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来临,气象一新。虽然人们还照样穷困,战后的一切还在兴建之初,可解放了的城镇群情振奋,百姓们从腊月中旬开始准备,不顾大雪纷飞,把街市忙乎得花团锦簇,一派新气象。
大年三十响起了阵阵锣鼓鞭炮,门前已经有踩高跷,走花船,舞龙灯的。
东门十字街口,李家豆腐店尽显风光。
门前灯笼高挂,周围埋上了竹竿,四周用红绳连接起来,屋门前中央还建了一个大棚,棚子四面立着四根高杆,每面都挂着一串自制的五星红旗。风中,红绸小旗迎风飘动,飒飒作响。
李家这番景象出自葛春江之手。
翠姑和贞香的执意邀请,让葛春江带着儿子箫晓妻子桂娟来团年,吃年饭。今天一大早,春江带着一群孩子在大门口放鞭炮,吃罢早饭又领着他们逛街市,看龙灯。
贞香忙过午饭又将要准备晚上的团年饭了。准备年夜饭前,她手提盖有布幔的竹篮匆匆出门,匆匆消失在巷子尽头。
她疾步走着,走过巷子,出了东门,穿过一片竹林,近乎小跑地来到东门郊外那银装素裹的寒庙前。
她对着冰冷的手哈气,跺去脚上的积雪。雪停了,大地皑皑白雪,茫茫一片。她站在大树下习惯的叫了一声。
“水枝,吃饭了!”
其实,这庙里根本就没有水枝的人影。贞香清脆的叫声好像是在这荒野城郊给自己壮胆。
她走进庙门,把篮子放在庙门一角。
这是一座小庙,里面供着土地爷,从前大概香火旺盛,但是现在很冷清。土地爷的牌位像一个光杆司令突兀地立在神龛里,牌位上满是灰尘。庙的墙壁上还挂着“有求必应”的一块木匾,匾破了一角。神龛前有一张缺腿的供桌,桌上有个香炉,里面却没有香火。
贞香从篮子里拿出三支香和一盒火柴,插上香,点上火,双手合十,对着牌位作了一个揖,微眯双眼虔诚地念叨。
“土地爷,多谢您让水枝在这儿栖身,您老大慈大悲,保佑她无病无灾……多谢了!”
她把篮子里的食物取出来,摆放在供桌上。这是两大块烘烤的锅盔和一个铝盒装着的冒着热气的豆腐青菜汤。
就在她的祈祷之时,水枝姗姗来迟。
远远望去,水枝的怀里抱着个布娃娃,那是贞香给她做的。贞香用蓝白相间的布和旧棉絮缝制了一个有头有脸四肢健全的大布娃娃,替换了过去那一堆破棉絮。这娃娃上身还穿着一件小褂,咋一看很像婴儿时的小喜。
让水枝只认这娃娃而不要那堆破布烂棉絮,贞香颇废了一番心事,扔下,捡起,再扔下,再捡起来扔,训练了好半天才见效。
此刻,水枝机械似移动着僵硬的步子走来。远远看去,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上戴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顶棉帽,要不是怀里抱着娃娃儿的母性姿态,乍一看真分不清是男是女。
水枝慢慢走来,走进庙里,虽不像过去那样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句“小喜睡着了”的呓语,但仍然望着虚无的前方,不时嘻嘻发笑。
贞香看着她,她却熟视无睹,径直从贞香身边走过。
水枝看见供桌上的食品,霍地松开两手,怀里的娃娃落下地。
水枝伸手抓起供桌上的锅盔,狼吞虎咽啃起来。
“慢慢吃,别噎着。”
贞香提醒她,捡起娃娃放在草床上,然后上前端起盛装汤水的饭碗,揭开盖子送到水枝的唇边。水枝咕嘟咕嘟几大口,连汤带菜喝下了半碗豆腐青菜汤。
贞香把水枝按在一个木墩子上坐下,从篮子里拿出木梳给她梳头。她顺从地坐下让贞香梳头,继续啃着手里的锅盔。
打住了饥饿,这时水枝的吃相变得缓和了许多。
从水枝的脸色看,已褪去蜡黄,有了血色。曾经纠结的发丝早被贞香剪短了,梳通后顺在耳侧,身上的棉衣棉裤没有臭味,脚上的胖头大棉鞋虽然脏兮兮的,但完好无损。
两年前,贞香让钢伢子协助,摸清了水枝的足迹和活动规律,以食物引导水枝在这土地庙常住下来。
在贞香的关怀和庇护下,或许还有这土地爷的保佑,水枝捱过几番春夏秋冬,竟然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水枝吃着锅盔,喝完菜汤,时不时望着虚无的某处嘻嘻一笑。她又拿起娃娃抱进怀里了。她一只手臂搂着,头看着臂弯,晃动着身子,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棉絮。
贞香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我走了。”
水枝专注地盯着某处,她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贞香习惯地对她说着从没回应的告别语,收好饭碗离庙而去,她要急着回家忙年饭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