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无人居住的老宅此时显得破败不堪,屋前屋后虽被积雪覆盖,看不见荒草,但一片寒凉可见。夹着小雨雪的寒风阵阵,风声格外凄厉,在这晚间听起来好似有人在哭泣。
踏进老屋时,一望满眼黢黑,贞香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高家被日机轰炸的惨景,一阵恐惧袭来,不禁搂紧红雀。
丁一芳放下背上背着的大包袱,走到了最前面。他拿出临行前丈母娘给的手电筒。他尽量用轻松欢快的语调对妻儿说:“好啦,到家了,你们先坐下来休息,我来收拾吧。”
他摸索着找到油灯,从包袱卷里拿出一瓶豆油,往灯盏里添满,拿火柴点了它。灯芯乍一被烧,爆出火花,一家人坐下来,满眼都是惊异。
丁一芳说,这下好了,一家人团聚了,坐在床上,一把搂住贞香和丁咚,激动的眼眶发热,喋喋不休。
“好啦好啦,一切都好了!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离了,永远不分离。”
“……再也不分离了,永远不分离。”丁咚重复着父亲的话,看看娘,又看看爹,好像在品味这句话的含义。
红雀咿呀着从贞香怀里溜出来,一步步爬上丁一芳的膝头,她坐到他的膝盖上,两眼瞪着他。
红雀的神情很新奇,那双眼睛忽闪着,好似看见了可亲的大动物,陌生、好奇,忍不住要去亲昵。丁一芳心里扑腾一下,立刻抱住她,他感到兴奋而有趣,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满心欢喜地嘟囔着。
“哎哟小宝贝……贞莲……你给了我一个好闺女,爹的好闺女……多谢神灵啊……我丁一芳有闺女了。”说着,他用下巴咯吱红雀的脖子,红雀咯咯笑了,笑着笑着,她小嘴发出愉悦的奶声:
“爸……爸……爸……爸……”
“哎呀,红雀会说话了!她才九个多月呢!”贞香一声惊呼,一家人围着红雀开心地又笑又赞,把红雀乐得嘻嘻笑不停,又连连叫了几声爸爸。
一家人顾不得收拾整理,围着小红雀教她学说话,“叫妈妈、哥哥……叫啊!”可红雀只会叫爸爸,丁一芳说,你们别着急,以后都会叫的。一家子高兴笑闹了小半夜,天快亮时累了困了,来不及收拾床铺,挤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年初一住进了自己的窝,接下来一连几天丁咚带着红雀玩耍,夫妻二人忙着采购、清洗,房前屋后整理,一个新家又建起来。
今天,家里终于忙活得差不多了。四口之家有了一个像样的安生之所。他们像镇子上大多数人家一样,屋后有一个小院子,院角有一个砖头石块垒起的厕所。由于久无人居,小院子丛生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经过铲除修整,小院子也变得整洁明亮。
这几天一直忙碌着的丁一芳干完这一切,突然独自不语,显得心事重重,行为怪异起来。他在屋前屋后叨叨自语,不停地转悠,一会儿看着院子里那棵自己亲手种下也已长大的石榴树,颇感欣慰地点点头,一会儿又在植物掩蔽的厕所门前发愣,站着好半天一动不动。
贞香和丁咚都觉察到了他的怪异行为,丁咚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别打扰他。”贞香叮嘱儿子说。
傍晚时分,丁一芳不顾儿子和贞香诧异的目光,独自一人向护城河边小竹林走去,丁咚迈步想尾随跟着去看个究竟,被贞香拦住。
直到夜深人静,丁一芳才一头露水地回来。那时,红雀和丁咚已经睡了。贞香在床前油灯下做针线活儿。
夜里,繁星闪烁,在竹林徘徊许久的丁一芳回到房间,他瞅着坐在床前的贞香,像梦游似的慢慢地走近她,紧挨着她坐下。他轻轻拿开她手上的衣服和针线,再轻轻揽住她的腰。那缓慢而轻揉的动作就像怕惊动她或是惊动黑暗中的精灵一样。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贞香,我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他说完这一句,叹了一口气。“我害怕……我担心……我没想到还能活到今天……”他在她耳边一阵厮磨,又双手撑开她,凝神仔细望着她说:“我……我要好好看看你……”
他冲动地拉她入怀,把她像一个孩子似的抱起来,虽然很吃力,意想不到地吃力。他让她在自己宛如圈椅般的怀里躺着。他看看她,又紧闭双眼,似乎不敢相信他和她团聚了,又看到了她的模样,听见了她的声音。她,自己的妻子,贞香,这在逃亡途中千呼万唤的名字,千里万里牵引他回归的源泉。
“贞香……我的贞香……”他断断续续地叫道,看着她略显苍白、憔悴然而依然美丽的容貌,看着她那双闪耀着泪花的眼睛。他鼻息炙热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嘴唇,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肩膀,嘴里不停地说:“好香……好香……”
一阵紧紧的相拥后,他开始用颤抖的双手解开她的衣扣,脱去自己的衣裤。可是,悉悉索索一阵颤抖,妻子的身体宛如娇丽的丝缎,自己的躯干却如一片褴褛,他突然感到动作中极度的心慌与胆怯,头上竟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一阵惶恐,感觉自己不像一个男人,除了冲动却没后续之力,为此,剧烈的战栗起来。他感到心里的惶惑和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像大厦坍塌般颓然倒在床上。
他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我……我成废人了……”
这时,贞香也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丈夫,内心五味杂尘。
她靠近他,摩挲着他的脸颊,他的手背,他的胸膛。
“别气馁,也许一会儿就好了。”
她悄声细语,抚摸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来,我们再试试……”
她引导着他在自己身上寻找柔情的动力和源泉。她此刻做的一切,正是之前丈夫对自己所做的。
她在情感的海涛畅游,可他却身体僵持,萎缩,宛如一堆废墟。
一次次,一处处,一切徒劳。
“我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别瞎说。”
“是的,是的,我成了一个废人……”
她搂住他,他埋在她的胸口抽泣着:“贞香……我成废人了,是的,我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
她抚摸他的脊背,他却一把推开她,伏在枕头上痛哭。他泪雨滂沱,像孩子一样的哭泣。他捶打着自己的头,捶打着枕头,那嘎哑而深切的哭声把她的心揉碎,震颤。
她含着泪,紧贴他的脸说:“你别着急……会好起来的,别着急……过些日子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他还在低声呜咽。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扳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怎么了?你还是当年骑马奔跑在汉河堤下,救人于水火的丁一芳吗?你要像他那样,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
“能吗……还能吗?”他啜泣着摇头。
“一定能!”她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地点头。“你要相信,一定能。我来帮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