师傅一定不会是那种喜爱小偷小摸之人,只是今日陈师傅火气上涌情绪不定,只怕一个晃神拿错了本该属于百味楼的东西,还清陈师傅行个方便,让大家检验检验,若是带走了什么,便留下来,省得日后说不清。”
如果说前一刻如意还是在陈师傅的不友好之下自卫反抗,那么这一番话便当真是挑衅意味十足。且句句抵着他的人品来说,实在是有够过分。
几个与陈师傅一辈的人都看不惯了,纷纷出言指责如意,方才拦着陈师傅的刘师傅终是不能忍:“如意,虽说你年纪轻轻,但收益不凡,这一点我们几个都同意,也服了你,你想弄什么厨师等级是为了抬高你自己,这些我也能懂,可你对陈师傅这番话,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即便你厨艺再高明,这样目中无人咄咄逼人,也实在难以让人信服你!”
如意丝毫不为所动,下巴微抬,傲然道:“刘师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设立这个等级制度,并非是指定谁就是谁,谁本事最大,自然就是最厉害,位置最高的那一个,且我也不过是和李老板商量一番,李老板同不同意,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再则我也尚未决定是否要与百味楼签下契约,签与不签,也是未知之数,您何必这么激动?”
“好了!都别吵了!”李恒才将他们的话语打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李恒才看了看如意,道:“先前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虽年少,却天赋异禀,在掌勺的功力上,你无疑是拔得头筹的,既然你提出要有一个等级身份,我应了就是!”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哗然,有人在讨论自己算作杂工还是学徒,有人在讨论自己家的师父若是走了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还有人讨论兔子急了果然会咬人,如意这姑娘从前那么一只温温顺顺的小白兔,被一炸一烧的,活脱脱的成了一个刺猬,这往后的日子只怕要提心吊胆了!
最终,陈师傅还是离开了百味楼,他的包裹被他狠狠扔在了地上,里头有好些是他自己的东西,唯有一把菜刀是他当初进百味楼时李恒才配给他的,如今他将这些东西齐齐弃了,当真算得上是一个烈性之人。其他几位师傅虽是惋惜又叹息,却并未同陈师傅一般负气离开。
随着陈师傅的离开,百味楼的等级制度也随之落实,如意是当之无愧的特级厨师,而几位大厨也是在高级与中级间游走。
小四终于等回了如意,即将迎接人生的第二波巅峰。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李恒才笑着将契约画押处放在了如意面前,如意不过略微扫了一眼,便将手往那印泥中沾了些朱砂,毫不犹豫的将手印印在了契约之上。
李恒才终于拿到了盼望已久的东西,他看了看面前的少女,眸子中有微不可察的异样一闪而过。
如意与百味楼签订契约的同时,郑泽也匆匆赶到了刘阁老的府上。
刘阁老如今已年近七旬,却神采奕奕精神矍铄,全然没有一个七旬老人的垂垂老矣之姿。刘阁老最小的女儿唤作刘月燕,也是最为得宠的一个女儿,郑泽由下人领着进到后花园时,刘月燕正在对湖抚琴,一边的刘阁老陪同一旁,时不时的指点些指法给他。
下人要引着郑泽过去,郑泽却忽然站定,背过身去,对着下人微微摇头。
那一头,刘阁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忽然驻足的郑泽,继而笑了笑,将刘月燕遣下去了。等到刘月燕离开,刘阁老在石桌边坐定,令人请郑泽,郑泽看了一眼刘阁老那边,这才跟着一路走了过去。
“刘阁老。”郑泽拱手行礼。
六阁老摆摆手:“坐罢。”
郑泽依言入座,很快下人们便上了两杯清茶上来。刘阁老端着杯子看了看郑泽,道:“前一刻方让人去你府上送了请帖,这一刻你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郑泽淡淡一笑,自他进府起,言行举止都是经过心中精密计算的,每一样都是恰到好处,这些细节落在刘阁老眼中,对这个稳重的年轻人又是一番新看法。
“听闻阁老要在府中设宴,晚辈有幸能够参加,实在是阁老抬爱。只是既然是中秋夜宴,想必阁老定然会与从前一些旧友相聚。阁老选了这东桥镇做颐养天年之地,想必正是因为此处依山傍水,乃是个山明水秀之地的缘故。既然有旧友要来,那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招待。”
刘阁老瞬间明白了郑泽的意思,看来这个年轻人是来与他献计了。
“郑小公子似乎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刘阁老轻呷一口茶,隐隐有些兴趣的模样。
郑泽笑道:“实不相瞒,近几日在整个东桥镇乃至青城都闻名的那位厨娘,乃是晚辈一个妾室的姊妹,也算是晚辈的一个小姨子,若是刘阁老不嫌弃,晚辈想在夜宴那日,让这位小姨子备上一桌与众不同的夜宴,既能在中秋当日与好友团聚,亦能与好友共享这东桥极致的美味!”
郑泽提到如意,刘阁老并不陌生,反倒是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原来那位厨娘竟是你的小姨子!?郑小公子果然是慧眼如炬,即便选一位妾室也能带上如此不凡的小姨子。这位厨娘的大名,老夫的确有所耳闻,只是近日老夫也的确听闻了些有关这位厨娘的事情,似乎,是有什么麻烦是不是?”
郑泽点头:“人红自然是非多,如意厨艺非凡引得同行嫉妒,使些手段并非什么奇怪之事,到是让阁老挂念了!”
刘阁老做过帝师,自然时时想着自己教过的那个小皇帝,笑着摇头道:“挂念谈不上,只是说道这厨艺和吃食,就难免想到圣上,圣上自小就馋嘴,可惜这位厨娘天资非凡,厨艺惊人,圣上日理万机无法微服,唯恐没有这个口福了。”
郑泽当即接口:“若是圣上想要一尝鲜味,即便是万水千山,晚辈也将带着如意去汴京为圣上献菜!”
刘阁老却笑着摇摇手:“看你认真的,老夫不过是略有感慨。这小厨娘不过是山野小姑,终究还是不能与宫中御厨相比,不过郑小公子如此有心,老夫身为感激,也就却之不恭。夜宴那日,就劳烦那小厨娘了!”
郑泽大喜:“定然不负阁老所望!”
李恒才的契约从字面上看,其实也并非十分过分,无非是如意一旦签下此约,从此只能以百味楼的名义推出新菜,而她上工的时间与后来一样,只需做中午和晚上这两个时段即可。
她签下了契约,李恒才的心头大石总算落地,这块宝贝,也总算被他一人收进了怀里,连连又关怀了她一番,便笑着离去。
小厨房已经返修的差不多,还剩下一层粉刷。如意随意的看了看,便从后门出去,直接上了辛旬的马车。
马车一路到了东桥一带,如意刚一进香满楼,王有财便笑着迎了出来,将她一路迎到雅座,方才开始商议。
“如意姑娘,昨日你令我们以失魂香诱了郑泽与我们签下订单,如今却将这件事情搁浅了,不知何时再继续?”
订单定下,两方的签名与印鉴都在上头,就相当于合同签订,如意手中拿着那份订单,看了许久,方才道:“不急,这件事情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交代你去办。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新的任务要劳烦王掌柜。烦请王掌柜从东桥这一带挑选出二十来个机灵聪明又肯干的青年来,三日后去百味楼应征,另外再为我找上一百个年轻力壮的男丁,记得,一定得是年轻力壮的!”
王有财没料到她有这样一说,不过也不曾多问,应了下来,保证立马去办。
如意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仍旧是由辛旬送着回了何家村。
马车之上,如意觉得一日一日的奔波,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她已经两三天未曾去过竹屋那边了。
可是先前小武说过,封先生是为宁王世子医治,这封先生必然也是个人物。自古有身份的人总是不爱暴露自己的身份,且一旦暴露,就总会惹来些大大小小的麻烦。
如果说当初如意还懵懂不知,那这几日从她强加给自己磨练中,她渐渐能看出些门道来了。
“不夜镇”这个工程,连城煜教给她做,是考验,而他派辛旬跟着她,既是保护,也是监视。若是她当着辛旬的面去了封先生那里,回头辛旬一给回报,叫连城煜晓得自己的地盘忽然来了这么个有身份有背景的厉害人物,若是他不在意那还好,可若是因此给先生热了什么麻烦,那就真是大错特错。
且程叶的伤势还要靠着封先生的医术,是以无论如何,她如今都不能掉以轻心。
只不过……如意百忙之中难得反省,她曾与程叶承诺过要做鱼给他吃,如今一走就是两三天,以他小气吧啦无容人之量又性子古怪这几点来看,她比较担心的反倒是他会跟封先生擦出些什么不和谐的火花,要是大打出手那就真是糟糕了!
想着想着,如意还是觉得程叶这个人性子靠不住,她决定过两日想个办法脱开辛旬,带两条鱼去慰问他一下。
然而,此时此刻,小气吧啦无容人之量又性子古怪的江承烨正闷不吭声的呆在竹屋里,挺尸一般直戳戳的躺在九龙床上。
因为无法忍受他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不爱洗澡换衣裳的毛病,封千味终是暴走,联合小武一起为他洗了个澡,还给他置办了一身漂漂亮亮的玄冰丝绸的衣裳!
小武欢天喜地的捧着那粗衣麻布准备用作灶房烧火用,却被江承烨叫住,他要他洗干净了,放!在!他!床!头!
郁闷的小武最终还是踹了个小板凳,坐在小木盆面前搓衣裳。他实在不懂,这衣裳上头没有绣什么武功秘籍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啊,世子为什么不让扔呢!?
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就觉得了江承烨的卫生问题的时候,又毫无准备迎来了江承烨的民生问题,这个民生问题具体表现为——他!绝!食!了!
从前小武做饭就一直收到了封千味无情的打击,而江承烨在离开如意家中重新来到竹屋后,宁愿绝食也不吃小武做的饭,最终还是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小武彻底的对自己的厨艺死了心。
最后,封千味嘲笑了小武一顿,亲自操刀为江承烨烹制了一份松鼠桂鱼,趾高气昂的放在他面前:“行了!莫要做那么一副模样,今日不吃小武的,吃我做的!”
江承烨终于给了一点面子,只是他捏着筷子,看着盘子中白嫩的鱼肉的时候,默默地放下了筷子:“我不想看到鱼……”
封千味强忍着不发作:“要吃的是你,不要看到鱼的还是你,你不觉得你很要命吗!”
江承烨一点也不觉得,他神色淡淡的:“你真应当跟她好好学学。”
偶一回神的时候,他才发现何如意当真是每日变着花样再给他做鱼吃,每一道菜他都似乎是牢牢地记在心里,什么模样,什么滋味,都不曾忘记,以至于看着这样干巴巴的一条鱼大喇喇的躺在他面前,他就失了动筷子的心……
封千味看着江承烨又躺会了自己的床上,一副她不来他就绝食致死的模样,心中难免感慨起来,一感慨,就想着随便说说安稳安慰他:“这丫头虽说性子不怎么乖顺,可也是个懂事的,她从前也曾一日来一日不来,但不曾有过好几日都不来的情况,想必她是有什么事缠着了,等她解决完了,自然会过来!”
她?有事缠身?
江承烨忽的坐起,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腿上的伤,可他并未在意——这个笨女人,耍心机玩权术不会,最会的就是卖蠢,难道她真的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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