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仪端着一杯石榴汁,轻轻地咬着吸管,想要故作不经意却又满怀不信任地盯着并排而坐的吴庭轩与习苑荷。
兄妹?
表亲?
习苑荷甚至都看得出孙凤仪头上飞舞的满天问号了却要隐忍不发,不禁与吴庭轩相视一笑。
看到这一瞬间,凤仪轻咳了一声,幡然醒悟重新表示自己对此毫无兴趣。
“对孙小姐的大名早有耳闻,不若今日一见。”交际花最实际的任务,除了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涂脂抹粉,其实就是跟各式各样的人相处,处理各式各样的事情,所以,面对这个被宠坏的女孩子,她算是为庭轩解围,也会处理得当。
“耳闻?习小姐过誉了,难不成你在惠洋银行存过钱?”凤仪轻挑眼角地白了吴庭轩一眼,答了习苑荷一句。
看来真应了当初梁少美那句,孙凤仪只有对自己觉着有亏欠的人才会好,当时那个乖巧温柔的姑娘,好像一夜之前消失了,眼前的这个,竟让吴庭轩倍感陌生,好像她的本性凸显,让自己渐行渐远一样。
一阵心凉。
自私的人啊,如果你对于她的过去能够感同身受与子同气,便省了此番无谓的责怪。
习苑荷愣住了,看了吴庭轩一眼,发觉他的表情也不那么自然,想必是原本温馨平和的一家团聚场面,已经悄悄地被孙凤仪辣手瓦解掉了。
“哦,呵呵,我的钱一般都是存在泰和银行的。”习苑荷认为自己看起来比凤仪长两岁,便包容了她的找茬和责难。
正当三个人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朝吴庭轩行了礼之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庭轩点头。
“今晚潘师长在这里摆宴,我需要过去。”说罢他看了看凤仪,她还保持着那种冷漠的样子,让庭轩的心里着实很难过。
“小桐,帮我招待好凤仪,那边结束了我再回来接她。”发觉吴庭轩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的时候,孙凤仪睁大了眼睛,惊讶中还有被激怒的不满,更加狠命地把吸管咬瘪了以发泄。
“孙小姐。”
“孙小姐?”习苑荷叫了两声,孙凤仪才回过神来。
“孙小姐,”发现孙凤仪还如小孩子一般,倒让习苑荷松了一口气。“庭轩一直都提起过你,也早就想介绍我们认识,只是他军区最近都不安生,也没抽出空。”
“他是你哥哥?亲哥哥?堂兄还是表哥?”凤仪对这些客套啰嗦的话都没有兴趣,在吴庭轩面前伪装的那副漠不关心的嘴脸也不见了。好奇心本就重的她最最要紧的是要弄清习小姐与吴团长的关系。
“庭轩的母亲,是我的义母。”习苑荷说到这儿的时候,不易察觉的停顿中,饱含了一丝的悲伤和无奈。
“哦,”凤仪嘴角翘笑好似明白了,“那你是他家的童养媳还是和他定了娃娃亲?”她睁地滚圆的眼睛那么纯洁,叫人实在无法出言责备。
“孙小姐,我们是不是有误会啊。”看出症结所在的习苑荷决定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
“有啊,你还没解释完呢。”凤仪悠然自得地靠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兴趣满满地等待答案。
“既不是娃娃亲,也不是童养媳。”童养媳?可笑!依着她往日的出身,除非他姓吴的是皇亲国戚,否则,还没有谁能把她买进来做童养媳。
可是想到这儿,另一段回忆也不怀好意地来凑热闹,让她的仇恨感又增万分!从那日汤学鹏的冷遇,侯岚震的胁迫,到刚才,孙凤仪看似无意的误会,都叫她对那个门庭里的主母恨之入骨!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如此的母子,定不会善终!
因为这段恩怨的终结者,将会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最有资格将那个家族,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习小姐?”这会儿轮到习苑荷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中,孙凤仪来叫她了。
“哦。抱歉,刚刚,想起了一点旧事。”歉意过后,习苑荷正色道,“凤仪小姐,关于我的出身,上海这里的人也多有猜测,恐怕除了庭轩的亲卫兄弟,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哦?看似有点一级机密的意思啊。”
“也不是,只是现在,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与庭轩有所误会,所以,”
“所以你要告诉我?如果我知道的太多,你不会灭口?”
“要灭口,吴庭轩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儿?”
“你,”习苑荷的身世在上海滩的确显有人提起,好像约好了一样,更添不可告人的神秘之感,“你该不会是皇族后裔?”凤仪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好像猜中了一样兴奋。
“皇族后裔?”习苑荷越来越觉得孙凤仪是个可爱的姑娘,“如果我是,那么被灭口的就该是我了,你也看了之前的《长安逃》啊。”除了铁长安的私心之外,现实中,也有不少皇族亲戚在革命中遭到了杀害。
“简单地说,我娘去世了之后,庭轩的母亲,收养了我。”
凤仪的好奇瞬间变成了惊奇,这样凄苦的身世,本该梨花带雨地诉说,却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好像说的是戏里的故事,与己无关一样。
“怎么,孙小姐现在明白了,我们既不是堂兄妹也不是表兄妹,但是,我们是兄妹。”说到这儿,凤仪明显感觉到习苑荷时刻谨记的礼节,转而成为了一种充满信心与幸福的笃定和依赖。
庭轩和吴母一定待她很好,否则,以习苑荷的心气儿,又如何能深情至此。
此刻,凤仪忽然觉着自己从进门开始的种种行为,十分的乖张无礼,羞地脸色绯红滚烫,为自己惭愧不已。
比起流落民间寄人篱下的习苑荷,自己倒更像是那没教养的野丫头。
“习小姐,刚才,是我无礼了,凤仪在这儿跟你说声对不起。”终归还是世家调教出来的孩子,有错就认,才是对颜面最好的维护。
“不必如此客气。”习苑荷看到真诚道歉的凤仪,刚才少有的阴霾也散去了。“虚长你两岁,孙小姐若不介意,叫我姐姐。”
“好啊!但是,那总不能我叫你荷姐姐,你也捋着叫我孙小姐啊。”凤仪熟络起来,以前那精灵剔透的性子又回来了。“叫我凤仪好。”
俩人,撇去之前凤仪没头没脑的误会,现在真的像姐妹俩一样,谈天说地不亦乐乎。凤仪家里只有一个妹妹,性格又太过沉静安稳,所以亲姐妹反倒是没什么共同的爱好或者话题可说的。平日里,也就偶尔能见到方子孝的妹妹妍妍能够聊一聊,再就是向巍的姐姐向淼了。
凤仪一直敬向淼为长姐,有困惑有心情都会向她讨教,可惜向淼去了美国之后就很少回来,直至前几个月和胡润新回国定居之后,凤仪的姐姐和师长重又回来了。
爱闹腾的孙小姐一直都觉着向淼同井祎二人,气质如兰,风华儒雅,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凤仪再想象不出世间是否还有这样相配的完美存在了。谁想到她的淼姐姐居然“抛弃”了井祎,在美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祝福之下,也为井祎惋惜不少。
“俊斐哥哥,大家都说你和淼姐姐佳偶天成,那么你到底喜欢她吗?”凤仪抹了满嘴的冰淇淋坐在井祎在京都华翎后面的小院子里,享受着夏日树荫下的清凉。
“淼淼这个姑娘,是我认为对温婉贤德这个词语最好的诠释。”井祎望向花圃边上摆的一盆栀子花,洁白若雪,花如笑涡,极尽玲珑之姿,看地出了神。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凤仪也不抬头,只顾着吃冰激凌,却还没忘了那个问题。
“人人都谓我是品兰公子,享尽虚名,可我不过只是一介人罢了。”井祎一向平和静气,谁想今日寥寥数语,竟有这般的悲怆丝丝,叫人难以理解。
看到凤仪又要张嘴说自己没回答他的问题,井祎摸了摸她的头,如兄如父,“小丫头,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不懂。”回答地倒是干脆,“但我懂的是,你是品兰公子,淼姐姐小字雅兰,横看竖看你们都般配地惊天动地啊。”小小年纪的凤仪认为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看起来好看,就能够喜欢,能够相爱,能够白头偕老。
“你现在当然不会明白。”井祎丧气地回过头,目光再次停留在那盆随着偶有的清风微微摇曳的栀子花上,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里,荡漾着片片温柔。
“我与淼淼心意相通兼有灵犀,”井祎的声音忽而变得很遥远,好像是一个远走天涯的人,在默默地诉说,一份无法完整的爱恋。“可是,以她高华之气,更需要一个踏实能干的丈夫,来周全她的生活,并非我这种,只在这校园里读无用书,在花圃边悠然买闲的人。”说到这儿,井祎的眼睛从纯白的花瓣上游离,抛向了头上的青天,似乎向淼在他的心目中,是云朵,是青鸟,是一切的美好和自由,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有幸得之。
“而对于我,淼淼对我来讲,于生活和现实太远,她是书中的颜如玉,可遇不可求,想看之下,比之圣洁无暇的栀子花,倒不如灿若朝霞的石榴花,”
这是一句未完的话,也是井祎,看不懂自己的地方,所以,他无可奉告。
难道就是这样,向淼选择了实干精明的数学家胡润新,而井祎,只在与向淼相知相惜的念想中,笑看人生,追无所求。
是不是,比起栀子花的娇嫩易碎让井祎敬而远之,石榴花的朝气蓬勃,更带给他放松的真实感。
总不过是擦肩。
可是俊斐哥哥,如果这番话是你的真心话,那么为何这么多年想来,你的“善水斋”始终种满了郁郁栀子花,一袭繁华就像太阳的瀑布,跌落到了仙女的湖泊中,飘飘然地耀白一世。
偏拿因鲜艳而美好的石榴,来伪装自己,内心满满的却是一片栀子花海。
此善水,乍看之下,念做上善若水,不过在井祎的心中,该是独一无二的向淼。
向大小姐端庄嘉宜的举手投足背后,凤仪联想到的,却是怀抱栀子花,井祎满心溢满的落落之寞。
怪只怪,我们太过相似了。
凤仪一直都在怀疑,这个弱却不软弱的井哥哥,会不会为了一个无可替代的向淼,而一生不娶,为理想善终呢?
就算井祎狠得下这颗心,你又如何确定,雅兰小姐会忍得下这颗心?
习苑荷看着舞池里旋转的红男绿女,嘴角的笑意,说不清楚是为了应景的微笑,还是隐晦地嘲讽之意,或许久居此地,她早已看穿了你侬我侬背后的虚情假意。
如果面前是汤学鹏,你又是否能够如此坦然而清醒?
情,劫也。
“荷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凤仪从井祎的栀子花中醒过来之后,对神秘如海的女儿一般的习小姐的感情生活来了兴趣。
“喜欢?”这么一句,倒像她是个阅人无数的情圣一样,喜欢这种东西,都是虚幻。“有。”说的那么不肯定,连自己都心惊了一下。
“有?有还是没有啊?”在孙凤仪心里,能够这样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天下唯梁少美这个浪荡子是也。
“有。”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她也平静了不少。
“是谁啊?”凤仪的眼睛里再次闪烁着光芒,她赶紧坐了过来,靠在习苑荷边上,对这个“谁”表达了极大的兴趣,“谁这么积善积德能俘获习姐姐的芳心?”
“我,”正当习苑荷哑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凤仪一瞬间朝着她们桌子的右面看去,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满脸憋了通红,眼神猛然冷酷狠辣了起来,习苑荷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那张桌子的人无非就是一些富家公子小姐正在玩乐,没什么不妥之处。
“凤仪?”习苑荷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孙凤仪依旧不为所动。习苑荷心下感觉有些不妙,正考虑要不要把吴庭轩叫回来。
“荷姐姐,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下,很快回来。”这个声音冷硬的很?习苑荷抬头看了看她板着的脸,也没做声,只得任由她去。
“好。”
孙凤仪一步一步有些故作迟缓地朝着那一桌走过去,身上的凌厉之气没有随着缓慢的步伐而减少,反而愈加叫人生畏。她走的那样慢,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她在想什么?
终于,不想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如期而至。
“竹下,好久不见了。”甜腻的声音,阴郁的语调,这样诡异地组合在一起,摄人心魄。
坐在里面的竹下香织差点没反应过来,只是木偶一样机械式地抬起头,当她认出孙凤仪的那张脸的时候,因为心虚而脸色煞白,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做作的笑容。
“凤仪!”竹下小姐从座位上站起来,故作热络地朝凤仪走过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这种感觉,真的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意外重逢,充满了真挚的喜悦和情感。
“孙凤仪,没想到会在,这儿,上海,见到你。”忐忑不安的竹下想的是,您大小姐不是北平人吗,怎么混到上海来了?
“意外啊,”孙凤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不若说,剜了她一眼,“霍普金斯教授来上海游学,我作陪。”
“哦。”也不知她听明白与否,只是不住地点头。这桌的人都以为二人是老友,也不以为奇。
“各位,这是我在英国留学时候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孙凤仪。”竹下香织害怕极了孙凤仪的眼神,因为她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孙小姐是否知晓,所以心一直悬着,想要尽快转移孙凤仪的关注点。
凤仪只是冲着这群人笑了笑,并未多言,她转过脸看着满脸尴尬的竹下,觉着无比好笑。“霍普金斯你记得吗?是墨礼的教授。”
墨礼,方墨礼。
阴云布上竹下香织的额头,尽出虚汗。“墨,墨礼的教授啊,我,我不太,认识。”
“哦,是哦。”凤仪今天铁了心要让竹下香织不可见人的丑一路出到底,“白胡子老头有什么可认识的,方墨礼你是认识的哦?而且还很熟哦?”不等竹下凉子违心地要否认和方子孝也不认识的时候,就故意地不冷不热添了这么一句。
“香织,我们之间好像生分了许多啊,真是可惜这么多年的同窗之情,想当初墨礼还活着的时候,咱们,可是相熟的很啊。”竹下的一群朋友都像看戏一样盯着他们俩。
“哦,是,那个,对于墨礼的死,我,你别太伤心。”
“死了好几个月了什么心都禁不住伤啊。死地干净还好,万一死地一塌糊涂负债累累,只怕难能安息。”
“负债累累?”孙凤仪说的话她越听越糊涂了,那张清秀淡雅的脸庞逐渐被怀疑和恐惧铺满,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
“方大公子是总理的独子,钱债自然不会欠,怕只怕欠了一屁股情债,做鬼都得被拖累,真是可怜。”终于点到位了,她有些恶狠狠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竹下。
“情,情债?”可怜的看来是竹下小姐,这会儿都有些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香织,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请这位坐下来喝一杯。”一个男人听着二人的话音有些不大对头,孙凤仪气势逼人的样子,一看就是上门来讨债的主儿,想要替她解围。
“不用,朋友叙旧,情意真,则不假酒。”凤仪连头都未回,直接轻轻一挥手,轻盈地拒绝了,还是这样正面对着竹下。
这么一下,居然叫对方感觉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服从,乖乖坐下了。
“凤,凤仪,你,你没事?”她其实想说的是,凤仪,你的情绪好像狂躁症的前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当有事。”原本香织期待的回答是,没事就不能来找朋友聊聊天了?如此的话,倒还要顾及着颜面,推脱着不至于会爆发,谁想孙小姐已经明打旗号来下战书了。
“竹下香织,我问你,我只想从你嘴里亲口听到,真话。”不等竹下再问什么事,就被孙凤仪噎了个正着。
“你和方子孝,是不是背着我,暗度陈仓了?”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震撼到了,表情统一地整齐,都是满脸的愕然,然后整齐地看向柔弱的竹下香织。
“暗,暗度陈仓?”可惜的是,这个日本女人的成语学的并不如的她的口语国好,她没有听明白。
“怎么,要我说的更直白一点你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孙凤仪朝着瘦弱矮小的竹下逼近了一步。
孙凤仪身材高挑,虽然今天穿的鞋鞋跟很矮,却让她气势不减,使得心虚理亏的竹下在她的阴影里,更加恐惧。
“你,解释给她听。”凤仪盯着竹下的表情,朝着刚才邀她喝一杯的男人伸出手指。
那个男人,面对寻衅的女人,本该呵斥制止,而现在,却鬼使神差地朝着竹下声音微弱地说,“暗度陈仓是,”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竹下此刻平静了下来,她明白孙凤仪发现了她与方墨礼之事,无从辩驳,眼见孙凤仪一股子杀气,更只能安然接受现实,娇柔的脸庞也恢复了安宁之色,与子孝家里的蝴蝶兰,还真真有几分神似,方子孝啊方子孝,凤仪哀叹。
可她是如何得知的?因为方子孝意外去世之前,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孙凤仪也并未发现什么端倪,谁想人都入殓多时了,这段陈年旧事居然大白天下。
“你是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还是明白了你做的事?”
“凤仪,我,”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生落,一个红红的手印,干脆地落在她的脸上,渐渐要肿起来。
“你!”
“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下地狱去问方子孝!”说罢又是一个耳光,竹下香织含辱的同时,她的朋友也被孙凤仪的举动激怒了,纷纷站了起来,朝孙凤仪围过来。
“这哪儿来的疯女人!把她扔出去!”刚才那个被孙凤仪使唤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也强势了过来。
凤仪丝毫不搭理他,只看着嘤嘤捂着脸哭泣的竹下,解气不少。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再大的火气,也消散大半了,只是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免不了怒气横生。
“这位小姐,你先是出言不逊,接着又出手打人,是否太过分了。”有个年轻的姑娘出来,拉住了生气的男人想要同凤仪讲道理。
孙凤仪慢慢转过身,第一次面对他们,眼角暗含的锋利叫周围的人不由一退,紧接着她笑意浮上来,“出言不逊?出手打人?我打的就是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私人恩怨,不想误伤的,就别掺和进来!”
“这小娘们挺横啊!”有个男人忍不住这样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低声下气,就要冲过来的时候。
“各位怎么玩着还玩上火了?”习苑荷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凤仪的身后,得体地冲他们笑了笑。
“习?习苑荷小姐?”他们没想到习苑荷会出面过来解围。
就不用说习苑荷在百丽宫里近似老板娘的地位,就算是在大上海,黑白两道也得给几分薄面,自不用提这些不知道哪儿来寻乐的纨绔子弟。
习苑荷略略欠身,在凤仪身后拽了拽她,想要平息这场纷争。没想到凤仪却不领情,不依不饶。
“我还没听你亲口说呢,竹下香织!”
“打都打了你怎么如此蛮横霸道?”
“欺人太甚啊!”
“说啊竹下香织,背后这些事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你那点偷鸡摸狗的勇气都哪儿去了?连承认都不敢了?!”越说越愤怒的她顺手抄起一杯酒就朝她脸上泼去。
“啊!”竹下香织先是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又紧闭双眼,眼泪从皱起的眼皮下面哗哗流出来。
“香织!”这些扑了过去想看看她怎么了,原来凤仪拿起来的酒杯里装的恰巧是威士忌,烈的很,进了眼睛烧疼了眼球。
“快去洗洗。”习苑荷也有点紧张了,立刻拜托她的朋友送她去清洗一下。
“无法无天了!”一个男人举起手就要朝孙凤仪打过来,却被一只刚劲如铁的手握住,抬起头,看到了寒冰一样冷冽的眼神,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想干什么。”低沉的声音,压迫一样的质问,男人悻悻地收手,因为他看到了来着一身沪系的军装。
在这个道德逼近沦陷,明遭到洗脑,制度还未成型的特殊时间里,一身军装,就是权威,也是答案。
“她,她打了我的朋友。”男人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因为吴庭轩的脸色铁青,看起来火气不必那位出手打人的孙小姐小。
竹下香织好像生怕有人指控孙凤仪的时候没有人证,硬是不愿意去洗脸,只是她的女伴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睁着通红的眼珠泪水满面,浑身哭地颤抖,更加凄惨了几分。
听起来是孙凤仪理亏,毕竟出手打人是不对,可是偏偏她还一副理直气壮,似乎那两巴掌还没打过瘾的样子,吴庭轩看到习苑荷皱着眉头朝自己使了使颜色,然后正抓着孙凤仪的胳膊,担心她一个冲动又赏竹下一个耳光。
竹下香织红红的的眼睛可能是哭的,或者是酒精刺激的,可凤仪的眼睛同样通红,却是一副杀红眼的疯魔状。
要让她尽快离开。
吴庭轩示意习苑荷带孙凤仪离开,自己来解决这个烂摊子。
也许是孙凤仪的力气都被怒火用尽了,软蔫蔫地任由习苑荷把她朝百丽宫外面拽去。
“别走!还没个说法就想走?!”另一个男人以为孙凤仪想溜,立刻喝止,却被吴庭轩一个眼神给吓地住了口。
“怎么,竹下香织还没挨够本小姐的耳光吗?”还没等到吴庭轩开口,孙凤仪用力甩开了习苑荷径直折返了回来,吓地竹下香织直往她朋友的怀里缩。
“凤仪!”吴庭轩不能眼看着风波再起,更何况潘劲松还没走,如果看到这一幕,恐怕也会牵连到他,于是严厉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孙凤仪再次坠入到元神魄散的状态,看了吴庭轩一眼,他的眼神比起刚刚的语气,要温和许多,满是关心和担忧。
气也出了,走。
“说法,我来替那位小姐给个说法。”吴庭轩说罢,这些人也减了气势汹汹,因为这场面看起来听八分,都是竹下香织做了偷情之事,而刚刚扇人的那位,正是所谓的“正室夫人”。所以也平复了心情都坐了下来,好像想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这里,我先替她道个歉,抱歉,打人,总归是不对的。”同时,他冷淡且带有警告性地看了刚才想要打人的男人一眼。
“但是,”声音略微抬高,“我了解她,定是事出有因,否则,这位小姐,为何不反抗呢,恐怕是理亏于人。”虽然吴庭轩没有看她,竹下香织抽搐性地抖了抖身子,好像害怕孙凤仪再来找后账一样,而她的朋友们,也无言以对。
“你们一定也不想,你们的朋友,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旧事而失了面子,女人嘛,有些方面的事情,还是要顾忌的。既然歉我也已经代她道了,此事就作罢。”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看到这伙人再无人出头,吴庭轩甩手离开。
“凤仪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毛躁”习苑荷拉着还气地发抖的孙凤仪,实在担心。
“荷姐姐,这事你不要管,我说了,这是陈年恩怨了,你们也解决不了。”看到竹下香织的脸,方子孝的面孔再次浮现眼前,不仅引出了往日的回忆,连孙凤仪的眼泪,也点滴滑落,比起受欺负的竹下,更可怜几分。
“好了好了,我不管是什么,既然气也出了,你就别再生气了,等会儿庭轩出来,”
“孙凤仪!”习苑荷话音未落,吴庭轩就火速从百丽宫里追了出来。
“干什么。”孙凤仪只是低落地爱答不理了一句。
“该我问你,你都干了什么?你知道这样当众挑衅伤人的后果吗?如果今天小桐不在场,我也不在,你会怎样嘛?!”吴庭轩的担忧不无道理,孙小姐无论如何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真的惹恼了那些男人,后果很难想象。
“你冲我吼什么!”孙凤仪被彻底激怒了,“做了见不得光对不住人的事儿的是她竹下香织,我有什么可顾忌可害怕的!”
“我知道理亏的是她,可是她受了伤又一言不发,明摆着是要让那些男人欺负你替她报仇,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关心则乱,关心孙凤仪,则让吴庭轩失了分寸。
“你说什么?”原本尖锐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连吴庭轩也不由地退缩了,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凤仪,我,”
“连你也要替他们来教训我!好,很好!”她甩开习苑荷转身就要走,谁想没走几步就干呕起来,一个晃悠人摔倒在地上。
“凤仪!”顷刻间吴庭轩感觉自己内心膨胀的焦虑就要烈焰成灰,他快步过去扶起了晕倒的孙凤仪,在心里狠命地骂自己口不择言,叫受尽委屈之苦的她还要受自己的责备。
望着凤仪惨白的脸,已经分不清是因为病的,还是刚才被气恼的。他也忘记了宜兴来之前大夫和方子妍的嘱托,凤仪的轻微脑震荡,不能受刺激,否则会承受不住而突发晕厥。
眼冒金星的凤仪微微缓过劲来,朦胧中看到吴庭轩按着自己的人中,习苑荷满脸惊吓地偎在旁边。
猛然抬头,横眉冷对地看了一眼吴庭轩,“你放开我!”然后使劲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但是又头痛欲裂,毫无力气。
“庭轩带她去看下大夫,她今天心情太过激动,伤到身子就不好了。”习苑荷也过来扶住了孙凤仪。
“好的,那你回去,我照顾她就行了。”说罢不由分说抱起孙凤仪就朝着汽车走去。
“你放开我!”不禁又瞪大了眼睛,似乎希望这样恶狠狠的眼神能将他逼退。可是,如果他真的走了,你会潇洒到仰天大笑不留遗憾地离开吗?
一股温热的眼泪,划过脸庞。
凤仪从没这么委屈过,孙家大小姐从没受过委屈,自打离开北平起,一桩桩一件件,都排山倒海千斤沉重地朝她袭来,狂风暴雨后打地她毫无还击之力。
也是第一次,她感到自己的养尊处优是这样无用,从她耍性子耍地方子孝丢掉性命开始,一切,就朝着错误的方向,再不能回头了。
她停止了对吴庭轩的愤恨,停止了吵闹,就这样安静地任由吴庭轩把她抱上车,好像有太多的事情,想要理清楚。
习苑荷站在繁华的面前,给心地留了一片宁静的孤独,看着远去的他们,百般滋味。
当年自己晕倒在街上的时候,就是庭轩哥哥这样背着自己回家。
叫小桐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因为有他在。
汤,程,术。
闹事过后,流泪的终究还是自己。
凤仪,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自打我到吴家以来,庭轩从没有带过女子来给他的妹妹认识,你是第一个。
凤仪,不要误会庭轩,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该明白的。
习苑荷的眼神里,有几分莫名的依恋,和沉迷,把吴庭轩送到了自己到不了的远方,送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睫毛下,是心疼的阴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