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和女爵谈了一下我和浮士德帝国的那位公主的婚事之后,我便在大公卫队的护卫下离开了战士大营,一路南下,前往隐修院。
这是一段整整三天的旅程。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在微咸的海风中,我的马队靠近了那个海边的小村子——腌鱼村。
随着马蹄得得,我距离那座熟悉的小村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愉悦——尽管已经在圣血堡住了一些rì子,但在我的心里,终究这座小村,以及这座小村东边林间谷地中的隐修院,才是我的家。
提到隐修院,我竟突的想起了一首诗——出自那个疯诗人的诗集《群氓》的诗:
“大贤岂寻常,无为名自扬。或问家国计,呵呵笑相搪。避隐潜修学,举世知宫阙。yù知何物养,鹌鹑与黄雀。”
想到这首诗,即便满腹不满,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恶毒”方面,那位疯诗人确实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
单看这首诗的前六句,其实并不算什么,无非是说那些当时贤者声名烜赫,不屑于凡俗事务,隐修经学。
但那最后两句,则轻而易举的将整首诗都变成了致命的毒液——因为“潜修学”的大贤所过的奢华生活,之前的所有褒扬也就都变成了恶毒的嘲讽。
和寻常的平民们所最爱的阉鸡相比,rǔ鸽已经是很昂贵的食物了。
而那些经过jīng心育肥,变得肥肥嫩嫩的胖鹌鹑,无论是煎、炒、闷、烤,无论是酒酿还是蜜焗,无论是佐以昂贵的香料还是普通的柠檬、大蒜,都是让那些小有田产的贵族富户也会感到肉疼的奢侈美食——偶尔吃上一两次或许还可,指望用来养活自己那就是自找破产。
可是,和“黄雀”比起来,鹌鹑又算不了什么了——事实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黄雀根本不在食谱之列。
而我所读过的一本《鸢尾花美食谱》中,却恰巧详细的记载了这道几乎“不为人知”的美食。
用蜂蜜和无花果喂养黄雀,等到它的排泄物都是蜂蜜味时才算喂成。
将已经肥得球一样的小东西在产自鸢尾花王国的顶级白兰地中溺死,抹上香料和蜂蜜整只烘烤。
等到吃的时候,整只放进嘴里,让甜蜜香浓的油脂顺着舌头缓缓的流进喉管,温暖整个胸膛。
再轻轻的,一点点的咬碎。
首先是清脆的头颅和脖子,以及肥腻的脑子。
紧随其后的则是从肺部喷涌而出的香浓的混合着肉汁的白兰地。
接下来则是肥厚紧致,富有弹xìng,小巧但耐嚼的心脏;消化道里甜蜜的无花果和蜂蜜;柔嫩的肉;厚实的脂肪;脆嫩的外皮……
这样一只香浓甜美的小东西,在你还沉湎于它所带来的美妙滋味时戛然而止,足以让任何一个食客在接下来的rì子里无时无刻不回味和奢望着和它的重逢——然而,难以捕获的黄雀、极易死亡的习xìng,以及饲喂时夸张的死亡率,都注定了这种食物就算是贵为一国之尊,也无法尽情享用。
事实上,尽管许多人都不明白出于何处,但是“象柯西莫那样死去”对于鸢尾花王国的贵族而言,已经成为一句格言,用来指那些“毫无遗憾的死亡”。
而根据我所看的那本食谱的说法,那位柯西莫·美第奇大人之所以会成为“毫无遗憾的死亡”的代表,则是因为他在临死之前,连吃了三只这样的黄雀,之后就安然闭眼,心满意足的魂归天国了。
笑着摇了摇头,吞了口口水,我收回了思绪。
这些天来,我始终让自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竭尽所能的学习。而现在,在距离“家”越来越近之后,我已经不自觉的放松了自己,让自己的思维变得信马由缰起来。
按照计划,我和我的马队不会进入村子,而是直接绕过这座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径直向南进山回到隐修院。
但是,当看到村子中间空地上飘起的炊烟时,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翻身下马,径直朝着村子中间那片空地走去。
果然,在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十几名村妇正提着篮子,抱着孩子,松散的占成一圈。
而在这个人圈中间,则是一口在火上煮着的汤锅,和一个胖墩墩的修士。
我过去的时候,这个背对着我的胖修士正从锅里舀出一勺汤,吹了吹,小心的尝了一口,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真是难得的美味啊。”
停顿了一下,修士才接着说:“不过,要是再有一小片海带,那就更好了。”
如果是平常,那么在这种情况,周围那些村妇中就会有几个人嚷着“啊,我这里恰巧有一片”之类的话,献出一小片海带。
但是,我身后毕竟有二十四名大公卫队战士。即便我们都已经下马步行,也不可能被人忽视——在人群对面的一名村妇将视线从汤锅上移开的瞬间,看到了我们。
这名村妇发出了一声短促、惊讶、慌乱的叫声,之后立即醒悟,惶恐的朝着我这边跪下:“rì安,大人。”
毫无疑问,这名村妇并没有认出我来,否则她应该会有更多话说——但是,只看我身后的骑兵们,以及我们身上的全身甲、罩袍,傻子也知道我们是贵族,所以这时候作为平民,下跪行礼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行为。
而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之后,所有的村妇慌乱的下跪行礼问好,同时把她们身边的孩子们也一齐按着跪倒,以免冒犯到我。
与此同时,场地中间的那名胖修士也惊讶的回转身。
不过,修士见到贵族倒是不必下跪——这就给了他更多的时间观察我们。
然后,胖修士皱起眉,死死的盯着我,之后露出惊讶、疑惑和欢喜的表情:“弗拉德?”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认出来,这说明对方并没有被我这身行头蒙蔽——这让我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马西亚!是我。”
“嘿!”怀疑得到我的确认后,胖墩墩的马西亚拍了下巴掌,快步向我走过来,同时怀疑的看着我,“你怎么……”
从马西亚的表现来看,老院长并没有对他们解释,所以当天我的离开对于隐修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个谜团。
我并不介意对马西亚解释,但要在这里说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且很多事也不适合让周围这些村妇知道——所以,我指了下锅:“汤。”
这个词对马西亚而言比什么都更有效。马西亚身上的肥肉颤了一下——对他而言,这就表示他被吓了一跳——之后,胖修士以和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速度转身,走回铁锅旁,重新āo起长柄木勺,开始搅起汤来。
看到周围一帮即惊讶于我身份的改变,又心系马西亚的汤,却不敢站起来的村妇们,我摆了下手:“你们自便吧,我只是来找马西亚的。”
听到这话,一群村妇如释重负,谢过我后,就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了汤锅——不过,我和我的卫队在旁边,她们难免心中惴惴——于是,我只能带着卫队先离开村子,在村外等待马西亚。
这个马西亚,是和我一起在隐修院长大的三个隐修士中的一个,也是我这次回隐修院的目的之一。
因为做了太多年隐修士,再加上德古拉家族地位特殊,我数来数去,发现身边值得信任的人除了老管家一家、血卫堡一系之外,竟然一个也没有了。
而想要改变这一局面,我必须在身边弄一些值得信赖,又有才干的人——而隐修院里的我的朋友们,自然就是首选了。
马西亚是我们四个中最胖的一个,也是xìng子最好的一个。除了天生胖乎乎的圆脸惹人喜爱,一副好脾气容易使人亲近之外,他也是厨艺最好的一个。
另外,虽然他胖,却一点也不笨。
第一次出来村子里收集贡奉的时候,因为他长得胖,被村民们认为吃得很好,因此什么也没收集到。
不过,马西亚却丝毫不气馁,反而在村子里宣称他只要借一口锅,来煮一锅石头汤——他不但不想从村民这里拿走什么,还要把石头汤和大家分享嘞。
石头煮汤,这样的稀罕事自然引来许多好奇者的围观,而马西亚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口用来煮汤的锅。
接下来,马西亚真的拿出一块石头,放进锅里开始煮。
而等到水被煮开的时候,马西亚尝了尝水,便宣称如果有一小截胡萝卜,味道就会更好。
要是马西亚要鱼、肉或者香肠、rǔ酪,那么以他那胖墩墩的身体,搞不好就会被人打跑。但只是一小截胡萝卜,到也没人跟他计较,反倒有个村妇贡献出了一小截胡萝卜。
而胡萝卜之后,则是白菜叶子、洋葱、无花果、海带根、螃蟹脚……
如果换了个人,即便得到这些东西,煮出来的汤也势必难以入口。但凭借对食物的天赋,马西亚竟真的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煮出了一锅可口的杂烩汤——虽然一些人表示这和马西亚宣称的“完全可以端上德古拉大公的餐桌”差得很远,但总的来说大家对这道“石头汤”还是很满意的。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就能换来一顿可口的鲜汤,这样的交换对每个村民而言都是划算的。而马西亚自己也乐此不疲——于是,石头汤就成了马西亚和村民们之间一个不成的约定,一直持续到现在。
不过,恐怕这也是村民们能喝到的最后一顿石头汤了——看着胖墩墩的马西亚一脸愉快的朝着我这边走来,我突然间有些伤感——也许,把我的朋友们留在这里,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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