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里商良醒来之后,花檐整个身心都变得很是轻松很是愉快起来。
响午的阳光没那么毒辣了,那随风晃动的柳条也没那么碍眼了,连同那逢着日字当头就嗡嗡嗡嗡闹个不停的蝉鸣也没那么难听了。
最愉快的是,她终于有自己的时间可以恶补话本了。
不知是不是季节的缘故,近来王城里的写书人灵感如泉般涌上了纸张,几位出了名的写书人纷纷都出了话本集。她瞧了高兴,便趁着自己还是百里家人、趁还有钱的时候,全抱了回来。哪知那几日因为百里商良病了,都没能好好看上一本,加之屋里从前就堆积了的那一沓沓话本,委实是落下了不少。
可得恶补恶补了,花檐甚是认真地这样想,一瞬间感觉自己责任重大起来,自然精神也很是饱满了起来。
而关于历劫之事,她从前求,现今却看得很开了。
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是座右铭,便还是座右铭。只是曾经她想轰轰烈烈地一死,轰轰烈烈地修个仙,不过是因为那时神仙君子许诺会陪着她,而如今这个凡境的时间,从数着过到浑浑噩噩地过,个人春秋,九天已经看不到头。
司命没来,她很失望,连同关于修仙之事也变得很失望。
失望之后便是无所期待,试想人类一生生命何其脆弱,兴许哪天她就不小心死掉了,所以,真不必那般执着求劫。
等身体机能耗尽后,自然便会魂归故里,回到那个她梦萦牵绕的地方去。
更何况现今,花檐觉得做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这感觉还不错。
作为一个当了有几百年山主的狐狸大王,她已经学会将那些不讨喜的神色滤杀掉,故那两三个姐姐恼她这一事,完全谈不上烦恼。如今她有吃的有喝的,而且人间的话本比九天的倍儿好看,记得上回看到的一个狼吃羊的幽默故事就忒么精彩,看得她捧腹大笑好了几天,若是在九天,怕是难寻这样忒么好玩的漫绘本出来,反正从司命那拿的就没有。
本就慵懒,这一番满足的思量便愈发饱和。
多么美好的生活,就是脑子秀逗了也不想那么快回去那个因为禽流感就被封山的地方。花檐满足地这般想了想,舒展了下前几日里被闪了的腰,慵懒地靠着院中大树下开始吃酒捧书的一天。
然而,理所当然的发生中,百里商良为百里世家的大公子,一回醒来,觉得高兴的并不止花檐一个。
百里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甚至那些三大姑七大婆都纷纷放下了麻将,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前来看望。据说将百里商良那间已经很大的屋子是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腾出来。小丫头们私底下笑侃那排场就像话本里娶亲下聘似的,委实高兴得有些过分。
这让花檐回想起自己初占百里荀的身醒来那时,那时除了一大群带着狼吞小羊的眼神打量自己的人,似乎便无其他。思此忧郁满怀,并决定回窝里恶补话本修身养性,再不和那喝了几天的古怪汤药的人说话。
只是,这贺礼的排场还不过极少的一部分。
逢喜开宴向来是大家传统。而那场特地为百里商良设的庆宴之所以迟迟没有摆上来,不过是因了他刚醒来时那一身从灵魂深处里都散发出来的一种令人嫌弃的尿骚味。
然经过了几日的药熏香草浴,大公子这富贵身已经变得很是清清爽爽。
于是等百里晔再次特来瞧大病初愈的儿子时,闻觉怪味消失,便忒么高兴地放下了成见,并将准备好的防毒面具塞进了袖子里,当即决定为百里商良举行一场盛大的家宴。
夜华初上,流光飞舞,一场宴会从夕食持续到日晚戌时才正式开始。
杯筹交错间,花檐隔了一个桌面对角的距离,看到几日没见的长哥哥那仍是很憔悴的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默默叹了声可惜,忙将视线偏到一边去默默喝酒。
休说花檐作为一只狐狸便没什么人类的心思,那日将才醒的哥哥头上揍了一个大包的事情她其实一直都挺愧疚的,老大夫责道,这刚醒来的人你不好好看着,让他撞了门,这以后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啊。当即听的一个心惊胆颤,故连连这几日便极干脆地自寻了消遣去,企图将内心的愧疚转移。
然错事干了便是干了。除了二姐姐百里雪外,这一家人都太高兴,庆宴办得早,她的愧疚还没彻底清除,这会又回了来。
余光里瞥到百里商良仿佛有朝这边看来,更是默默地将头低了下去。
儿子健康,家势便能继续兴旺。此时正阳座上的百里晔很是高兴,自斟了一杯起身道:“今晚一宴,特为商良之醒庆贺。我百里晔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儿子……”言到此停顿下来,眼里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镇定了下来,续笑道:“来!我们用百里家上好的美酒庆贺一杯!”
宴上众人纷纷举杯敬酒,丝竹管弦声里,百里商良一声清浅沉声回应:“孩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一杯美酒下肚后,似是想起了有何不对,百里商良面色一顿,有些凝重地问:“阿棠呢?”
默默在一旁低头喝酒的花檐被这话刺激得猛地一呛,抬起头来,看桌上众人各怀态度,皆是沉默。阿娘垂下了眼帘用手帕擦了擦嘴,其他那几房年轻的夫人皆也都放下了筷子,一副副看热闹的表情。倒是二姐姐百里雪那双带着恼怒之意的眼朝她这边打量了一会。
敢情是长姐姐将受沉水刑这一事,长哥哥还是不知道的。花檐心里唏嘘不已,看如今这瞬间尴尬了的家宴,夹在半空中的那块鸡腿竟不知该不该放到碗里来。
踌躇片刻,百里晔皱了皱眉,沉声道:“商良,男儿顶天立地,将这些琐碎小事挂在嘴边作什么?”
言语之中尽是敷衍之意。
百里商良眼里猛地动了动,端瞧父亲这般表情,迟迟质疑:“可是……”
“这晚宴还要不要进行了?”
花檐还在呆愣时,听阿娘突然出声,这一声极速度地打断百里商良的质疑。
晚宴气氛犹重几层。
丝竹声断,又再起,而原来的一场庆宴到了这时与之前终究有些质的不同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