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乱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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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香伤筋动骨,脚伤用了近两月的时间才恢复过来。现在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嚷嚷着要赶快回家,说恨不得即刻启程,一天也不要耽误。丁一芳知道不能再劝她留在止锣庵养伤了,同意明天就走,还打算把他们送到家,然后自己再去寻找戏班子的人。

    明天就要启程,预示着就要和贞香分别,他眼含忧郁,紧皱眉头,独自在汉水河畔呆坐了好一会儿。

    傍晚,夕阳隐退,暮色临近。

    吃罢晚饭,丁一芳快速收拾碗筷擦把手,从柴火堆里拿出随身包裹,走到庵堂中央,把包裹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倒出来,唱皮影戏的一堆家伙一下子堆放在桌子上。

    “咦,这是什么?”

    小喜奔过来,眼疾手快,一下子拿起一摞花花绿绿的皮影片子,贞香从椅子上起身跟过来叮咛小喜,要小心,别搞坏了东西。丁一芳说,贞香,你可能还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好好看看吧。贞香轻轻的拿起一张张皮影片,仔细的端详着。那一张张镂刻得精湛绝伦生趣盎然的人物、山水雷电、花草树木等图片,令她惊叹不已。

    她问:“天啦,油光锃亮,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他答:“哦,这是用驴皮马皮骡子皮做成的。”

    她又问:“这上面的雕刻……缝缀、涂漆……好复杂的吧?”

    他有几分得意地回答:“是啊,工艺精细,这样才称得上是艺术品呢。”

    “这是谁发明皮影片……真有意思。”她兴趣盎然。

    “是先人们,明清时期就有了,我不过是做了一些改进,在雕刻上动脑筋,让图案更加精致圆润,人物造型更加逼真一些。”他回答时眼睛看着她。

    她由衷地说:“你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能工巧匠了!”

    他笑道:“嗯,不这样,我走遍天下靠什么吃饭?”

    小喜冷眼在一旁瞅瞅,听着。他瞅瞅丁一芳,再瞅瞅贞香,两人热切的眼神和对答如流的情景使自己显得俨然多余。

    “什么东西!”小喜一甩手,把几张皮影片子扔在了地上。

    “哎,小东西,不喜欢也别这样啊……”丁一芳捡起片子,一点也不生气,面带笑意地说:“今天,我要露一手,给你的贞香姐姐唱一个专场,你呢……就算列席嘉宾吧。我不收你的门票哦。”

    贞香问:“你一个人能唱吗?”

    “能。要不……怎么称得上‘小皮影王’呢。”丁一芳灿然一笑。“我呢,今天不唱老段子,来个即兴的,简单一点的。嗯……专为你唱,既然是专场嘛。”

    夜暮降临,一块一米见方的白布做成的屏幕挂起来。这块白布是经过鱼油打磨,挺括透亮。丁一芳进屋,对着镜子束发粉脸,很快妆扮完毕。他来到屏幕前,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如同换了一个人。只听一声叫板,以“渔鼓腔”开声,他用真假嗓音,高吭婉转地唱起了他自编自演的即兴皮影戏。

    “咿哟——

    夕阳(那个)伴炊烟,

    天在(那个)水里边。

    雨打哟窗棂光阴苒,

    绿芽哟上树春盎然。

    荷花(那个)映红天,

    莲蓬(那个)香甜甜,

    水里哟夕阳耀花眼,

    胸中哟明月挂心帘。

    (念白:我的小奴家呀——)

    乍暖(那个)伴春寒,

    人在(那个)云雾边。

    广褒无垠的江汉平原,

    小女婿在背上沉甸甸。

    斑鸠呀咕嘟燕双飞,

    奴家呀怎被雾缠绵。

    ……”

    “不许唱!”

    小喜“噌”的一下从门槛上站起来,冷不防大叫一声,打断了丁一芳的演唱。

    此刻的丁一芳早已进入角色,他手指异常灵活的操纵着竹棍,看得小喜眼花缭乱。小喜听不懂,可他觉得很新奇好玩,但听着听着,他听到了里面的一句词儿,如黄蜂蜇脸,他被“小女婿”的词儿蜇了一下,因此大喝制止。

    丁一芳正融入角色,他嘴上唱与念,脚下自如的制动着锣鼓。镂空的少女倩影袅袅娜娜投映在屏幕上,好一个美娇娘,这个美娇娘像谁?活脱脱一个贞香!她和五彩缤纷的荷花飞燕一应天水**真切动人,栩栩如生。丁一芳唱着,脸生色,目生光,吐字清晰,行腔柔情似水,这柔情中还含着一股且悲且喜,且盼且叹的韵味,款款情深。纵有千种风情,万种愁绪,尽在这唱腔之中……

    贞香被打动了,一点一滴地被打动。她的脸颊泛起了一阵红晕,她笑了,慢慢地微笑着。就像有一种光亮从心底透出来,透到脸上,再透到眼中。她被唱词和高腔的情韵所打动,还被那戏中浑然一体的意境所感染。虽然唱本还未结束,他还在兴头上,缠绵之意如山泉逶迤,似乎能涓涓流淌下去,但她的心底已泛起阵阵涟漪……过去,她总感觉有人在等她,在前面呼唤她,原来是他!

    她的眼睛闪现出绚丽的色彩来。

    小喜恼怒地叫声没有惹怒他们,他和她心有灵犀。人在满怀幸福和快乐时对一切更为宽容,况且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因此,他们都不去计较小喜的无理。丁一芳默默的收拾皮影道具,洗脸卸妆,又去烧热水给贞香和小喜洗脚。贞香转身招呼小喜洗脚去睡觉,一切像往常那样。小喜感到奇怪的是他俩在睡觉前连目光也未交流一下,好象毫不相干,没事儿一般。小喜看着两人的神态疑惑不解,看着看着也实在没趣,洗罢脚,哈欠连天,倒头便睡。睡前,他看了一眼丁一芳,他平躺在那一头,两眼看着房梁,发愣,犯傻。

    第二天一大早,独轮车又上路了。他们启程往县城赶路。

    小喜和包裹在车上,贞香跟着慢慢前行。丁一芳不擅推那个难以掌握平衡的独轮车,车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跟车走着的贞香扶住车把想给他换换手,丁一芳摇头不许。小喜时不时欠起身来要拉一下贞香的手,被她用眼神和手势制止。

    小喜这一路上常常成为他们关系上的障碍。当他不睡觉的时候,丁一芳不但避免向贞香谈论他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的心里话,甚至也不讲一句小孩听不懂的暗示语,贞香也是如此。这不是他们商量过的,而是自然流露的同心。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要是欺骗小孩的话,自己也会觉得不光彩而为此难堪。小喜盯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像新朋友一样小心而谨慎地交谈。尽管如此,丁一芳还是时常看到小喜向他投来凝神的注视和迷惑的目光。他感觉在这小小的年纪的态度上有一种奇怪的愤懑和犹疑不定,多日相处的亲密不是没有,却很少,冷淡和隔阂却很多。似乎小喜感到丁一芳和贞香有了默契,他们已经有了某种重要的关系,这关系的意义却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不知何时下起小雨,雨雾蒙蒙,被雨淋湿后的车轴响得格外刺耳,“吱吱哟,吱吱哟”叫个不停,每转一圈便“吱吱哟”一次。下雨变得泥泞路滑,行走更不方便了,丁一芳推车越来越艰难,他不得不烦躁的停住脚步,“吱吱哟”声也随之停止了。他提议干脆丢弃独轮车,背上包裹,牵着小喜走。贞香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小喜虽不愿意,可最后在贞香的劝导下终于下车。当小喜被丁一芳牵着走了一段路后,他甩开丁一芳的手,自己蹲下来再也不走了。

    丁一芳蹲下看着把头埋进膝盖里小喜,慢悠悠地说:“哼,我不是早说过嘛,你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嘛。”

    小喜仰脸,眼光狠狠地瞪着他,一会儿,他站起来了。

    “你胡说!”

    小喜气哼哼地叫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丁一芳来拉他的手,被他甩开。在这赌气中的行走,一双小腿却变得更稳更有力了。丁一芳和贞香瞅着瞅着,相视一笑。小喜走得更快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