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环儿的胳膊,“你这是逗我吧,王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被,被她……”
环儿撑起头,“要说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担保,但那是年长的丫鬟听壁脚后传出来的。”
“你们真是……啧啧!”我用手指点着环儿的头,不知说什么好,一想到那天,脸色又变了。
“姑娘放心,洞房那天,我们坐在偏房里,开着门就专门看着,谁都不放进去,您和王爷的壁脚谁都没听着。”
我见心思被她猜着,更是大窘,一个软软的毛栗子敲到她头上,她“哎哟”一声揉了揉,继续讲“丫鬟也没那么大胆,而且王爷都多大的人了,见怪不怪的,平时也没人去听。关键就是,那天晚上,有人亲眼见着瞿妃往陆姨娘处去了,可不一会儿王爷到了烟兰阁。本来王爷在那里面坐坐,等瞿妃回去,也正常,可偏偏,奇就奇在,王爷一进屋,那屋里的灯就灭了。”环儿说完,故意一顿,睁大眼睛,向我挑挑眉。
我暗暗想那个情景,若是我,一进屋,整个屋子就变得漆黑,非得叫出声来,“真够恐怖的,还真亏了进去的是王爷。”
“可不是,别说自己进去,就是外面经过,丫鬟都吓得不轻,差点喊人。但见着这情形的,就两个丫鬟,另一个鬼灵精怪些,掐掐同伴的手,王爷能出什么事,只怕万一惊扰了他的好事,是要受罚的,倒不如贴上去听听,就听到了些,一些奇怪的声音。”环儿面上也绯红了,朝我挤挤眼,“这个我倒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不过姑娘您兴许倒是想象得出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揪她的耳朵“你要再这样,我明天就去找张公子把你的心思说出来。”
环儿连连告饶,接着讲“大家都有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在那里守着,于是几个院子里的人奔走串通了一下,就这汀芷轩的丫鬟盯着瞿妃什么时候回去,烟兰阁外头的丫鬟看灯什么时候亮,王爷什么时候出来,待他出来了再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人。”
心里暗叹,宫里做女官时间久了,就思量,这以前府里的那些丫鬟小厮们怕是也有许多门道,今天才知道原来乐子这么多,竟耍到主子头上。
“结果呀!”环儿一个激动,撑起身,端坐在床上,“等了一整夜啊,都有人换着盯梢,瞿妃在汀芷轩住了一晚上,早上王爷召人进烟兰阁服侍洗漱,端水的丫鬟好容易熬到出门,直接把盆扣在地上,坐在台阶上笑得都说不了话,被守着的一群人围着,走到远些的地方,才放声大笑,说里头的是凤香。”环儿说到这里,像是想起当天的情形,忍不住又放声大笑,“当日,府里的下人们都笑得前俯后仰,大家觉得王爷走出门的时候,是黑着脸有苦说不出,你说,他不是叫人暗算了,是什么!”
耳边是震天响的爆竹声,环儿虽是笑得爬不起身,仍然向我作揖,我也向她做同样的动作,尽管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看一开一合的红唇,都是在道“新年快乐!”。
终于,爆竹放完了,我俩也笑摊在床上,环儿道“那些丫头还等我回去一起吃酒,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就叫我们。”
我挥挥手,让她帮我把灯都灭了,一人仰躺在床上。想想还要笑,那个早晨,汉王一觉醒来,看到身边躺着这么个女子,说不定还拿她那涂得乌黑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会不会浑身冷汗。不过也难说,他一个王爷,榻上多了一个女子,虽是各方面差了些,可他应该也乐得,没什么好懊恼的。
静下来,反思一下,忽然有种淡淡的悲哀,竟是替凤香觉着的。
府里这么多看着舒服的小姑娘,清霁为什么偏偏挑了个凤香在身旁?就是怕王爷看上这种通房的丫鬟,分了他的心,才故意召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人在身边。等她发觉自己身子沉了,寻思着倘若这种时候让人趁虚而入,捡了漏,心中委实不甘,还不如扶凤香一把。像她这样要模样没模样,要脑子没脑子,夺不走汉王半根汗毛,仅仅是清霁不方便的时候消消火的一个物件罢了。她若没有笨到那个份上,有点自尊,也该知道自己的可怜。
翻个身,清霁的际遇也真真是好。她嫁入王府的日子,恰恰是永乐帝登基、举国休憩的时候,皇上号召武百官及皇亲国戚,都要以提倡一个“俭”字。上至皇上下至县衙,有多少人照做,不得而知,但汉王一心谋求皇位权势,明面上却必要遵这一条的,那么除了出门的仪仗,府里的女眷多少,自然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正是因为这条,沾上凤香之后,短期内想要再迎别的女子,他也要有所顾虑,真的让清霁给套牢了。
现在府里四个姨娘中,不常说话的秋姨娘,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自然成了侍妾,而后是韦妃的两个陪房丫头,倒死了一个,而后是漪姐姐,最后就是凤香,数数也不多,难怪他要流连教坊等处,想到这里,心中愤愤,我做事问心无愧,最后居然让这么脏的男人作践,不禁心有戚戚,长叹一口气,渐渐睡去。
被环儿叫醒时已临近中午,好在正月前三天,都在各自房中活动,晨昏礼就免了,虽是晚起,却并没有影响。
年夜饭的时候,还只是细雪,落地即化,现在,外头却狂风大作,呼呼的北风将柳絮般的雪片往屋檐、树干上砸,竟有回到顺天的错觉,很多年前,就是这样的大雪里,如青松般挺拔、如春日般柔和的少年带着我去顺天的东郊荒原上捉兔子、堆雪人,当时我那样抗拒北上,他却将他熟悉的土地最有趣与生动的一面全部摆放到我面前,原来也可以这样美好,不知不觉,两行热泪。
环儿手忙脚乱地帮我擦去泪水,刚涂好的凝脂香膏又散开,她小声轻说“姑娘,您哭的模样竟然同赵姨娘这样像,看得我好心酸。”
我忙自己用绢子拭泪,“怎么,赵姨娘常哭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常,但肯定是常年抑郁的,后来几年好些,神色淡淡的,也不常笑。我刚刚一看,您和她好像,一样郁郁寡欢的,虽是一样的清丽,但终究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她可有说过为何伤心?”她句句话向着汉王,而且人人都道汉王对她好,她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环儿用指尖轻点香膏,在我脸上晕开,细细忆起往昔“她曾经讲过一次,是在一个夏天,她独坐院中喝酒,喝得半醉,我将她扶****时她拉着我不放,要给我讲故事,我也乐得听,便在她床边坐下。”
我脑中全是满身麻布的白衣男子,那短短的一瞬,我看见,他周身散发书生的纤弱气,似有司马相如之姿,却迸发出侠客的飘逸飒爽,透出荆轲之势。
原来在漪姐姐的面前,他却还有那么多不同的面目,他爱吃芝麻汤圆,若是兴起,能吃的嘴唇一周都是黑糊糊,却央着漪姐姐去擦;他视蹴鞠如命,遇到熟识的公子们,常常挥汗如雨,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一旁帮他鼓气的漪姐姐;他羡慕洒脱不羁的侠客,盼望有一天,达成家人的期望,立刻放下周遭的一切,带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
但最终,他却不能眼看自己自幼一同研习长大的伙伴枉死在沙场或含恨入狱,他选择抱一柄长剑,杀生成仁。
直到环儿将一个簪子****发髻,我才回过神来,漪姐姐还是惦念景清的,当日她追随他殉情是发自肺腑的,可最后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找不到机会去问她,隐约记得那一日,她将来终会寻个机会同我解释清楚,我真希望这个机会早些来。
眼光向下,无疑瞟见环儿腰间一个木头牌子,上头小楷书“汀芷轩”三子,下面是汉王府特有的印章,那三个清秀却带着锐气,心中被压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我居然这样又见着了他的笔迹,用手指抚过那个木牌,“这是做什么用的?”
环儿见我脸色大变,却问个不打紧的事情,不免长出一口气,低头看一眼,语气极为轻快“府中的吃穿用度虽是公中支的,可账上却要有个数,哪房多哪房少,要有个明细,拿取什么凭牌子来,专人就可以记下待日后结算。”
只和府中日常的事务有关,和他没有半点瓜葛,可这字……强压住胸中快要涌出的激动,“这牌子上的字可是人写的?”
环儿点点头,“下人在变动,牌子上的印刻好了,但各处的名号是人随着需要写上的。”
“这字可真不错,谁写的?”手指轻擦那字迹,仿佛触到他细腻的指尖。
“这……”环儿歪着头想了想,“别处的还需去问人,这个当时急着要,好像是杨总管直接写上去的。”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