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激情四射的声音就知道他们心潮澎湃。他们一遍遍喊着口号:
“打倒走资派!”
“保皇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时,红雀在队伍中看到了哥哥丁咚,小花看到了姐姐小荷。她俩分别钻进队伍,向自己的哥哥姐姐靠近。
“哥,你怎么在这儿?”红雀着急地问。
“什么话!今天我们要和保皇派决战,没我行吗?!”
“决战?”红雀感到吃惊,她明白决战就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是最严峻的战斗。“哥,‘决战’会死人吗?刚才打枪是不是有人死了?”
“有人受伤了。”丁咚低声说:“你知道受伤的是谁吗,是箫晓!他今天本来是去学校取复习资料的,唉,只怪那小子不小心,枪走火,箫晓倒霉了。他伤的很重……刚送到医院去了。”
“啊……”
红雀急匆匆走了,她在人缝里东瞅西瞧,想找到大伯葛春江,可一直没看到他的影子。担忧和恐惧占据了红雀的心,她担心哥哥出事,又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哥哥,便飞快地往家跑。她想,如果母亲来点厉害的,想必能劝哥哥回家。
红雀满头大汗跑回家,母亲不在,她便跑步去找姥姥。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姥姥家,姥姥正在做饭。
“姥姥,你去管管哥哥和小荷姐,他们在街上参加武斗呢。”
“什么,武斗?!”
身上的围裙还没取下,翠姑拔腿就往街上跑。已近古稀之人,没跑多远就感体力不支,不得不跑几步歇一下,喘口大气再继续跑。
跑到街心,她看见蓬头垢面笑个不停的水枝。
水枝怀里依旧抱着破布包裹,一手挥舞着,一边跑一边喊。
“嘻嘻……造反啰!……造反啰!”
这时,只见金洋洋带着一个十分矮壮的青年男子走过来,他俩手臂上的红袖章上写着“甲壳虫战斗队”。
“笑邪子,你个狗地主婆!”
金洋洋喊了一声,追上去,一把夺下水枝怀里的破棉絮扔在地上,还朝破棉絮狠狠地踩了一脚。矮个子随手拿出一条粗麻绳,和金洋洋三下五除二把水枝捆绑拿下了。矮个子蔑视地瞅着水枝,说话声调怪声怪气。
“咿哟喂,笑邪子呀,笑邪子,你个地主婆,也想兴风作浪了是不是。”
水枝空洞的眼睛好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她瞅着远处某个地方,一个手指放在在嘴边,神秘地说:“嘘,造反了,造反了……”
“啪”的一声,金洋洋抡起巴掌甩了水枝一耳光。“他妈的,你个老不死的地主婆也想造反,啊!我看你是活腻了,这反是你造的?你他妈的想造谁的反啊?你这个地主婆,你说,不说今天打死你!”
“嘻嘻……”水枝在嘻笑中被绑了个结实,她脸上现出了几个呈猪肝色的手指印,那猪肝色伴着她那扭曲的笑容和着那沙哑的笑声,在混乱的街头成了和谐的一幕。现在没人在意打人与被打,况且是造反派打疯子。只有少数几个人围上来,默默地看一眼,走开。
“你们……不要这样啊!她只是个疯子,”翠姑出现了,她气喘吁吁站在金洋洋面前央求他。
“你是她的什么人?”金洋洋盯着翠姑,厉声问。
“你不认识我?我是革命群众啊。”
“是革命群众就不要护着地主婆。走开!我们要把她带走审问,看她想造谁的反。”金洋洋鼻子哼了一声,有些自鸣得意神经兮兮地对矮个子说:“哼,搞不好啊,她根本就不是疯子,是个隐藏最深的女特务!”
“没错没错,队长的警惕性真是高。”矮个子附和着说。
水枝被金洋洋推搡着带走了,她面无惧色嘻嘻笑着,那笑声让翠姑觉得背脊发凉,凉气直透心底。
翠姑望着水枝的背影,心里犯嘀咕:看来,水枝怕是活到头了,这一回,贞香救不了她了……
翠姑替水枝担忧,眼里露出迷茫,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连疯子也不放过。
突然,她想起了自己上街的目的,“咚咚咚”又迈开脚步。
她走着,走了几步再想走快却走不快了,瞅着满大街摩肩接踵的人,无可奈何。好些天没出门,怎么乱七八糟!她心里抱怨着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一不小心就冲撞到人,被她冲撞的人看也不看毫不客气地用脚踹她,用胳膊肘顶她。
那边队伍有一堆人,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木工厂的大小伙子们,她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有挤进去,她感到衣裳被汗水濡湿,凉风一吹冷飕飕的,气恼的是不但没挤到里面,反而被挤出圈外了。她在人群外踮起脚张望,好像看到了丁咚,使出浑身力气大喊。
“丁咚!”
她的声音很大,但被嘈杂声淹没。她身边的人听见了叫声瞅她几眼,她感到这些人的眼光不友善,但顾不了这些,只是改了改口,大声叫着叮咚的大名。
“高兴!高兴!”
丁咚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好像是姥姥的声音,他不禁把铁棍往地上一趸,叫道:“姥姥!我在这儿。”
丁咚伸手来拉姥姥,翠姑在他的协助下挤进人群。她一眼看见丁咚手中的铁棍,就像看见了毒蛇猛兽,倏地想起了老道士的告诫。在她看来,丁咚不能行武,远非从军或持枪,习武或掐架,而是包含一切可以械斗的武器装备。
翠姑二话没说,拽住丁咚就要他跟自己回家。
“走!放下家伙,跟我回去!”
当着革命战友的面,丁咚觉得难堪,他用力挣脱开姥姥,嘀咕。“姥姥,你干嘛呀!革命不能当逃兵。”
“革命……革命,”翠姑重复着这两个字,压低嗓门对丁咚说:“吃大麦饭,喝地瓜汤,豆腐做不成,也吃不上,连火柴都要凭票买了,再革下去,真的没命了。我说,这个命还是不革的好。”
她说罢死死的拽住丁咚,用力往人群外奔,丁咚第一次感到姥姥真蛮横不讲理。翠姑的言行使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有些骚乱。
这时,一个头戴军帽,还长着一对金鱼泡泡眼,貌似造反派小头目的男子挤进来,他看出端倪,向翠姑逼近。
“哎呀,老太婆,你这是干什么?丁咚绝对不能走啊,你看,”他手指周围,“大家都在这儿坚守阵地,你拉他走就是害他,知道吗?”
“他必须跟我回去!这兵荒马乱的……”
“什么?”金鱼眼厉声问。
丁咚马上制止姥姥说下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兵荒马乱,那是解放前……小心把你抓起来。” 说罢,丁咚又大声说:“姥姥,你回去吧。”
翠姑长长的叹息一声,跺跺脚,终于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她茫然的走出人群,心底又着急上火起来。心想,丁咚遵从家训没有从军,就是为了免灾避祸,如今端上铁饭碗,已成为工人阶级,可好端端的参加武斗,这铁棍和真刀真枪有什么区别,都能招来杀身之祸。她感叹道,老天爷啊,你怎么了?
翠姑想着,怨着,无可奈何又在人群里挤进挤出,她要寻找火柴厂的队伍,在那里把小荷找到。
翠姑无可奈何,心里抱怨起她贞香来,怨她没管好儿子。
贞香也听到了枪声。她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关好幼稚园的门窗,匆匆走出院门。想到了丁咚和红雀,她向街心最嘈杂的地段走去。半路上遇到红雀的同学小娟,小娟说学校下午停课,红雀已经回家了,贞香松了口气。她转身去木工厂找丁咚。工厂门卫告诉她,全厂都上街去参加游行示威了。门卫还莫测高深地笑问,你想参加游行,那就去吧。贞香摇摇头,悻悻然回家,她不想参加游行。
这时,胖嫂突然从巷子口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的胖嫂已不是街道办主任,她整天把自己和两个小孙子关在家里。此刻,也许是街上的动静惊动了她。她一把拽着贞香的胳膊,瞪大眼睛告诉贞香:“你知道吗?水枝被金洋洋绑了,现在也不知去向。”胖嫂说罢放开贞香的胳膊,叹口气,嘴里唠叨着,“唉,这世道……和水枝一样,都中邪了!”
贞香匆匆去了金家,金家大门紧闭。她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往街上去。
她沿途打听水枝的下落。
“请问,您看见一个女疯子了吗?”她拦一个中年男子问。
“请问,笑邪子水枝……您看见没有?”她问一个妇女。
她还问了几个青年和老人,人们均对她报之以冷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