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满脚泥泞,决定先回紫荆院换身行头。
一进屋,杏儿便迎了上来,柔声问道:“姨娘刚刚去哪儿了?奴婢去如了个厕回来便没看见您,守门的婆子说您出去了,你是去世子妃那儿了吗?”
董佳琳的眸光微微一颤,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一天到晚像监视犯人一样地监视她,弄得她一点自由也没有。她好歹是一名主子,却要受丫鬟的掣肘,这种感觉可真不怎么好:“没看见我手里拧着食盒吗?我自然是去公中的膳房了。”
杏儿狐疑的目光将董佳琳从头扫到脚,在她鞋面的泥泞上停顿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肚子饿怎么不叫奴婢跑一趟呢?你好歹是主子,是郡王的女人,这种苦力活儿怎可亲力亲为?”
咬重了“郡王的女人”五个字,因为从紫荆院到膳房,一路上均有青石地板,不可能踩得满脚污泥,唯一的可能是,她又跑了不该跑的地方!
董佳琳到底是有些心虚的,她放下食盒,眼神微闪道:“这两天二少奶奶不舒服,我亲自熬了点儿参汤给她,希望她补补气血,也顺便,在二夫人那儿露个脸,郡王许久没来了。”
上官虹在府里时曾经规定安郡王必须隔三差五到她房中歇息,安郡王也照办了,可上官虹一走,安郡王便再也没来过。
杏儿神色稍霁:“希望姨娘是真心想邀宠才这么干的,否则的话,奴婢不保证姚家的二少奶奶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董佳琳闻言顿时气急,转过身目光凛凛地看向了杏儿,杏儿被这种少有的森寒目光看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想打退堂鼓,却忆起冯晏颖的撑腰而再次扬起了头颅。
董佳琳厌恶极了被人左右的感觉,或许越温顺的人骨子里藏的叛逆因子越多,董佳琳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把杏儿给赶出去,但她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是绝对不能得罪冯晏颖,她眯了眯眼,道:“杏儿,我们两个本来可以相处得很好,但你非要自己找罪受,那么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杏儿的睫毛飞速眨了眨:“姨娘这话奴婢听不明白,奴婢一心为姨娘考虑,即便受了委屈,即便不被姨娘理解,奴婢也甘之如饴。”
“好一个‘甘之如饴’!”董佳琳似笑非笑,眼底闪动起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你以为你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我表姐手里,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表姐只是希望在我身边儿安个耳报神,这耳报神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下次我表姐来,我会对我表姐说,你趁我不备偷偷地勾引郡王,请表姐将你撤走,再换一名心眼儿没那么多的丫鬟过来。你说,我表姐是冒着风险继续用你,还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杏儿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湘兰院。
甄氏端坐在冒椅上,一边儿嗑着瓜子儿,一边儿和乔慧聊天:“没想到啊,夫人居然还活着,这可真是……太震惊了。”
是的,她震惊得不行,最初是说上官茜改嫁,后面上官燕假扮上官茜回府,穆华前来揭穿上官燕时又公布了上官茜的死讯,可时隔一年多,又再次冒出上官茜的消息——住诸葛钰的将军府了!
乔慧安静地坐在一旁,流珠奉上一杯龙井,乔慧捧在手里,却是没喝:“这是好事啊,大哥的娘亲还活着,大哥肯定很高兴。”
“他是高兴了,别人未必。”甄氏放下瓜子,意态闲闲地道,“你知道冷老太太过世的那天,王爷在哪儿吗?”
乔慧摇头。
甄氏幸灾乐祸地笑道:“王爷呀,在将军府陪夫人呢!”
乔慧大惊!
甄氏又道:“那天王妃一大早便回了娘家,我道什么事儿呢,她一双身子的不好生在屋里呆着,偏要舟车劳顿,原来是老太太快不行了。你说,这么大的事儿,冷家会不通知王妃带上王爷?哎哟哟,我要是老太太啊,临死前都没能看见女儿和女婿琴瑟和鸣,我铁定死不瞑目!”
乔慧勃然变色:“娘,这……没这么可怕吧,或许王爷被什么重要的事儿给绊住了,上官燕好像对夫人动过手脚之类的,夫人的状况大抵不怎么好。”
甄氏嘲讽地嗤了一声:“左不过是身子不好,王爷担心罢了,可王爷又不是大夫,这些年没他夫人也熬过来了,王爷呆在那儿不呆在那儿意义不大,反倒是老太太临死前没能与女婿交代几句话,含憾而终,死者为大呀,王爷这次……绝对把王妃惹毛了。”
乔慧垂眸不语,这个婆婆虽然很多时候讲话不中听,但偶尔一针见血,譬如这回她关于王爷的分析她就完全反驳不了。
甄氏又拿起一颗瓜子儿,眸光变得深邃,道:“今后能离王妃远点儿就尽量远点儿,这女人发起狂来太可怕了。”
乔慧想起王妃曾经对诸葛汐和水玲珑做的事,点了点头:“多谢娘的提醒,我省得。”
这时,流珠打了帘子进来:“二夫人,董佳姨娘求见,说是熬了些参汤,想送与您和二少奶奶喝。”
上官虹一走,甄氏立马又从“侧夫人”变回了“二夫人”。
甄氏勾了勾唇角:“让她进来吧。”
董佳琳笑容满面地进门,行了一礼:“二夫人,二少奶奶。”
甄氏待 甄氏待董佳琳还算客气,阿诀在朝中如日中天,没少在皇上面前美言安郡王,安郡王受益良多。甄氏和颜悦色道:“自己熬的汤呢?”
董佳琳一边将食盒里的汤和餐具取出,一边恭敬地答道:“是,味道不好的夫人和二少奶奶莫怪。”
“有心意就成。”说这话时,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乔慧的脸。
乔慧的脸微微一红,她有段日子没进厨房了。
“我来帮你。”乔慧约莫觉着不好意思,便站起身去帮董佳琳。
董佳琳拦住她的手,笑着推辞道:“二少奶奶您请坐,快好了。”
乔慧执意要帮她,董佳琳便也没说什么,乔慧盛了一碗汤,端到甄氏跟前,却不知为何,身子突然一抖,汤汁洒了甄氏满身。
甄氏火冒三丈,阴阳怪气地道:“你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连一碗汤都端不好?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落我脸子?你今晚给我抄《女诫》一百遍!不抄完不许睡觉!”
秀儿倒吸
一口凉气,扑通跪在了地上:“二夫人,您不能惩罚二少奶奶呀……”
墨荷院内,水玲珑沐浴完毕准备歇息,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笑得看不见眼珠子。
水玲珑就忍俊不禁地道:“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钟妈妈难掩喜色:“二少奶奶有喜了!”
乔慧有喜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座王府,老太君和诸葛流云都非常高兴,都赏了不少人参、鹿茸、燕窝等价值不菲的补品让乔慧补身子,水玲珑亲自去娉婷轩探望了乔慧,乔慧的小日子推迟了半月,肚子也疼过几天,有怀疑过是怀孕了,想着再等几天请娘家的徐妈妈来看看,免得找府里的大夫,万一没怀上,甄氏又失望。今儿要不是甄氏提出处罚她,秀儿也不会壮着胆子将这个猜测和盘托出,好在是真的有了!
乔慧说:“多亏了王妃屋子里的白玉观音,它福泽了整座王府,所以我也才能有孕。”上回流产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时间,关于白玉观音如何如何灵验的言论也在王府内不胫而走,大家都说,王妃好福气,居然偶然得了一尊福泽王府千秋万代的白玉观音,这是王妃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诸葛流云听到这些言论,想起上官茜如今的状况,眸色一深去往了枫院。
荀枫很礼貌地接待了他:“父王,请坐。”
诸葛流云掸了掸衣摆,在主位上坐下,尔后开门见山道:“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父亲请说。”
“你娘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小钰找到她了,她如今就住将军府,我想让皓哥儿过去陪她几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荀枫微微后仰,透过屏风看了一眼趴在床上也不知睡没睡着的儿子,颇有些为难地道:“皓哥儿自打搬回我这边就情绪不高涨,我不确定他能否同意。”
诸葛流云陷入了沉默,冷幽茹气他和上官茜,便迁怒于皓哥儿,他能理解冷幽茹的心情,但这对皓哥儿来说太不公平,所以他一方面希望上官茜能感受一些天伦之乐,另一方面也期待上官茜安抚一下皓哥儿受伤的心。
他看向荀枫,缓缓地道:“情绪不高涨才要出去走走,他依旧每天来府里上学,晚上我再派人把他送去将军府,你娘没多少时日了,我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能有个孩子陪她。”
讲到最后,声音渐弱,几乎微不可闻,但荀枫还是察觉到了一丝隐忍的颤抖。荀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尔后正色道:“这孩子脾气倔得很,万一,万一他讲了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娘怎么办?”
诸葛流云蹙了蹙眉:“你说的不无道理。”
顿了顿,又道,“童言无忌,终归是她亲外孙,她总归是欢喜的。”
这便是要强行送皓哥儿去将军府了。
荀枫面露难色:“不考虑让娘回府住吗?”
诸葛流云的神色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玲儿的丈夫谈话,他是上官茜的女婿,自然是希望上官茜回府颐养天年的,可……冷幽茹势必不喜,上官茜也不大乐意。诸葛流云就道:“这是你娘的意思,她习惯了清静的生活,人多的地方呆着不自在。”
荀枫没再反对,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霸着皓哥儿不准祖孙团聚的道理。
但诸葛流云失策了,不论他如何与皓哥儿做思想工作,皓哥儿都不答应去将军府,诸葛流云恩威并施依然无济于事,最后,诸葛流云摇头苦叹,只得找上了冷幽茹:“你劝劝皓哥儿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冷幽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似嘲似讥道:“劝皓哥儿什么?劝他去看害我母亲死不瞑目的人?诸葛流云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
诸葛流云拍了拍自己脑袋,愁眉紧锁道:“是我的错,和她无关,我不该答应你结果又食言,你要怨就怨我,别怪她。皓哥儿那边……”
冷幽茹驳斥道:“皓哥儿是她上官茜的亲孙,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指挥他做这做那?她有本事生了孩子不管,就别指望孩子孝敬她!”
诸葛流云碰了一鼻子灰,又气又无可奈何地走出了清幽院,刚走了没几步,余伯一脸凝重地迎面而来,在他身后,是满脸泪水的龚妈妈。
龚妈妈是上官茜的贴身妈妈,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全都是她陪着的,她一看见诸葛流云,便扑通跪在了他脚边,泫然欲泣:“王爷,夫人又难受了,您去看看吧……”
诸葛流云骇然失色,迈开步子就要离去。
偏这时,冷幽茹在岑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我不许你去!”
诸葛流云狠狠一怔!
龚妈妈也跟着一怔,印象中,她从没见过王妃如此强势的一面,一般都只有夫人敢这么和王爷说话的呀,但很快,她回过了神,哭道:“王爷!夫人的情况很危险啊!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一个人在将军府,孤单死了……”
诸葛流云的脚动了动。
冷幽茹放开岑儿的手,捂着肚子拦住了诸葛流云的去路,并冷冷地道:“诸葛流云!这是大周!你是我冷幽茹的丈夫!我不许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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