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哥哥瞿浩、瞿渺在工部奉职,瞿家虽没能延续武将世家,却也得永乐帝重用,比起其他被抄家灭族的臣武将们,已是特别幸运。
我的日子就在读书、做女红中度过,平日里没事了,拉着丫鬟去冠云叠石里捉迷藏,却终究没有漪姐姐在时的欢乐。我总在幻想,兴许漪姐姐没有死,她在那一夜逃脱了,那她又能栖身何处呢?
新的漪姐姐,虽表面也这么称呼,在心底里我直唤她“清霁”。
最初的几日,她表现得郁郁寡欢,不理会众人,比公主都更傲气,但随后就莫名地随和起来,竟比漪姐姐当年更加谦卑,但因为那日说出与杨夫人的渊源,大家更是礼敬她几分,拿她当杨夫人所出待。
一年多来,她表现得样样讨人欢心,各位夫人姨娘直夸赞她聪明伶俐,人也出落得美丽大方了,琴棋书画全部拿得出手。在画舫斋弹琴,总引得院里院外围满丫鬟小厮,啧啧称赞“漪姑娘多才多艺”。
我心底里有些嗤之以鼻,漪姐姐也弹得一手好琴,甚至比她还要强,奈何杨夫人开了个头,连姨娘都能欺她,她可又有几次敢光明正大地弹?杨夫人要是像看重清霁一样看重她,她出落得该比清霁好多少倍。
说也奇怪,自那次在她房里起过争执后,清霁待我再没有半分凶煞,不管人前人后,像是忘了那日说过的仇啊恨啊,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隔三差五送我几张她绣的帕子,亦或是杨夫人送的首饰,浅笑着对我说“妹妹再过几年要比王夫人都标致了。”居然能让我在短暂的时间里,忘掉她对漪姐姐的罪过。
清霁又在画舫斋弹琴了,琴声绵软而哀怨,站在画舫斋的北侧,我居然也听得如痴如醉。透过镂花的窗,看到有什么人正从南面的七里桥上走近。那人慢慢走着,忽而立在桥上,细细听着,待到一曲终结,方才快步向画舫斋走去。
等他进了门,我才发现是多时未见了的高阳郡王。屋内,清霁吓得跪倒在地上,纤细的肩膀还在微微地颤抖。
“奴婢该死,郡王驾到,没有出门迎驾。”
“在前厅就听到这琴声,特地吩咐下人不要惊扰。”
郡王弯腰扶起清霁,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淡淡笑着,脸上一片红晕,一直低头不敢正视郡王。郡王有些发愣,没有立即松手,清霁就那样倚着他,像是停滞了一般。
听丫鬟们说,那夜,杨夫人在屋里,摆茶,请清霁到屋里谈了大半夜,送出门时已是三更天。杨夫人送她出门时,欣慰地连连道“忘掉就好,我就放心了。”
永乐元年,首次选妃。
范围仅仅圈定在应天,所有十二至十六的女子全部接受挑选。
家里有还有三个姐姐,全部都要去选妃,诗兰姐姐却过了一岁。在杨夫人的带动下,各房夫人姨娘都忙活起来,帮着置备衣服首饰。
那日早晨,两个姐姐由自己的娘扶着,哭红了眼睛,迈着小碎步,极不情愿地上了轿。
独独清霁,神采奕奕,着一袭樱草色长衫,凤尾裙,茶色短袄,在杨夫人搀扶下坐进轿子,合上轿帘前一瞬,对温瑜一个得意的微笑。
我回头去看温瑜,料想一场愤怒,却看到发自内心般的微笑。
清霁的轿子就那样,在初冬红彤彤的阳光里渐行渐远。
昨天夜里,清霁来我房间聊了很久很久,奇怪的是她居然很了解我爹,她讲了很多爹在战场上的战绩,和娘说的大致相同,却表现得更加崇敬。让我更生好感。最后她拨开我的刘海,仔细端详我的脸,说
“真是个可人儿。”
我淡淡一笑,瞅瞅黄铜镜,的确算得上精致,但和清霁那种浓墨重彩似的美丽相比,我却平淡了很多,但心里仍然很受用。
“再过三年,参加选妃,和姐姐一起吧,姐姐需要你。”
我惊诧地抬头,她柔柔地笑着,竟有种漪姐姐的错觉。
隔几日,传来消息,皇上将清霁赐给高阳郡王,立为侧王妃,其余两位姐姐分别赐给齐王的二子与宁王的长子立为侧王妃,即日前往封地。瞿家上下一片喜庆。
杨夫人依旧威严不减,对我要求还是很严格,想想娘的那句“操持全家”,细想觉得不易,也不觉得苛责了,的确她是一碗水端平的,没有格外针对谁,而那些批评的话,诸如“只知胭脂,不喜书卷”之类,倒也是实情。
娘说,杨夫人最遗憾的便是,自己满腹经纶,帮着爹出谋划策,深得爹的赏识与信任,却得不到爹对其他妻妾般的疼爱,于是对于家中娇媚的女眷各种严责。其实她不知,娘却是真真实实地敬佩她,能够成为爹的臂膀,而非躲在他的身后,只是他的一个物件,没有任何帮助。
说也奇怪,杨夫人对各房子女不冷不热,对诗兰的婚事却格外上心。
一日,独剩我跟诗兰师父做女红。
她眼圈红红地,突然对我说“我只想留在府里,服侍杨夫人一身一世。”
我“噗嗤”笑了出来,问为何。
“留在杨夫人身边我很安全。”说到杨夫人时,诗兰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依赖,之前的哭哭啼啼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淡淡地笑,我突然发现诗兰有种恬静的美。
“是为了温瑜师父吗?”
她摇摇头没有答。
这几日,家中格外忙碌,从夫人到小厮都在忙着收拾各类物件。
工部奉职的哥哥回家,宣布永乐帝要在顺天再建都城,命工部一半官员举家迁往顺天,督建宫殿,瞿家也在搬迁名单之中。
我打从出生就生活在应天城,这里春季的姹紫嫣红,夏季的青山绿水,秋季的满山红枫,冬季的薄雪红梅,都是那么的秀美,就连大人们最厌恶的黄梅雨季,在我眼中都充满着诗情画意。
顺天在那么远的北方,很小的时候听征战回来的哥哥说,北方满是风沙,天气干得人整日难受,冬季的积雪深得人迈不开步子。
不管我愿或是不愿,搬迁的日子终归还是来了。
出乎意料地,高阳郡王派人帮助搬迁。
我坐上马车,掀开一角,最后望一眼我生活了十年的将军府,却瞥见骑着全黑高头大马的高阳郡王,我想把帘子放下,但却被他看见了。他向我点头致意。想起初见他的情景,我那么狼狈不堪,但他却并没有把我当小孩子看过,不禁感激地冲他笑笑,放下帘子。
“高阳郡王亲自送行,看来对你姐姐是很上心的。”娘在一旁笑了,为清霁的幸福而幸福着。
每日,旦则前行,夜宿客栈,停停走走,颠簸了近三个多月才到达顺天府。
别是另一番景色,虽不及应天小巧精美,却也是极大气的。
到了新府,也和将军府大致相当,我的心里很满意。
诗兰有了更多的笑容,她自己也说“离开应天,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温瑜师父受哥哥们的举荐,也在工部谋得一份差事。
杨夫人似乎有意促成诗兰与温瑜,奈何诗兰总是淡然一笑,摇摇头,杨夫人也不再过问。
家中时常收到姐姐们的来信,以清霁的最勤,往往都是,高阳郡王深得皇上信赖,辅佐世子,再树功绩等等,举家称赞。
往往,清霁还有一封单独给我的信,引得大家纷纷注意我,我却不想把信的内容公布,只想自己偷偷地看。
内容往往是郡王多么平易近人,多么善解人意,陪伴在郡王的身边是她的福分,她很希望今后也能为我谋得这样一份婚事,却更希望我也能够成为郡王身边的人,姐妹俩有个照应,杨夫人和我娘也好放心。
这样的信我看了心里很是得意,家人心中无比荣耀的清霁,竟然这样看重我,按说年纪,我和她相差六岁,她该和另两个姐姐更亲近些,却独独对我另眼相待。至于旁的郡王、婚事,似乎还想得太早。
忽的好久,清霁竟没有半点音信。
突然,应天传来消息,皇上册封世子为太子,封高阳郡王为汉王,即刻前往云南封地。封皇三子为赵王,即刻前往顺天府。
全家一片哀伤,我也为清霁难过,那么偏远,蛮夷骚扰,危机四伏。
回想起初见汉王时,他从远山堂走出,在府门前那一声“进皇城了!”,何等踌躇满志,怎会料到仅仅两年时间,就前往路途遥远的封地,他如何施展抱负?
“论封地,赵王的似乎都好过汉王,许是汉王逆了皇上的心意?”哥哥喃喃道。
继而清霁又来信,让众人莫要牵挂,汉王随皇上北巡,家眷仍暂居应天。全家又都放下心来,哥哥们更是紧张工期与质量,担心皇上责罚。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