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没有如往日一般头戴黑纱帽,而只是面遮黑纱,不仅能将她受伤的下半边脸完全遮挡,给人的感觉亦舒爽了许多,尤其露在面纱外的那一双眉眼,眉似婉转双蛾远山色,双瞳如剪水,明亮澄澈,褪去了以往的凶恶,竟生出流转生光之姿,令人一眼之下一时竟移不开眼。
白琉璃静静地端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手捧一杯清茶,时而轻啜一口,举手投足之间,一股高贵淡雅的气质淡淡流露,仿佛生来便具有一般,那满头的小辫子与银铃给她添了一分别样的美,遮于面上的面纱给她添了一番若隐若现的情,看着她如画眉目,令人想要一晓面纱之下的她藏着怎样的天人之姿。
穆沼摇着折扇笑吟吟地走进会客厅看到如此的白琉璃时眼神也微微跳了跳,随即笑道:“白家主今日长得不错,让穆某终于有了说媒的**。”
“听闻穆大少爷在前来敝府的路上整出的动静不小,就不怕白某依然不答应这门婚事致使云王爷去寻死么?”白琉璃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向跟在穆沼身后的沙木吩咐道,“沙木,为穆大少爷上茶。”
沙木立刻应声退下,穆沼则不等白琉璃请他落座便自主地撩开衣摆坐到了第一张客位上,一边摇扇一边道:“这个白家主就不必担心了,以穆沼能让枯河再流水,能让枯木再生花的三寸不烂之舌今儿子时之前都在白家主耳边叨叨叨,叨叨叨,只怕白家主不想答应都不行。”
穆沼说完看着白琉璃挑了挑眉,“还是说,白家主不舍得那个冷面丑男人死?”
白琉璃淡淡一笑,并未回答穆沼的最后一个问题,“穆大少爷这是想要逼婚么?”
“不不不,穆某一向只做好人不做坏人,逼良为娼这种事情不适合穆某,穆某这只是说媒,纯正的说媒而已。”穆沼笑得人畜无害,“再说了,白家主今儿肯打扮得稍微像个女人,说不准正好就是准备着要应下这门婚事的,这样一来,就更说不上是逼婚了。”
白琉璃但笑不语,也不在意穆沼的口无遮拦,只是看向厅外的方向,只见环钗有些歪斜的王媒婆和一脸冷淡的青山正在婢子的引导下向会客厅走来,穆沼亦往外看去,在王媒婆和青山走进会客厅的同时笑得很是欠揍,“肥婆子,爬起来了?哎,你别来坐小爷旁边,小爷这样修长完美的身段在这儿,只会显得你更胖而已。”
“……”王媒婆脸色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想要把穆沼痛骂一顿,然在白琉璃面前她还不敢这么造次,毕竟她也是听多了传言并且还亲眼见过白琉璃抽打路人的场面,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她受点皮肉之苦是其次,万一因此白琉璃拒绝嫁给太子殿下那她就大祸临头了,可只要说成了这段婚事,她就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
“这位便是白姑娘了吧,果真如老妇听到的一般,清丽秀气,美丽端庄。”王媒婆拿出她当媒婆二十年的拍马屁套近乎本事,堆起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却不知这样的笑容在白琉璃眼里是多么的滑稽与可笑。
“白家有两个女儿,就是有两个白姑娘,想来这位大婶形容的应该是白某的家姐白珍珠才是。”清丽秀气,美丽端庄?真是可笑,只怕在这个肥婆子眼里,她是凶狠恶毒令人避而远之才是,夏侯琛自认聪明,竟找来这样一个饭桶,不怕让人贻笑大方么?
大……大婶!?王媒婆明显楞了,她自称老妇是谦虚,这个大恶女竟然叫她大婶!?
“哈哈哈——”穆沼非常不合时宜非常不给脸面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婶形容得真是太贴切了!不过若是在前面再加一个胖字就再完美不过了,只是这天底下还有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美丽的女人,这白琉璃倒是奇怪。
“不,不是……”王媒婆回过神来正想解释,白琉璃却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而是看向纠眉站在一旁的青山故做疑惑道,“这位不是太子府的青山公子么?这位大婶是与青山公子一道来的吧?不知青山公子来敝府所为何事?”
“青山见过白大家主。”难道没有婢子向白琉璃禀告殿下请媒婆来说媒吗?青山心中虽有不解,却还是向白琉璃躬身行礼,而后看着王媒婆向白琉璃解释道,“这位是王夫人,受太子殿下之拖,前来白府说媒。”
“说媒?王夫人?”白琉璃听着青山的话微微蹙眉,而后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原来这位便是溯城第一媒人王夫人么?白某久闻王夫人的大名,倒没想过能在敝府遇到,甚是开心,方才是白某失礼了,来,王夫人,青山公子,这边上座。”
白琉璃说着还亲自站起身引王媒婆和青山入座,那一副疑惑与恍然大悟的模样不像作假,真像她丝毫不知情一样,王媒婆得到白琉璃尊称一声“王夫人”,顿觉身价飙升,方才的愤怒不满立刻一扫而空,白琉璃立刻又吩咐上茶,这才又坐回主位上。
一向多话的穆沼此时倒是不出声了,只是含笑坐着,看着白琉璃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探究。
白琉璃不可能现在才知道青山和这个肥婆子是为夏侯琛说媒而来,因为之前在白府大门外,在他和这个肥婆子抢道进大门时,他清楚地看见了大门后边她身边那个名叫沙木的小丫鬟,即便她跑得很快,他的眼睛也绝不会看错,那么现下白琉璃故作不知,必在打着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他就暂且安安静静地等着看戏。
“虽然白某这么夸家姐会让青山公子与王夫人觉得白某厚颜无耻,不过家姐真真担得起‘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些美丽动人的词,就算不用白某多说什么,青山公子与王夫人也是知晓家姐是怎样的一个好姑娘,若非如此,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请王夫人来敝府说媒。”白琉璃坐下不到片刻便面色端肃地开口,也不管青山和王媒婆是什么反应,也不管青山与王媒婆均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她却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继续道,“太子殿下龙凤之姿,既品性温和又武双全,与家姐又是青梅竹马,理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子殿下虽已娶了太子妃娘娘,家姐入东宫只能居侧妃之位,可殿下仍以百姓之礼请媒人来敝府说媒,由此可见殿下对家姐的真心,只要太子殿下真心疼爱家姐,就算只是侧妃之位,白某也可放心应下这门亲事。”
白琉璃几乎不停顿地将话全部说完,完全不给青山和王媒婆解释的机会,只见青山将眉心拧得紧紧的,面色虽然沉,却难掩他心中的不安,王媒婆则是急的脸色一变再变,听完白琉璃的话已经懵了,张口连话都说不顺溜,“这,不是……”
不是这样的!她来说媒的对象就是这个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大恶女,而不是美丽温柔的珍珠小姐!
可是白琉璃依然没有给王媒婆把话说完说明白的机会,便做出一副“我知道”的模样,沉重地叹了口气,“白某知道王夫人想说的是,太子殿下不是不想一生一世只待家姐一个人好,只是他身为泽国未来的国君,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想必太子殿下以民间之礼让王夫人来敝府说媒做了很多我等不知道的努力,太子殿下对家姐的真心白某了解了,白某一定会将太子殿下的情意好好地传达给家姐的。”
“家姐自小仰慕太子殿下,一定会应下这门亲事的,而且以家姐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有帮得到太子殿下的地方,太子殿下若能娶到家姐也是有福气的,想来这溯城有多少男子想要娶得家姐为妻王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说实在,白某也有些不舍得家姐出嫁,不过白某不可这么自私不是?”白琉璃说到最后眼露不舍与忧伤,随即又打起精神,“瞧我,应该为家姐高兴的才是,这样的话,敝府可能就要双喜临门了。”
“……”王媒婆冷汗涔涔,她自诩妙嘴生花,此刻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心里只一遍遍道乱了乱了,糟了糟了,完了完了。
穆沼则是听得饶有兴味,更加确定白琉璃一定知道夏侯琛派媒人来说媒是说她自己的媒,而她偏装作不知硬生生将白珍珠与夏侯琛的红线扯上,虽不知她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是他还从不知道这个大恶女竟生者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竟然让自诩妙嘴生花的王媒婆说不出话来,于是看着白琉璃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冷面男的身边终于要有一个有生气的人了。
“白大家主,请先听青山说一句话。”青山已经对王媒婆不抱希望了,赶紧见着缝子便插嘴道,因为心中急切,语气难免紧张了些,谁知白琉璃扬着笑意的脸竟倏地垮了下来,只听她有些难过道,“青山公子想说什么?难道是太子殿下不想娶家姐么?既是如此,青山公子与王夫人为何来说媒呢?”
白琉璃那双含着淡淡惆怅的美丽眼睛一时竟让青山心生惭愧起来,下意识地竟微微摇头,“不是……”
然而青山才说出口便醒过了神,正要改口,白琉璃却掐灭了他这个机会,笑得开心道:“既然不是白某说的那样,那么便请青山公子去回了太子殿下,择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就好。”
“……”青山顿时哑口无言,与王媒婆一样,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因为似乎不管他们想要怎么说,总会在开口的时候被白琉璃打断,根本就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白大家主,其实——”青山也已紧张得冷汗频出,然白琉璃却是对他微微一笑,“若是青山公子与王夫人要急着回去向天子殿下说这个好消息,白某这就可以让人送两位出府,若是两位不急着走,便在敝府多坐一会儿,今儿可能也会是白某人生中算得上大的日子,两位要留下听听看看么?”
“还是不了,青山要先行告辞了。”事情没办成,他必要在第一时间汇报给殿下,其实他也不看好殿下娶白琉璃进门,别说侧妃之位,只怕通房她都配不上殿下,而白珍珠就不一样,她的聪明才智与美丽温婉是众人共鉴的,若能得这样一位女子在身边,对殿下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如此想着,青山向白琉璃微微抱拳拱手,转身走了,临走前看也不看兀自抹汗的王媒婆一眼。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王媒婆连白府的椅子还没坐热便一把冷汗地走了,只怕这一次她能保住她的命就算不错了,别想着再做什么金银财宝的美梦。
“来人啊,替我送送青山公子与王夫人。”白琉璃笑得眼角微弯,“王夫人当心着走啊。”
待青山与王媒婆走出了白琉璃的视线,她朝站在她身侧的沙木微微招了招手,沙木立刻弯下腰,白琉璃凑近她的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沙木点了点头,躬身退出了会客厅。
就在沙木堪堪跨出门槛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正急急而来,险些撞上正低头退出会客厅的沙木,只听沙木连忙福身道:“奴婢见过珍珠小姐。”
白珍珠扫了沙木一眼后微微点头,跨进了门槛。
沙木连忙小跑着走了,在转了一个弯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珍珠小姐那么聪明,她真怕珍珠小姐能看到她心里所想,虽然她不理解大小姐为什么要她这么做,可是她相信大小姐有她这么做的理由,她只要做好一个下人该做的事情就行,主子的心思不是她这样的小小下人能随便猜的。
“妹妹!”白珍珠眉眼含着盈盈笑意,玛瑙红的耳坠子在她两边脸颊旁微微摇晃,衬得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似乎弹指便可破,莹润动人,真真是微微一笑迷人眼,令穆沼也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眼里的笑容显然有些激动,一走进厅子便直直往白琉璃走去,一副高兴的模样似乎连坐在一旁的穆沼这么大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是握住了白琉璃的手既难掩兴奋又语重心长道,“妹妹,姐姐已听婢子说了,太子殿下请了媒人来向妹妹说媒,待会儿妹妹可要好好款待媒人才是,莫失了礼让人笑话了我们白府去。”
“姐姐也知道了太子殿下请媒人来咱们白府说媒的事情了么?”白琉璃在听到一脸兴奋的白珍珠说的话后故作惊讶道,“青山公子和王夫人已经来过了,方才又走了,姐姐若是过来得再早那么一会儿,或许还能见到会给人带来福气的王夫人,不过姐姐这个时候来得也正好,姐姐和我不同,怎能在未出嫁之前在外人面前随意抛头露面。”
白琉璃说到最后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笑容让白珍珠有些不解,只听白琉璃音量不减道:“姐姐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又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却肯以民间娶嫁的仪礼对待这门亲事,足可见姐姐在殿下心中的地位,虽然只是侧妃之位,但是妹妹相信殿下一定会真心待姐姐好的。”
“妹妹你在说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明白呢?”白珍珠听着白琉璃的话,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凉意的眼神,蓦地将白琉璃的手握紧,深皱眉心问道。
“姐姐不是欢喜着来问妹妹有没有应下王夫人替太子殿下给姐姐说的媒么?”白琉璃似乎很是不解白珍珠为何变了一副神色,仍是笑着解释,好像真的发自内心为白珍珠嫁得一门好人家而高兴一般,“妹妹已经替姐姐应下了这门亲事了,太子殿下肯对姐姐这么用心,这进门之礼一定不会不会比太子妃娘娘进门的排场小,妹妹也会让姐姐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夏侯琛想娶她的目的必不会比禹世然想要置死他的目的简单,夏侯琛为人心机极重,她还不会蠢到自己跳入一个不知深浅的坑,而眼下,看似她愚蠢地给白珍珠找了一个强大的后盾,把两个都对她怀有目的的两个人牵扯在一起,看似无疑在给她自己竖起一道更难对付的敌墙,实则不然。
夏侯琛身为东宫太子,心机与疑心必然重,对于被她强推到他身边的白珍珠必然疑心,就算白珍珠的聪明才智能帮得到他,只怕他也不会相信白珍珠,不仅如此,更可能会处处提防她限制她束缚她,如此一来,被称作第一才女的白珍珠被围在高高的宫墙之中,就算她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只手遮天。
白珍珠美丽聪明,如众星捧月般被人赞美着,正因如此,她有必一身骄傲的骨气,不是她想嫁的人她绝不会嫁,而她现下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白珍珠乖乖地到夏侯琛身边去,就算她真的聪明到能让夏侯琛相信她甚或驾驭夏侯琛的地步,她也休想动她半分,因为,她不会让她活得到那个时候。
就算白珍珠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她也有办法让她痛苦,她会利用夏侯琛,她为何又不会利用百里云鹫?白珍珠心里十分在乎百里云鹫,她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份在乎的年月,已然很久,甚或可以说是,爱。
爱而不得是最痛苦的折磨,这是她不急着弄死白珍珠的原因之一,她要让白珍珠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嫁给她的所爱,她要白珍珠承受这份爱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有的煎熬,这是她害她与她至亲之人所要付出的最低代价。
“妹妹,你怎可如此自作主张地决定姐姐的终身大事!?”白珍珠将白琉璃的双手抓得更紧,声音怨怪哀伤,盯着白琉璃的眼神却是带着冰冷的杀意,这是她第一次在白琉璃面前没有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太子殿下想娶的人不是妹妹吗!?”
“姐姐呵……太子殿下想娶的是你而不是妹妹呢。”白琉璃看着白珍珠冰冷的眼神忽而微微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一把挣开了白珍珠的手后竟是张开双臂将白珍珠抱住,靠近她的耳畔轻轻吐气,出口的声音却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姐姐不想嫁么?那可怎么办呢?妹妹已经让人将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城中的百姓了,青山公子也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了,姐姐总是什么事都把白府放在第一位,姐姐你想,若是现在你说你不嫁,白府会怎样呢?”
白琉璃浅浅一笑,将白珍珠搂得更紧,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笑道:“而且,云王爷想娶的是妹妹我,而不是姐姐你呢,呵呵……”
白珍珠双手忽抬,杀意在掌心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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