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光少将的副官在弥漫的硝烟里高声呼喊着自己长官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任何回答,而此时萨摩炮舰又开始了射击,刚才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东海武士们立刻四散奔逃,寻找着藏身之处。
见到城山阵地遭到了炮击,山县有朋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不断有炮弹落在阵地上,刚刚升起的巨幅日章旗在瞬间被炸成了碎片,山县有朋暴怒不已,立刻下令对敌舰进行炮击,由于城山阵地上没有大炮,得到命令的政府军炮兵们冒着被敌人炮弹击中的危险,费力的将一门门大炮拖向城山,可当他们好容易等到敌舰炮击停止,将大炮拉上炮位,准备对海湾中的萨摩炮舰进行还击时,却赫然发现敌舰已经成了海平面上一个冒着烟的小黑点。
等到四周尘埃落定,惊魂稍定的政府军官兵们这才走出藏身之处,他们吃惊的发现,刚刚不可一世的井上光少将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随军记者也在一旁痛苦的挣扎,萨摩军舰的炮火准确的命中了这里,对于“富士山”号上久经战阵的炮手而言,瞄准攻击这样的固定标靶,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山上官兵立刻火速将井上光少将和随军记者用担架抬下了城山,赶往最近的野战医院治疗。随军记者因为腹部中弹伤势过重当场毙命,井上光少将则因为胸口要害中了弹片。在抬往野战医院的途中死去。乐极生悲的井上光少将成了西南战争中政府军方面阵亡的最后一位也是最短命的一位少将。
山县有朋得知了井上光的死讯后。恼怒万分,井上光的身亡无疑给他的这场胜利蒙上了阴影,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开始拟起向东京报捷的电文来,并安排人前去打捞西乡隆盛夫妇的尸体。
城山之战的结束,意味着历时二年有余的日本西南战争走入了尾声。在这场空前激烈的战斗中,总数近30000人的日俄联军面对萨摩军不足1000人的残败之师,付出了近2000人的惨重伤亡代价。而萨摩军的这支最后的部队全员随同西乡隆盛战死,除西乡隆盛夫妇蹈海自尽外,萨摩军大将桐野利秋、别府晋介、贵岛清、河野主一郎、相良左五卫门、平野正助、新纳清一郎等人悉数力战而亡,可谓悲壮惨烈。
“富士山”号上,林逸青看着远处的海岸线渐渐的从视野当中消失,默默的下了飞桥,进了船舱。
他在水手的带领下,来到了桐野千穗所住的舱室。
林逸青先立在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发觉里面静悄悄的。便轻轻的敲了敲门。
“千穗?”林逸青轻声呼唤道。
“门没锁,进来吧。”出乎林逸青的意料。桐野千穗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林逸青推开了门,看到桐野千穗正坐在床边,呆呆的望着摆放在桌面上的两把武士刀出神。
看见桌上的刀,林逸青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桐野千穗接受不了西乡隆盛和桐野利秋的死的事实,做出寻短见的事来。
“大伯和伯母的尸身,没有找到,是吗?”桐野千穗轻声问道,目光仍盯着桌面上的武士刀。
这两把是西乡隆盛在城山上交给林逸青的两把佩刀,有一柄已经断了一截,另一柄的刃处也有多处损伤。
“那里海流太急,又多漩涡,没能找到。”林逸青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在桐野千穗身边坐了下来。
在“富士山”号炮击悬崖的同时,舰长片冈七郎派出水兵乘坐舢舨前去搜捞西乡隆盛夫妇的尸体,但因为那里海流湍急,漩涡密布,加上时间很紧,是以未能找到西乡隆盛夫妇的尸体。
“父亲……现在应该已经牺牲了吧……”桐野千穗看着断刀,轻声问道。
“我想是的。”林逸青紧盯着桐野千穗,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是以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只要她一有异动,便立刻出手制住她。
桐野千穗盯着断刀好一会儿,将目光转向了林逸青,看到林逸青紧张的样子,她轻叹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自尽的。”她看着他,微笑起来,“你不必……这个样子。”
“千穗……”林逸青知道她心中此刻定然哀痛已极,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才强颜欢笑,他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伯伯把他的刀给了你……”桐野千穗的目光又转到了断刀上来。
“是的。”林逸青点了点头。
“我明白伯伯的意思了……”桐野千穗喃喃的说道,“他是要你继承他的遗志……”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眼中燃起的怒火,令林逸青都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怖。
“我要为伯伯和父亲复仇……”桐野千穗一字一字的发下了誓言,“在我有生之年,定要把这个邪恶的政府毁灭!”
此时的林逸青,还想不到,桐野千穗从发下誓言这一刻起,已经脱胎换骨,和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她将给他的未来,和日本的未来,带来怎样的改变。
当“富士山”号回到长崎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何韵晴和岩崎尤佳焦急的等待着林逸青的归来,当她们看到林逸青和桐野千穗出现在面前时,竟然忍不住喜极而泣。
林逸青安慰了她们一番,将桐野千穗交给何韵晴照顾之后,便匆匆前去找大山纲良,商量从长崎撤退的事。
大山纲良刚刚从外国领事馆区回来,和林逸青说起了目前萨摩军民自长崎撤退往奄美大岛和琉球的情况。其实这些天大山纲良一直在主持撤退的工作。他是萨摩武士中少有的内政和外交方面的好手。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撤退诸项事宜都在有序的进行,听到大山纲良的报告,林逸青欣慰不已。
这些天光是连番的战斗就已经快要将他累垮了,若不是有大山纲良在后方支持,他只怕早已倒下了。
从穿越来日本到现在,林逸青头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也深深的明白。以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走向,是多么的不容易。
尽管大山纲良能力非凡,但这些天的劳碌也将他累得够呛,现年56岁的他,头发已然全白了。
林逸青向大山纲良说了西乡隆盛夫妇蹈海殉国的情形,大山纲良听后痛哭不已,他是最早反对西乡隆盛出兵的人之一,对西乡隆盛这样的结局,他其实是早有预料的。只是这一天当真到来的时候,作为西乡隆盛的部下和挚友。他仍然感到难以接受。
大山纲良悲痛之余,心里明白现在不是为西乡隆盛哀伤的时候,他向林逸青报告了长崎目前的战况,以及他的担心。
为了保证顺利撤退,现在萨摩军仍有几支零星的部队,在村田新八、中岛健彦、边见十郎太的率领之下,拼力阻击政府军和俄军的前进,但这些后卫部队不可能支撑太久,他们也是要上船撤离长崎的,如果他们退回长崎,政府军和俄军以优势兵力进攻长崎的话,很可能使撤退工作中途夭折,让长崎变成萨摩人的最后死地。
对于这种情况,大山纲良思虑良久,想出的办法是,将长崎交由列国“共管”,阻止政府军和俄军进入长崎,以便萨摩军顺利撤离。
大山纲良之所以想出这样的办法,是因为长崎是著名的通商口岸,外国侨民众多,象乾国在长崎的商民便有两万余人,为列国之最,英、法、美、荷等国的商民也有数千之众,西南战争爆发后,西方列强为了保护本国侨民,纷纷派兵进驻长崎,而政府军虽然知道长崎为萨摩军所占,但顾忌误伤外国侨民会引起西方列强干涉,是以一直没有对长崎发动进攻,大山纲良的交由列国“共管”的办法,目的是借助列强的力量,使日本政府有所忌惮,争取时间完成撤退工作。
对于大山纲良的建议,林逸青深以为然,他告诉大山纲良,准备请妻兄乾国驻日本公使何儒章牵头,以护侨的名义促成此事,大山纲良喜慰不已。
忙完了公事,已经是深夜了,林逸青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何韵晴和桐野千穗已经睡下了,他也感到十分困倦,便和衣睡下了。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梦中,林逸青感到自己似乎来到了乾国的某个地方……
他看到,几个女人正在粥厂赈济灾民。
此时粥厂已经开始施粥,灾民们纷纷拥挤上前,粥厂工人们大声吆喝着,一面尽量的维持着秩序,用大木勺将大锅里已然煮好的厚实的粥舀到灾民手中的碗里。
一个面容慈祥但颇有威仪的中年妇女来到一个大锅前,查看粥煮的情况,粥厂管事见到她到来,赶紧跑了过来。
“夫人请看,今儿的粥煮的厚实。”管事笑着将一根筷子插到了大锅内的粥中,说道。
“如此甚好。”中年妇女看到筷子赫然立在粥中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逸青四下望去,看到灾民们领粥的秩序虽然显得有些乱,但争抢得并不是太厉害,领到粥的人或蹲或坐,都在那里香甜的喝着。他注意到那几个女人的目光主要关注于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身上,因为小孩子毕竟体弱,是抢不过大人的。
这几个女人当中,除了那名中年妇女之外,其他的都是年轻女子,甚是漂亮,林逸青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林义哲的夫人陈婉。
“小孩子都在那边,专设一灶领粥,以防大人争抢。”管事的象是明白中年妇女的心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粥棚说道,“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和陈婉等人向专给小孩子分粥的粥棚走去。
她们一行人一进粥棚。正在等着领粥的孩子们便呼拉一下子围了上来。伸出了手,陈婉和一位侍女早有准备,将带来的米饼取出来一个个的分给了孩子们。
“别抢别抢!大伙儿都有份儿!”侍女一边分着米饼,一边阻止着孩子们的争抢。
林逸青观看着米饼的分发情况,尽量让所有的孩子都领到米饼,这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正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出神。
林逸青好奇地看着女孩儿。这是一个约六、七岁大的女孩儿,细瘦的个子,衣服破旧,她从来不象其他的领粥的孩子那样,看到分粥和别的食品的人来时便蜂拥而上伸手争抢,总是静静的呆在一旁,等到没有人争抢了,再去领自己的一份。
而当她看到有些幼小的孩子没有抢到时,便会将自己已经领到的食物分给他们。
女孩儿似乎觉察出了有人在盯着她看,她转过头来。刚好和中年妇女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也许是女孩儿那双晶亮的眸子如同一泓秋水般清澈吸引了她,中年妇女分开众人。来到了女孩儿的身边。
“好孩子,你的爹娘呢?”她在女孩儿的身边蹲下,轻轻拉住了她的小手,问道。
“回夫人,我爹死了。”女孩儿轻声回答道,“我娘……我……不知道我娘是谁……”
“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儿?”中年妇女面露恻然之色,又问道。
“我叫李思竹,静夜思的思,松竹梅的竹。”女孩儿答道。
“思竹,要是我来做你的娘,你可愿意?”
“思竹——愿意……”
“思竹乖,这就跟娘回家。”
林逸青看到中年妇女拉起了女孩儿的手,仿佛拉着自己的女儿的手一样,不由得惊奇不已。
但是当他看到女孩儿的双眸时,也禁不住的有些喜欢起她来。
这是……等等,她叫什么?李思竹?
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
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为什么会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瞬间,原先的景物消失了,重新出现在林逸青四周的,是一所富家宅院的花园。
林逸青看到了林义哲。
“思竹,这是姑爷。”陈婉的侍女看到林义哲惊讶的样子,笑着给他们做起了介绍,“姑爷,这位是老夫人刚刚收的干女儿,李思竹。”
“姑爷好。”叫李思竹的女孩儿看到林义哲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显得有些慌乱,垂下头来轻声的说道。
林义哲让她的这一句问好给逗乐了,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应该叫姑爷了吧?”
李思竹让他说得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是啊!那可是得以兄妹相称了。”一旁的侍女也笑了起来,逗她道。
“哥……”李思竹抬头看着林义哲,竟然真的这么叫了起来。
“呵呵,姑爷听见没?改口了可是啊,姑爷就没什么表示吗?”爱开玩笑的侍女笑着逗起林义哲来。
“当然得有表示。”林义哲扬了扬眉毛,从袖内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来,俯下身子,给李思竹佩带在了胸前,“这块玉便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林逸青注意到这是一块商周时期的古玉龙佩,玉龙蜷身无爪,外形和红山玉猪龙有相似之处,可以说受红山玉文化的影响很深,但不同的是这类商周古玉是做成片状的,比红山玉猪龙更为轻薄,表面还阴刻有钩回纹,作工也更为精美细致。
这块玉龙佩材质为和田青白玉,上面带有黄褐色的土沁,因为是传世器,经过多年的珍赏把玩,玉的表面宝光已经生成,此时挂在女孩儿的胸前,人玉相映,更显温润含蓄之美。
“真好看。”侍女赞道。
林逸青看着佩玉的李思竹,也有些惊奇这块玉和这个女孩儿这么相配,仿佛就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谢谢哥……”
李思竹用手抚摸着玉龙佩,眼角有晶莹闪动,她似乎不想让人看到眼角的泪光,赶忙又低下了头。但林逸青还是看到了她的异样。
林逸青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已经是林义哲“妹妹”的女孩儿可能有着不寻常的身世。
“姑爷这块玉,是刚刚从古董行收来的?”侍女对林义哲变戏法似的弄出来这样一块美玉感到奇怪,但熟知林义哲喜好的她马上便猜到了答案。
“不,这是日意格先生送给我的。”林义哲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据说这是他在宁波剿长毛教匪时当地一位退休官员赠送给他的,他以为这是御制的奖牌,高兴得不行,在身上挂了好多天,后来才知道闹了笑话。”
听到林义哲的解释,侍女抿嘴笑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李思竹在听到“长毛”两个字时,脸色竟然微微转白。
林逸青看到女孩儿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动。
长毛教匪……她又姓李……
难道说她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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