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至此?非天子一人之力,亦非武百官之力,能治者,治一人;善治者,治十人;大治者,治万人也。天子治天下,当治万万人,岂一人之力可为也?
天下万民,士者,农者,工者,商者,皆行其道,方能大治也,故天子以百官立于朝堂,百官则出万民,士农工商此四者,缺一不可也,今天下百官,莫出于士,《易经》有言:一yīn一阳之谓道。今百官皆出于一人,岂能成其王者之道也?天子帝王之学,不学士人,不学农桑,不学匠作,不学商旅,乃学治人也,一人治,则治千人,千人治,则治万民,万民治,则可治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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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厅堂之上,一片肃静,众人脸上的表情莫如一出犹如沉醉一般,皆是沉醉在那道洪亮却微带着几分童稚的声音之中,此情此景,何异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境,此时已是无声胜有声,那一字一句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落在众人头顶,敲得响亮,听得真切。
不止是众人,恐怕在这满大汉,也无一人闻得这种胆大妄言之词,刘氏子的才华是不消说的,天子治国之道,旁人岂敢轻言,然而他不仅仅说了,还说了天子做得不对,天下按照他的标准,不仅仅不是盛世,甚至连一般都算不上,他岂不是在打天子的脸么,偏偏他还真就打了。
沉默了了良久,刘成缓缓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归坐到自己的坐榻上,抬手拭去额上冒出的一层细汗,便如老僧入定的模样,眼皮耸搭着,目光微含,不再言语。
“哈哈哈,好论,此论一出,天下无出其右者也,哈哈哈!”
却见坐中的一个中年男子似乎猛地醒悟过来,从坐榻上立起,手中更是抚掌大笑不已,忽而三步化作两步,似若流星一般大踏步走到刘成身前,深深地作了一揖,说道:
“刘郎君大才,这士农工商一论,却是以小见大,道尽了帝王之学的jīng髓,治国犹治人,正如老子所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刘郎君之言却是尤为深切,当今天下,天子励jīng图治,国力却屡屡下降,却是缺了刘郎君这样一位大才,“亚圣”之名,郎君当受之。”
此人的话一说完,竟是伏地不起,刘成何曾见过这般洒脱激昂之举,当即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变,此人若是真的敬服自己,那倒是算不得什么,虽然言语之间有些忤逆犯上,但是以当今天子的品xìng,也是不会随意治罪的。
但是如果此人不坏好心,胸有城府的话,如此称道自己,恐怕就是要捧杀他刘成了,所以心下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难住了。
“学兄快快起来吧,成受不得如此大礼,成乃少年之身,岂敢妄自议论天子王事,此乃成一家之言。”
刘成说完倒也没有去搀扶那学子,他以童子之身成就偌大盛名,自然要顾及自己的身份,虽无功名,却比功名更胜几分,而且他有心一试这士人,只见那人闻言竟动也不动,仍旧匍匐于地,刘成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突然抬起头说道:
“刘郎君若不嫌弃,吾愿以弟子之礼侍之,圣人有门下弟子七十二人,行有教无类之道,只问向学之心,刘郎君虽年幼,却学冠天下,足以当吾师也。”
这次玩笑真的开大了,刘成暗道。
一个年近三十的人竟然要拜他一个十二岁的童子为师,这如何能让人不惊讶,虽然此时并不像后来那般世俗观念要强些,奉行的更是“三人行必有吾师”,但是这也得有个接受的过程罢,而且关键是自己还没有准备收弟子的打算,更何况是一个年纪都足够当自己爹的老男人了。
但是他又轻易拒绝不得,一屋子的人皆是看着,不过刘成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给他解围,当然也是来者不善,误打误撞罢了。
“哼,无知小儿,竟然妄自议论当今天子,罪该当诛!”
说话的正是先前那最后进来的年轻人身旁的一个略微年幼一些的俊美青年人,只不过此人看起来脸sè不甚好看,神sèyīn霾,似是不喜。
“不知兄台为何口出此言?”
刘成心头一动,联想到之前在街边上碰见这群人的情形,脑子里似乎联想到些什么,当即便站起身子一拱手问道,由于他的身形并不高,所以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不过在这满屋子的人看来自然不是这样,少年未及冠,行礼如常是正常之举。
那年轻人见刘成竟是丝毫不惧,反而站起来质问自己,当即就刷地直起身子,目如刀剑一般直往刘成看了过来,神sè凌冽,颇有些凌厉骇人,不过刘成倒是看出此人恐怕行如此而已。
他猜的并不错,这个年轻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地八位皇子刘据,刘据乃是戚夫人所出,xìng情暴戾,颇有才学却当不得才子,为人主见不足,一直跟在七皇子刘泽身边,之前跟刘成说话的那位正是七皇子刘泽。
旁人听得了刘成这番“谬论”,当今天子所出的皇子自然是不赞同的,更何况刘成所言并非什么夸赞之词,刘成岂能料到这小小的茂林城竟会出现当朝皇子,而且还不止一位,要是早知如此,就是送他一座近况恐怕都不会如此狂言了,这无异于凭空树敌。
果然,那人闻言立马便喝道:“哼,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岂是你能一眼抹黑的,你一尚未及冠稚龄童子,何德何能竟以“亚圣”自居,妄言帝王学说,莫非居心**,生有反意不成?”
刘成闻言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这家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莫非真是皇家子弟不成?说话这般狠毒,自己一个少年如何生有反骨?这岂不是棒杀于我,当即心下却是有些不悦的。
在座的其余士人闻言也是不由得挑了挑眉头,刘成所言尽管有些大不敬,但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若不是jīng通那帝王之学,是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言辞的,再一结合当即天子的处境,更是觉得在理,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却是有些犯了众怒了。
那先前拜倒在地的中年男子竟是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刘成一伸手没有拦住,却见那人竟径直往那年轻人走了过去,年轻人身后的壮汉猛地便踏步走了出来将那年轻人紧紧护在身后。
“吾一书生,竟骇之如斯不成?真是可笑。”
中年人一句话,惹的众人不由得暗笑。
“我来问你?当今天子可有言不可议论帝王之学?”
那年轻人闻言虽是脸sè难看,但是还是摇了摇头,中年男子又问道:“那天子治国之学可是自学得来?”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
“既如此,天子有无师者?”
点了点头,中年男子又问道:“天子之师可是帝王?”
此时那年轻人自然已经知道中年男子话中的意思了,自然是不肯再点头亦或是摇头了,脸sè变得更为冷峻了几分,难看之极,他正想说话,却是被身边的七皇子刘泽拉住了,只见他俯身不知道在刘据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缓缓坐了下去,不在理会中年男子。
“哼,你们士族中人,若是皆是如此,那这大汉天下迟早要衰亡的。”刘成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这中年男子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一番话穷追猛打让人应接不暇,难怪历朝历代书生乱国,乱民灭国时有发生,书生果然是可怕的,尤其是一根牛角尖走到底的那种黑脸书生。
不过他却是有几分钦佩的,至少这种人比之后世那种连一丝人的傲骨都不要的学者要高尚得多,抨击时政乃是人的天xìng,他们博览群书,深知历史由来,自然知道王朝的兴衰更替,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之国,自然是见不得一丝污秽的。
想到此处,心中竟是豁然开朗,如果有这般弟子,说不定倒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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