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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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晚宴不欢而散,张张带笑面孔在片刻的沉寂后显得空白如纸,百里商良清秀的眉始终是微微蹙着。

    关于百里棠这个话题,没有人愿意提起,即便是有,也没有人敢提起。

    花檐不痛快地喝了几杯酒又啃了只烧鸡后,向百里烨请了个礼,再向阿娘请了个礼,随即便离开了。

    退出宴席时身心重归畅快,一路哼着欢乐的调子,在空荡寂静的夜里平添了几分热闹。随从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后跟着,见少小姐这般不时也露出笑意来。

    世人心术复杂,这人声鼎沸的世家庄园里,言语神色皆行在刀锋之上,到底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天真还让人能够舒心了。

    明月当空悬挂,远离人群后再观,这初夏的夜色空灵澈净,芳草绿叶,在摸不着五指的昏暗里随风传出微香供人记忆。

    花檐在回院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竟跳起了舞蹈。

    是山人的舞蹈,拍手扭腰,踢踏脚步,就如森林起风,就如清泉激石。

    这舞花檐曾在花檐山里时经常见过,妖怪们特高兴时或是特不高兴时都会跳。那时她就一味枕着高树在旁悠然观看,有时哼着曲和,有时便只是喝酒。

    作为山主,她不仅慵懒,向来又喜与众不同,不愿做些寻常事。

    然而如今跳起来,这一舞开,循风随夜声骚动,却仿佛记忆里她就常这般跳过似的。

    花檐没有特别想跳的理由,虽欢乐心里却隐隐不安,虽不安又还是无法身临其境之中。

    她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都很担忧,身体在这份担忧里,便突然就动了起来。

    在旁的侍女看得目瞪口呆,提着的灯笼已经被少小姐抢了去当成道具在耍,她只得默默怔在那里,不远不近,默默守着礼数观赏这场不同寻常的舞。

    也许只是想释放发泄而已,侍女心里这般理解地叹了叹。

    突然一声打破这诡异安静的夜下山舞,声音隔着老远隐隐传来:“阿荀躲着哥哥我,结果只是在这月光之下跳这乱七八糟的舞?”

    花檐听得这唤,眼底一动,如百花般开出的手舞姿态僵住片刻,随即放在了下来。

    向来在兄长面前不甚拘束的她此时恭敬地低下了头:“长哥哥好。”

    百里商良本就蹙起的眉,见了这态度,蹙得更是深了起来。拂了拂衣袖,走上前来:“阿荀,你长姐姐呢?”

    花檐蓦然抬起头来,又忙往后退了两步,视线别到一边去,踌躇许久,迟缓道:“长哥哥……”

    百里商良眼微微挑起,一手有些粗鲁地别正了花檐的肩,目光炯炯地对上了那双闪躲的视线,仿佛锐箭。

    “你如实与我讲。”他开口淡淡道,又随才落的话脚续了声:“阿荀,你是我最亲近的妹妹了。”

    花檐低头,长久的沉默,手里捏紧了还在熊熊亮着的灯笼。

    关于长姐姐的事,于她,除了能用来叹息一番,倒是没别的影响,然而,这世间事她只是有些懂,有些却是很糊涂的。百里棠说这变故都因她起,许是气话,许是真的怒意,信几分不信几分。而如今逢众人都缄口不言时,她若是将这事说了出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故,她是完全无法预知的。

    无法预知就意味着危险,她入凡身历劫,劫历不历的成如今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害他人命格这一事,她却是不愿意做的。

    可若是不讲,于情于理,也不太道德。

    眼前的这所谓哥哥的心情太急切,那一句“你是我最亲近的妹妹了”说得太可怜,若非特别想知道实情,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那样讲呢?话本里讲男女之情本就复杂至极,更何况是像长哥哥与长姐姐这样子玩的。

    花檐很为难地思衬了良久,口气夷犹:“那我说了你也别太难过,长哥哥你身子……”

    百里商良收回手,沉了声飞迅打断:“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

    花檐转了个身,抬眸直视天边那道月华,对上了那普照大地的羸弱的光泽,勉力回忆道:“你昏倒后,长姐姐与我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她说,她把自己交给了你……然后……”

    “然后怎地?”百里商良急切问道。

    “被阿娘听到了。”花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娘怎会那么生气,她把长姐带到了阿爹面前……”

    忽一阵夜风高起,风里一卷夏凉,纠缠着迎面少女的长发乱舞。花檐被前额的乱发搅得不禁别过了头来。

    视线正落在神色正滞在凄惶处的百里商良上。昏暗的夜色里,他的身子随风摇摇欲坠,险些要跌倒。

    花檐忙上前去扶:“长哥哥,你……你怎么了?”

    百里商良摆手,毫不在意地一笑,声音略晦涩地问:“她在哪?”

    “阿爹关了长姐姐,说是……要在六月初七举行沉水刑。”花檐颤着嗓音,诚实了道。

    夜色瞬间遁入更沉寂的氛围里,百里商良僵了僵,竟推开了小妹的手,兀自带着有些坍塌的背影朝前方离去。

    花檐远远看着,心里闪过一阵难过。

    适时屋檐上传来一声的刺耳的猫叫,她循声去看,那是一只有着锐利金眼的黑猫,话本上写,那种猫,在一群人中,象征着死亡,或是不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