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墓地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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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就是高家坟地。雨总算停了,太阳一下子露出了笑脸。就在小喜和丁一芳别扭时,从墓地东侧那一片稀疏的松树林里有一群骑兵正跑过来。骑兵后边,是齐刷刷一大片着黄衣和垂耳帽的人群。两队兵马会合后,他们沿着南北大路向高家湾扑去。那群扛着乌溜溜铁筒子、戴着垂耳帽的步兵跟着骑兵,一窝蜂般正涌向高家湾。

    汉水长堤下的芦苇荡中有一群野鸭子被惊飞,“扑棱棱”从头上掠过,小喜仰头看了煞是新奇,丁一芳伸手掩住小喜正要惊叫的小嘴。“日本鬼子来了,别惊动他们!”

    一眼望过去,高头大马上的日本人个子都短短小小壮壮的,但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境,坐得很笔直。他们的腰挺着,头昂起,一张张脸都被雨后耀眼的阳光照得白咣咣的,像一个个洒了面粉的白锅盔。那些高头大马也昂着头,摆出一副随时就要奔跑的样子,但它们自从来到这江汉平原后就没有畅快地奔跑起来过。在这广褒无垠的地面上,阡陌纵横,长江汉江带出的河汊湖堰比比皆是,芦苇丛生,高头大马们只能亦步亦趋或小跑,缩头缩脚地行进。

    马上的人忽上忽下,他们都用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两腿劈开像枯树杈。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在路边停住,它翘起尾巴根子,顿时一团团粪坨屙出来,摔在地上。马背上的人急不可耐地用腿后跟撞击了一下马肚子,黑马仍然站着不动,但马头晃动起来,仰头嘶叫了一声,直晃得嚼环哗啦啦一阵响。

    丁一芳看清了马路上的情况,带领贞香和小喜拨开一丛茂密的荆棘,快速闪到一边,倏地闪进一个巨大的坟墓后面隐蔽起来。

    突然,不远处一阵青烟冒起。少部分带着垂耳帽的日本兵并没有极速前进,而是辗转在坟地,有个士兵屋里哇啦随心所欲的点了松树林。霎时,噼噼啪啪的响声连成一片,夹杂着骑兵咿哩哇啦的嬉戏声和浪笑声。

    贞香渐渐感到胸膛里越来越被恶浊的气体而充满,仿佛随时都要爆炸。更加不能忍受的是,面前不远处的灌木枝条被烤出了一层黑幽幽的油,烟熏火燎,一股夹杂着火星的热浪扑过来,那些枝条哔哔叭叭地烧着蔓延开来。小喜忍不住了,他呛着咳嗽了两声,贞香抱着小喜就要从灌木丛中跑出来,被丁一芳一把拉住。

    往哪儿躲,藏到何处?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情急之下,丁一芳发现了一条活路,是那墓碑后的洞穴。墓碑后,是这片坟地里最大的一座坟墓,枯草藤蔓间好似不久前曾被人动过,

    触动藤蔓后的砖缝,便有一块活门可以推开。丁一芳无意间发现了活门。他不由分说推开活门,把身上的包裹塞给贞香,把贞香和小喜推了进去。他急切的叮咛着道:“千万别出声,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你也进来吧!”贞香拉着他的衣袖说。

    “不行,他们已听见咳嗽声了。”

    说着,丁一芳拿起贞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然后使劲亲吻了一下,便把她推进去。

    丁一芳刚恢复石门,日本兵就围上来了,他们发现了靠在墓碑上的丁一芳,顿时一拥而上,嘴里呜里哇啦把丁一芳押走了。

    日本兵走远了好一会儿,四周一片寂静,贞香和小喜推开石门,从黑洞洞的墓穴里出来。

    丁一芳被抓走了,生死未卜,贞香望着高家湾的方向双手合十抱在胸前,低头默默祈祷:愿他平安,愿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把能想到的好词都念叨了一遍,虔诚的作了三个揖。

    天色不早,没有时间悲叹和伤感,她拍拍自己和小喜身上的泥土,背起包裹,拉起小喜的手又上路了。县城有多远?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家?小喜一路走,一路问,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中途贞香看小喜实在走不动就想背他一段路,可没想到小喜就是不肯,再也不让她背了。

    “姐姐,你难受吗?”

    “嗯。”

    “你想丁一芳了。”

    “他是为了救我们被鬼子抓走的。”

    “我看见他亲你的手了。”

    “那是讲礼貌。”

    “他怎么不亲我的手?”

    “唔……可能嫌你的手脏吧。”

    “你喜欢看皮影戏。”

    “嗯。”

    “他就会唱皮影戏,还会啥?”

    “他还会在我需要的时候背我。”

    “等我长大了,天天背你,天天陪你去看皮影。”

    贞香不再说话了。

    行走着的小喜看见贞香不理他,悻悻然站住。贞香默默地看着他。他低声嘟囔,我走不动。她说,天快黑了,再不走,就有危险。什么危险?有豺狼啊。一听豺狼两个字,小喜拉住她的衣角叫道:“我怕!快走。”

    路边不远处有动静。灌木丛中,蹲着几十个穿白布褂子黑布裤子的人。他们头上戴着芦苇和柳枝编成的尖顶的斗笠,都瞪着眼,注视着路面和周围。他们有的搂着长枪,有的捧着炸弹,有的拄着红锈斑斑的大刀。前面是个面色黝黑的男人,他的斗笠比别人的大一圈,斗笠顶上缀了两颗红珠子,像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时刻注视着敌人。他腰间别着**,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他就是张小坤。这是他和政治指导员葛春海带领的游击队小分队。他们最近活动在云江县周边的乡村一带。这些日子,占驻云江县城的日军经常到附近村庄抢劫物资,搜集情报,这一带是日本鬼子活动的一条重要交通线。

    小喜的叫声传到灌木丛中,游击队员仔细看看他们,又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队长,你看……”

    张小坤和葛春海已经注意到路上的行人,只是胡三眼尖,一下就看出是贞香和小喜,他不等命令冲出灌木丛,来到贞香面前。

    “贞香,贞香,是我们……”

    一场意外的重逢,贞香悲喜交集,想起这些天的遭遇,她竟喊了一声姐夫,双手捂着脸哭了。相反的,小喜一点儿不难过,他只是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最后盯着胡三,眼睛充满敌意。小坤走进贞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说,好了好了,现在不怕了,以后也不用怕了。

    胡三却盯着小喜说:“臭小子,这样瞧老子做什么?”

    小喜也许是想起那些被戏弄的往事,不禁怒目而视。小嘴咕哝着:“臭热爆头,滚开点,我讨厌你。”

    春海提醒大家隐蔽,又提议派人护送贞香和小喜回家。胡三自告奋勇去护送,张小坤点头同意。听说胡三来护送,小喜不乐意了,他过来拉住贞香的腿说,姐姐,咱们不要他送。

    贞香没理睬小喜。

    在胡三的护送下贞香和小喜终于到县城。一路上胡三没有告知李家和高家的巨大变故,进了城,他直接带领贞香去江边,去那片白幡飘飘的坟地。犹如晴天霹雳,贞香为惨剧悲痛欲绝,感到天地日月突然骤变。她为再也见不到爹,见不到小侄儿而痛哭……

    贞香带着小喜去高家,看见了一片废墟。高得贵死了,管家也不在了,小喜交给谁?自己今后怎么办?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路走到了死胡同。

    小喜哭着,哭得很伤心。昔日的家园不复存在,亲人的面孔一个也见不到,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哭声里恐惧的成分尤盛,使他看起来是在嚎,嚎得人心悸。贞香在小喜的哭声中喘不过气来,她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和责任。

    “别哭!”

    瞅着懵懂懂只会对着废墟哭泣的小喜,她突然明白,要活下去必须要足够的力量和勇气。她蹲下,看着哭泣的小喜说,小喜,别哭了。小喜眼泪淅淅看着她,她替他擦去泪。

    “小喜,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一定要记住,你是一个男人,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哭。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小喜含泪点头。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