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寺外望一眼,悬崖飞瀑,掩在郁郁葱葱的茂林中,想来世外高人归隐的地点,也不过如此,我却是需人来点化的人,拿不起、放不下,辜负这一片好风光,到我眼里都带些忧伤的色彩。
过了有一段日子,汉王让人送来一封信,我打开,第一张就是那日我见着的画像,不禁悲从中来。再看第二张纸,寥寥数字
细看此画作成之日,若忆起,不枉我心。若惜我心,不妨待我些时日,大功告成之日,一切间隙都将弭平。
我回过去,看那画像,女子身上一件藕色披风,散着的长发,似是被风吹的,有些飘逸。那日没看清,手上还执一个灯笼,更显眼的是,一只手的手腕上,竟是一个翡翠镯子。
我看了时间,永乐八年,那日子该是春天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永乐八年是去年,是皇上亲征蒙古的时候,我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是大漠里的那些日子,以及后来顺天的心碎,春天的事情都那么模糊。
突然,我记起,那个夜晚,我掌灯,汉王站在窗口,我们对望着,第二日,我就将镯子还给了他,那镯子就那样碎在凤阳的一块砖地上。那晚,我的确披着藕色的披风。
这一想,连日子都记得了,这画是在还镯子那日的晚上画成的,当时我已说明不愿跟他,他还是画了这副画,旁边写上这句情意绵绵的词,这么些日子,他还一直带在身边。这样看来,至少还是有些上心的。
我发了会儿呆,将信与画小心叠好,塞进信封,想放进众多的信中,却又不舍,拿出首饰盒子,抽出最下空空的一层,将这封单独放在那里,这封与其他都太不相同了。
他说得那么情深意切,而且貌似离事成之日,时日不多,倒不妨等这么一回。
无奈自己总是这样听他的,期待最终能和他有个好的结果,才这么一回回信他,虽是伤痕累累,却仍然不放弃希望,我这是不是比诗兰还痴?
要说诗兰,却也并没有比我好过多少。她的来信中,居然写着,我从赵王那里得知的,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却仍旧没有办法去接受太子爷。
我觉得有些奇了,于我来说,对于汉王还是有些希望的,而她,是明确被赵王回了的,为何还要执着下去,她期望执着下去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要说她的身份,的确也是一桩伤心事,无论在哪个府中,都只能是个侍妾,于她本来的大家闺秀,所应有的名分,委实是可惜了。但转念一想,她连对方的心都已经不在乎,她又怎会在乎名分呢。
进而我想到温瑜的事情,当时她一知与温瑜道不相同后,很快便断了这个念想,这回又怎会想不开呢?要说,温瑜之前可是同她有婚约的,她都能这般忍痛断了,这赵王,和她还未必有这样深的情,这样的举动与决心是说不通的。除非!
我忽的想起一个似乎很没有意义的可能,除非,赵王与她说的,同与我说的完全不同,并没有同她断。
可赵王那信却写得丝毫没有感情,这样欺骗似乎没有什么目的。
整日整日地想,这事是怎样的事情,那女子与汉王有怎样的渊源,非得这般不可。于是日子便也快得很,转眼间又要动身回宫。
期间,我尽量避免去汉王的屋子周围,怕与他照面,不知如何面对,于是只能在寺周围闲逛,观景,即使如此,也无法避免和他相遇。
下午的时候,我正从寺后绕着,见得他迎面走来。我想转身,却想到他的步子比我快,被他看见我刻意躲着他也不好,还不如迎上去。
我低头继续走着,到了跟前,屈膝,道一声“王爷。”头也不抬,便打算离开。
他横跨一步,挡在我跟前,我眼睛紧盯着他的钩金边黑靴边缘,不敢看他。
“信可看了。”他低声问。
我只点点头。
“可知什么时候画成的。”
我又只是点点头。
“可有想法。”他不紧不慢地问。
“王爷何时事成?”我也慢慢地吐着字。
“过不了太久。”听得出,他的心情愉悦了许多,“你的想法?”
“那就等。”我也松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身上一层纱衣恰好滑落,还未等我弯腰,他已俯身拾起,想要给我披上,却很快停住,只用手托着,递到我跟前。这一刻,我还是信他心中是有我、懂我的。
回到屋中,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宫了。
细想,每次旅途中,总是欢乐的,但每每到回程时,不说不欢而散,却又是疏远的,也许只有远离应天,才是我俩真正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但这只是我的想法,大抵是因为,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是完全属于我的。但于他,也许希望的更多,朝堂才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几个小沙弥又躲在门后“嗤嗤”笑着,我把他们迎进来,他们没说话,却只是笑着。我忍不住,伸手把他们光光的脑袋一一摸过去,他们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
“这次想送个施主可以长久保存的东西。”还是年长的先说话,“但却怕这东西施主看不上。”
“礼物不分贵贱。”我笑笑。
他这才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头,细看,应该就是山石,但这两块却又特殊,本是青色,最外一层却泛着些透明,很像异域某种特别的宝石。
“找了好久才找到,被瀑布的水冲刷多年而成,极其特殊。”他向我解释道。
我伸出双手接过,这样特殊的礼还是第一次收到,想在山泉瀑布下不知埋了多少年,生得这般奇异,颇有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味。
“谢谢,定将好好保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阿弥陀佛。”几个人都屏住笑,很认真地行了礼,道了别,真是保留了天真,却又多一份出家人淡定的孩童。
我小心用绢子把两块石头包好,放进箱子中。
回到宫中,气温的确降下,一切照旧。
只有一日,我去东暖阁找个宫女,帮心远寻个手帕上的刺绣样子,见得两侍卫在墙角聊天,样子甚为神秘,看看,两人都颇为眼熟。
不一会儿,太子爷与汉王一起进了东暖阁,他们二人也向二人行礼,并无异样,只是太子爷先进了门,汉王随其后,在进去时又回过头来,向二人点点头,似是极其相熟的。
看得我觉得奇怪,待两个侍卫也进去,我才进了东暖阁的偏房,找了那个宫女。说是帮心远办事的,她就很热情,我不禁暗暗赞叹,心远交际的能力果然强,到处都有与她交好的人。
正喝着她泡的茶,拣着她绣的绢子。
“姐姐,我俩来讨茶喝。”身后传来男声,我连忙站起来,回过头去看来者何人,正是刚才看见聊天的侍卫,他们见我一愣。
“原是高侍卫与徐侍卫,快请进。”看来之间甚是相熟,我有点担心这样下去有不好的传闻出来,经历的彩绿的事情,宫女为何还敢与侍卫关系如此密切。
对了,这个高侍卫正是当日的高卓,至于这位徐侍卫,正是两次看见给汉王报信的人。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这二人是汉王安插在东暖阁的侍卫,难怪徐侍卫总有太子监国的最新消息。
进而想想,高卓彩绿的事情,怕真是汉王一手策划的。竟然想到这一招,白白害死了一个宫女。
让皇圣孙咬牙切齿的侍卫,怕也是以他们二人为首的。
“凝姑娘也在这里。”那个徐侍卫有些讨好地向我打招呼,我也就欠欠身,表情很尴尬。
“怎么姑娘也和侍卫们相熟?”这位宫女的声音瞬间也变甜了许多,只是这种语调太过轻佻,我很不喜欢,却也只好笑笑。这年头,哪有宫女敢说和侍卫熟悉的,但也不好解释,只说“见过的。”
“怎么认识的?”这宫女居然有些紧追不舍,实在不讨人喜欢。
“瞿凝姑娘是与汉王相识的,我们只是附带。”徐侍卫帮我解围,只引得这宫女一声惊叹,让我更生别扭,只得推说心远还在等我,便离开了,随便他们在背后,怎样谈论我与汉王的渊源,我也已经管不了这些。
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法子理清这些人的关系,不由得想起彩绿死时的惨象。
想来高卓的有意是假,那些信里的情意绵绵也是假,所有的殷勤,都只为最终那封被发现的信。
我这才忆起,那日看到树下的身影,相比于彩绿也过于丰腴。这样看,彩绿何尝没想过销毁那些信,只可惜这局早已布好,说不定那信根本没有经她的手。
至死,彩绿还坚信她与高卓的感情,这是多么傻。可再想,怎么会有人想到这样一招,实在是牵涉无辜,以情欺骗,着实残忍。
那么汉王现在在做的事情呢?又是女子,同样的感情追逐,这又是一招翻版吗?怎么汉王这样的武将,竟用这样的法子?忽的我一身冷汗,我怎知我不是这局中的一员?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