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真下大雨的时候,往上面跑却是更安全,不然真碰见泥石流,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雨下的太大,一道明一道暗的雨线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合着凄厉的山风,抽的人挣不开眼睛,扶疏只管一路狂奔——饶是已经狼狈至极,还不忘护好怀里的背篼——还要指着这些云灵芝卖大价钱呢,万不敢丢了的。
因被山雨迷了眼睛,等扶疏好容易跑到一个生满竹子的较高的去处时,却是完全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好在运气还不算太坏,隐隐约约能看到被雨点抽的簌簌发抖的竹林里竟突兀显出一座二层的吊脚楼来。
这深山野岭的,怎么还会有人住?
若是那个猎人临时建的落脚之处,又好像太讲究了。
只是这时候了,好歹看模样不像是盗匪的窝。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先进去避避雨罢了,说不得,这雨要是一直不停下来,今儿个晚上也得住在这里了。
即便想着房子里应该不会有人,扶疏还是先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无人应答,才推门而入。却是一呆,实在是房间里竟然意外的干爽,倒是有些许灰尘,却是没一丝儿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扶疏在里面转了一圈,心里愈发欣喜,却是一楼的厨房的角落里还有些干净的稻米并油盐等物,便是灶旁也有干燥的柴火——真是回不去,不但不用淋雨,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当下先急急的着火,身上的衣服早湿透了,沾在身上黏黏哒哒的,扶疏把门拴好后先脱了外衣,就着火里里外外烤的干爽了,换上后又把内衣也脱掉烤干,里外都舒服了,终于有了兴趣跑到楼上看一下。
却是相邻着的两间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一张床,上面还有干净的被褥,更新奇的是,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些混乱的涂鸦,仔细看了才分辨出来,画的应该是两个人,女子低着头,应该是抱着个婴儿的模样。
小一点儿的房间里图画则更多,无外乎是一些小鸡小鸭并一个胖娃娃。
只是那画画的人明显不擅丹青,虽画的很用心,可人物画的却也忒走形了些,好在扶疏闲来无事,也看的津津有味,看的久了,竟是看出些门道来——这里八成住过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且瞧着,真是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羡慕——上一世的爹娘太恩爱了,娘亲又身体病弱的紧,无形中就有些忽略了唯一的女儿,这一世的父母更好,根本就是形同陌路,这般夫妻融洽兼且疼惜孩儿的画面委实少见的紧。
正自看得入神,一楼的门忽然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扶疏愣了下,以为是什么大型野兽闯了进来,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却是等了半晌,下面再没有一点儿声音传过来。
扶疏胆战心惊的呆了一会儿,终于摸了根棍子乍着胆子蹑手蹑脚来至楼梯口处,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下一刻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却是一个白袍男子,正斜斜的倚在阁门上,看那一身的水迹,应该也是来避雨的。
本以为动作已经够轻了,哪知男子却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瞧向扶疏藏身的方向:
“宁儿,是不是你?”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地,男子声音都是抖的。
扶疏吓了一跳,缩在楼梯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宁儿,是你,对不对?”男子眼睛发直,踉踉跄跄的冲向楼梯口,却是刚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却仍抬着头痴痴的瞧向楼梯,“是我,天麟,天麟啊!”
楼梯处却仍是寂寂无声。
男子颓然伏在地上,以手掩面,声音狼狈而虚弱:
“宁儿,到底,是不是你?是的话,就带我们的孩儿来,见一见我可好?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想极了你们……你瞧,这间房子,和咱们原来住的一样呢,你好歹,带着孩儿,回来看一眼……”
又吃吃的笑了几声,却是比哭泣还要难听:“我又做梦了,对不对?”
头咣的一声撞在地上,便再无声息。
这是,睡着了?
而且瞧男子的意思,这本是他的房子?
还有那般凄楚的话语,听得扶疏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酸——
怪道这里这般干净,而又没什么人住过的样子。原来是男子为心爱的妻儿所建,听男子的意思,他的妻儿八成已经不在了,才会这般精心修葺却又不敢多呆……
扶疏愣怔半晌,看那人仍是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慢慢叹了口气,恍惚忆起娘亲去世后,爹爹一下被悲伤击垮的样子——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必不是什么坏人。
这样想着,终于安下心来,轻手轻脚的走下楼。
男子却依旧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依稀能看见男子俊逸中透着刚毅的眉眼,只是即便这么睡着,眉头却依旧紧紧的锁着……
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外面的雨却依旧下个不停。扶疏终于绝了回家的心思,看看仍是半伏半卧在地上的男子,转身往厨房走去——
好歹鼓捣些吃的,既填饱自己的肚子,也好歹报答一下主人不是?
要说前后两世,扶疏的厨艺都不敢恭维,又偏是嘴馋,家宝每每心疼妹子,虽则家里穷还是想尽办法让妹妹吃的好些。自打兄妹俩离开家,更是隔三差五的弄些野物回去。
又担心自己那会儿不在跟前了妹子会饿着,好歹教会了扶疏几道简单的餐点,比如竹筒米饭。
眼见得外面的竹子正好,扶疏自是毫不客气的撅了一根来,洗净剖开,装上白米,又驾轻就熟的掇了凳子从梁上够下条腊肉来——
已是认定了地上的白衣男子应该属于那款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这腊肉怎么能少?
待看到那厚厚的一条,扶疏笑的顿时合不拢嘴——自己真是好命,露宿在外还有肉吃!连带着看地上依旧酣睡的男子也愈发顺眼起来。
把晒得紫红的腊肉切成小块儿,又从背篼里拿出一把肥厚的云灵芝来——
这样品相上佳的云灵芝,不止营养极高,兼且极为入味,佐以腊肉,必是上好的佳肴。
只是也就是扶疏舍得,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高门大户看到这一幕八成也要骂娘——这么贵重的云灵芝,竟舍得当菜蔬吃!
待米饭的清香上来时,云灵芝炖腊肉的浓香味儿也随风飘散了开去,那般醇香的味儿道,引得扶疏不住流口水,甚至外面的异响声都忽略了。
等扶疏觉得不对,那声音已经来至阁楼前。
难道又有人来避雨?扶疏心里狐疑,只那脚步声也太重了?
耳听得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扶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快步跑到门前,贴在门缝上往外一看,好险没吓晕过去——我的娘哎,哪是人啊,竟是一只黑瞎子!
这头黑瞎子明显被大雨浇昏了头,正好扶疏烧的肉又极香,竟是循着味儿摸了过来。
瞧见大黑熊硕大的个头出现在门外,扶疏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去推地上的人:
“大叔,快起来呀!”
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男子却仅是翻了个身,竟又呼呼睡了过去。
扶疏咬牙,看来只能自救了!慌忙拖了木墩床板之类的东西到门前,这边儿刚顶好门,那边儿黑瞎子就朝着阁门撞了过来,只一下,门就从中间裂了开来。
扶疏“嗷”的怪叫一声,许是声音太瘆人了,地上的男子微微睁了下眼。还没有反应过来,扶疏已经扑过去,拼命的拖着男子就往阁楼上跑。
不得不说危险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人的潜质,那么高大的一个男子,扶疏摇摇摆摆着竟也拖动了一步,只是随着男子身子一踉跄,两人就一起摔倒在第一级楼梯上。
扶疏只觉肩膀处被狠狠的硌了一下,疼的“哎哟”一声,眼泪都下来了。
男子也明显摔得不清,闷哼一声,终于睁开眼来,却明显仍是醉意朦胧,分不清东西南北。
那头黑瞎子也终于成功挤进了房子来。
扶疏下意识的一把捂住男子的嘴,可千万不要出声——厨房里的肉香愈加浓烈,希望能把这头大熊吸引过去!
哪知扶疏想得好,男子的意识却依旧混沌不清,竟是一把握住扶疏的手,嘴里还嘟哝道:
“宁儿,你又调皮——”
那头大黑熊明显受了惊吓,一下站住,抬起熊掌就要朝扶疏两人的地方拍下来。
好在扶疏的反应还算快,一把掀翻男子,自己则哧溜一下蹦到另一边,只听“轰”的一声响,竟是楼梯被拍坏了半拉。顿时木屑四飞,甚至紧挨着楼梯角落里藏着的一个小木马,几只泥鸭子,还有林林总总的各色小孩玩具也都碎的四分五裂。
巨大的震动声使得男子再一次睁开眼来,入目正瞧见自己面前那些成了碎片的小孩玩具,以及碎了一半的楼梯。双眼一下充满了血腥的红色。
扶疏却是完全没注意到男子的异状,实在是那头黑熊正摇摇摆摆的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救命啊——”扶疏连滚带爬的往一边儿跑,可房间太小了,那头黑熊竟然循着声音瞬间把扶疏锁定。
“啊——”扶疏抱头鼠窜,不会这么倒霉,自己不过就是避个雨,就要落个被熊瞎子一屁股坐死的下场吗?
耳听着那粗重的喘息声很快来至身后,扶疏鸵鸟似的把头埋在双膝间——
“咔嚓——”一声钝响传来。
扶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悚然回头,却是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严严实实的把自己护在身后。
“大叔,快闪——”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大熊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扶疏一下闭了口——虽是天色昏暗,扶疏却还是清楚的看清了男子的手正如匕首般一下插入大熊心口处!
那头熊惨嚎一声,竟是瞬间没了声息。
男子却仍是不肯罢休,飞起一脚,朝着大熊狠狠的踹了过去:
“竟敢这般糟蹋我和宁儿的家,还有,我孩儿的玩具——”
那里面好多可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一脚下去,黑熊笨重的身子嗖的一下顺着它挤进来的大洞就飞了出去!
男人身子晃了晃,再次滑坐在地上,机械的把那些玩具拢到一起,像抱孩子一般轻柔的拢到怀里:
“孩儿不怕,爹爹在啊——”
一语未必,竟是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扶疏终于有力气爬了起来,震撼太大了有木有?
这是人啊还是神啊,这么有蛮力!
小心看了眼男人的长相——这男人可是典型的护犊子啊,这么头大黑熊就因为碰烂了人家娃儿的玩具,就死的这么惨,那要是自己不小心惹了他的娃……
扶疏打了个寒颤,下定决心要是见到和这男人长得相像的孩子可千万得赶早躲开,不然自己这幅小身板,可不够捶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