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脚尖方向一转,转向了与原本要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一面,腰杆笔直地径直与罗修擦肩而过。
罗修愣了愣,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匆匆跟上——此时,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一些,出门时迎面吹来一朵雪花落在黑发年轻人的鼻尖,他被冻得猛地哆嗦了一下,连带着隐藏在斗篷之下高高隆起的腹部也猛地抽搐起来,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多穿一件衣服,他搓了搓手,跟在修女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后院的方向走去,走在前面带路的老修女手中那盏油灯是他们唯一的光源。
来到那座破顺的后花园入口时,罗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此时天刚蒙蒙亮,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去到浮屠罗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无意间闯入了一座废弃的花园,然后,在那座花园里,他遇见了乌兹罗克。
废弃花园似乎成为了某种关键词。
“虽然不知道您在这样的时间到访,又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什么,但是我得说,这废弃的花园几乎有二十三年没有被开启过了。”修女嬷嬷慢吞吞地说。
“二十三年,”罗修微微眯起眼,“说看来这座花园存在的历史比我想象的更加久远,光是废弃的时间就赶上了我的年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前方的修女嬷嬷从胸口拉出一把钥匙,那把钥匙似乎被小心翼翼地贴身保管了起来,说不定这会儿被捏在修女嬷嬷的手中钥匙上还有没来得散上去的余温,钥匙插.入那把挂在门栏上生锈的大锁里,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音,罗修看着修女的手转了三圈半,那把奇怪的锁这才“啪”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弹开。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罗修一边想着,却在此时,目光不其然地再一次和修女对视上——
她在打量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罗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她为什么要用这样奇怪的目光打量我呢?……啊,说起来,好像刚才在初见面的时候,她的表现就显得有些奇怪……
“陛下,您应该知道这一座村庄的名字叫‘艾丽斯墓园’吧?”修女慢吞吞地问。
“是的,我知道——哦对了,可以不要用那个称呼吗?这有些奇怪,按照以前的模样,叫我罗修就可以了。”
这称呼确实让罗修感觉到别扭,因为那一天在门背后,他听见了帽匠以及宫廷乐手都是这么称呼黑暗公爵的——事实上,这可有点儿逾越了,但是罗修一点也不想追究这个,而且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不应该跟那个男人用同一个称呼……是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不应该站在同一等级之上。
不要脸地说一句,罗修潜意识还是将黑暗公爵看做是比自己高一等级的上等人——他曾经一度想要改变这个观点,但是他的血脉里似乎就流淌着天生对于那个男人的服从性——一个雄性服从于另外一名雄性,这非常让人恼火。
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不那么愉快地抿了抿唇。
这时候,举着煤油灯替他引路的修女却回过头来对他说:“可是我注意到,在您的册封仪式之后,人人口口相传您的名字是……艾丽斯。”
“哦,那又是另外一个名字。”
“这所村庄所有的秘密都在这座废弃的花园了,罗修,希望当你看见这些的时候,不要因为‘艾丽斯’这样的名字感到别扭,事实上你是这么多年来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艾丽斯’,距离上一个,已经过了将近二十三年——”此时,修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罗修冲着她用令人稍安心的表情笑了笑,“《笼中鸟》,对不对。”
修女点了点头,用沉默作为回答结束了这次对话。
然而,结束的对话却阻止不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涌上黑发年轻人的心头。
然而这时候他却来不及再去思考太多,主动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发出“嘎吱”的一声刺耳轻响,与此同时,罗修也能感觉到隔着迅速消融的雪花,栏杆上的铁锈蹭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心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虽然罗修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他猜测,他大概真的正在接近某个真相。
此时,罗修走在前面,修女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
“我听人说过,二十多年前曾经也有过一个名叫艾丽斯的女人在风雪之夜来到这座孤儿院,”罗修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她寻求了您的帮助,因为她即将临盆……”
“是的,那时候的情况很糟,也是接近凌晨的时间,我当时还年轻,半夜被敲响了门打开门看见……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士站在门口,差点被吓破了胆子,她的脸上全是冷汗,苍白得像鬼,哪怕这辈子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快生了。”修女的头低的更下去了一些。
罗修无意识地轻轻哼唱起了那首笼中鸟——
“围起来,围起来!笼中的鸟儿……何时才会飞出来?”他顿了顿,回过头去笑着看修女说,“是这样唱的,没错吧?”
“是的,先生。”修女浅浅了叹了口气,此时她的目光固定在某一处空无人烟的地方,她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年代久远的回忆之中,“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艾丽斯’,艾丽斯哭着请求我的帮助,她说有人想要要她的命,然而不幸的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即将出世,我永远记得那一夜她哭着跟我说‘求您’的模样——你知道,作为孤儿院的管理人,我见过太多父母无情冷酷的模样,但是她为她的孩子流下的热泪却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罗修压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伴随着修女的缓缓描述,当年的一幕幕仿佛缓缓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大概是因为身处于同样的雪夜过于有代入感,他几乎可以不怎么费力地脑补出在灰色的天空之中,画面里隐约出现了一名身穿斗篷的女人,她的脚步匆忙呼吸急促,顶着暴雪匆匆来到这所孤儿院的前面,在孤儿院前,她再三徘徊,却因为终于顶不住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绞痛敲响了面前这座阴森建筑的大门……
呃,等等。
这他妈说的不是就是二十分钟的他吗?……………………
妈了个巴子的。
想到这儿,罗修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而此时,伴随着脚上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座废弃的花园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厚厚的积雪融化又被重新堆积,厚厚实实的雪将废弃花园衬得寸草不生的模样,罗修微微眯起眼,却意外地在目光所及处发现了几座高高隆起的雪堆,他发出疑惑的声音,微微眯起眼数了数,发现在那颗已经光秃秃的树下,一共有三座隆起的雪堆。
他走到中间的那一座中央,伸出手刨开那些积雪,当他的指尖都被冻的疼到麻木,他终于能够看清楚覆盖在雪之下的居然是一座白色的石碑,罗修转过身接过了修女手中的煤油灯凑近了看,昏黄的光芒在那被雪模糊的刻字上扫过,罗修看见了一行让他错愕的字——
艾丽斯亚历山(1945-1968)。
“艾丽斯?”罗修能感觉到此时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几乎要将面前这座坟上的积雪融化,“这时艾丽斯的墓?”
“这里是艾丽斯的墓园,也是这座村庄名字的来由。”老修女说着,主动地伸出手,将左右两座墓如法炮制从雪中刨出——
左边的那一座,上面写着艾丽斯贝加尔(1925-1949),右边的那一座,写着艾丽斯克莱尔(1970-1993)。
罗修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这其中似乎哪里不对——首先,这三座坟墓,看上去并没有哪一座是属于女性的;其次,按照那首关于“艾丽斯”的童谣,先不看后来出现那极为奇怪的关于第五位艾丽斯的歌词,按照前面的四段歌词来说,这里应该拥有四座属于“艾丽斯”的坟墓。
这真是太奇怪了。
第四名艾丽斯,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是童谣,还是面前的老修女都实实在在地说明,她确确实实地存在过,然而她却成为了破坏规矩的哪一个——没有坟墓,没有像是上一名艾丽斯死去之后留下某样遗物作为传承流入罗修这个作为她的下一名“艾丽斯”的手中。
罗修眨了眨眼,再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干涩的可怕——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东西,这时候,他猛然惊醒,自己一直在顺着拉朵妮最初跟他说的那个故事的思路走,而那首该死的关于艾丽斯的童谣……
第四段应该是这样的——
……前半段歌词,完全符合之前老修女的描述,一个女人,怀着孕即将临盆,在暴风雪之夜出现在这所孤儿院前寻求帮助,按照日本童谣的说法,她怀中的婴儿就是所谓的“手提竹笼眼,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这一句也相当好理解,按照《笼中鸟》本身的说法,这就是说婴儿诞生却没有听见应有的啼哭,这说明,那个孩子刚刚生下来就是死婴——
而歌词的最后一句是“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罗修沉默半晌。
片刻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惧从他的脚底一个劲儿的往上冒——
现在他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创造这首童谣的人耍了个小小的心眼,按照正常的歌词逻辑,前面的三段都是描述不同的艾丽斯来到这个地方,遭遇了不同的事情,最后死亡的故事,然而在第四段歌词里,故事的最后却压根没有描述第四名艾丽斯的下场,所谓的“黄土掩埋在后院”乍一眼看去总会让人以为是在说第四名艾丽斯已死,然而如果将它和前面那句“空荡荡的竹笼眼”联系在一起,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一句歌词压根就不是在说艾丽斯的死亡,而是她剩下的那个婴儿!
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罗修面前只有三座坟墓的原因。
这也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第四名艾丽斯没有留下应有的遗物,因为第五段的歌词是“月吞云,繁星黯,夜莺泣血诉彷徨;杜鹃占去巢穴时,第五个艾丽斯死在来时的路上”——第五个艾丽斯,还没有来就死去了,而第四名艾丽斯却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杜鹃占去巢穴时”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可以猜得到,所谓的第五名艾丽斯,大概本身即将作为第四名艾丽斯的“遗物”存活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意外——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线索一时间尽数涌入了罗修的脑海当中。
他有些搞不明白。
如果第四名艾丽斯没有死去,那么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
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就是第五名艾丽斯——但是,很显然的是,他还活着。
第四名艾丽斯也还活着。
同时出现了两名艾丽斯,而前者——按照童谣里,作为罗修的母亲,为什么她活着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出现?
为什么?
她是谁?
还是说,她已经出现了,一直以另外一个身份隐藏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桶狗血顺利倒下,罗修的“母亲”还活着——她是谁?又是一个巨大的囧爆的伏笔,且听下回分解=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