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孰是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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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檐觉得容隐是个庸医,还是个昭然于明处的庸医。

    进屋诊病,不过是将手在百里商良额前放了那么一放,才不过片刻,就煞有介事地道:“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我给他调息了一丢丢,休息几日便就行了。”

    花檐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说得很诚恳的美人儿,心想你说什么一丢丢,我一小丢丢都没见到,但碍于礼节问题,顿了一顿,斟酌了道,“哦,谢谢昂。”

    自觉是她回得也很是诚恳,又暗自努力回想城里医馆的地理位置。

    容隐头转过来,眼里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荀姑娘这是不相信我?”

    花檐眼偏到别处,四处转了转,甚是鄙夷地想我怎么会相信你,你骗小孩得拿糖哄,骗狐狸也得拿只鸡出来啊,你不过就是把手在老子哥哥额头上碰了一下,就想老子相信你,简直做梦!又想既然你问了老子,那老子就大发慈悲地跟你说实话,正打算开口,看到榻上的人动了一动,百里商良一张清秀的脸上朗朗意又回了来,没先前的惨白失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你,这是怎么?我明明看到你什么没做……”花檐惊讶道,声音有些抖。

    容隐听了笑了笑,轻扬起手中折扇,“这个,太笨的人是看不到的。”

    “……”

    静下来仔细思量,花檐有些感叹,世间缘分羁绊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即便是短短几月相处,即便还有着从前过往夹杂其中,但百里商良只是突然对她好了那么一下,看他颓废倒下的样子,她就不禁生了担忧之意。今日的阳光极好,透过窗户斜洒了一些进到房子里来,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同往常的精神样子,她从心里希望他快好起来,以百里荀的身份希望他快好起来。

    与容隐静坐了一会儿,两人闲着已经喝了整整两盅茶。

    时至了午后日央,花檐摸了摸甚饿的肚子,见已经不那么像庸医的庸医还没有走意,凉凉地又说了声,“谢谢,万分感谢,真是谢谢了,呵呵。”

    只是呵呵了好一阵子,庸医仍是坐在她对面悠闲地喝着茶,眼皮也没抬一下。

    花檐见不理会,想可能是方才那狐疑使这位庸医产生了嫌隙。可再嫌隙,她也不想留这个人下来吃饭。其一,长哥哥的情况暂时要保密。其二,她还十四岁,按照规矩,带陌生男人进家门是会被浸猪笼的,传闻里有个国家有个地方就有这个风俗,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现在待着的清染国,但是毕竟不能为了一个混蛋庸医冒险,将劫赔上。

    存这些心思时,花檐不禁打了一阵哆嗦,便是再作足了诚恳的态度凑近道:“我真的在谢谢你,你看我正直的眼神。”

    边说着,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容隐看。

    似是被这炯炯有神的目光灼到了,容隐微垂下去的眼终于抬了一些,眼里隐含着些笑意。

    “你谢什么,要谢也得躺着的这小子来谢。”

    花檐讪讪笑道,“没关系的,我谢都谢了,你听都听了,呵呵。”眼珠一转,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边云色,甚是正经地将话题过渡,“这天色都快黑了,容大夫还不回家吗?”

    “我看着,还挺早的。”容隐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

    “不早了,不早了,我都要吃……都要睡觉了,哈哈。”花檐继续打哈哈讪笑。

    容隐轻笑了一下,“荀姑娘睡得真早……”眼里的趣味更是加深,又续道:“话说,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一句话一落,就是呵呵哈哈。”

    “……”

    花檐勉力保持很久的笑容终于坍塌,看着眼前这张甚是漂亮的脸蛋,心里狠狠唾弃道,你个受,你个绝世小受。你才病了。

    午后静静安沐在风和阳光之中,与长姐百里荀的院中那大片海棠花相比,百里商良窄窄的院子里只有几棵甚是单调的柳树,柳条随着清风朗朗在空中飘起,花檐气呼呼地看了会容隐,又气馁地看了会躺着的百里商良,再看了会屋外这景,再又看回来,如此循环往返,无聊委屈至极。

    期间容隐给百里商良又摸了会额头,再又吃了几块点心,顺便着还喝了几杯茶。

    像是终于满意了,看向循环到气呼呼蹬着自己的百里家的小姑娘,容隐笑了笑,开口道:“这时都未醒,怕是心病所致。相思蛊对男人没什么伤害,却是困深误情里的人。”

    花檐一惊,“你是说,那什么蛊困住了我长哥哥?”

    容隐点了点头,甚是惆怅地应道道:“他这心病患的不轻,也不知,我能不能听他生龙活虎地跟我道声谢……”

    花檐本关注着心病这一话题,听这后一句,又是斜眼过去,“我不是跟你道过么,你还诓我哥哥的谢作什么?”

    “分量太轻,我没收到,不算。”

    “……”

    花檐暗自把容隐放到了自己的爪刑名单上,默默计量着,等她历劫归去,要用爪子在这只小受脸上狠狠划几划。

    空气又寂静了好一会,容隐偏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蹬着他的花檐,唇角又抿出了一点笑,这天底下,敢这么瞪他的,还是敢一直这么瞪他的,怕也就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兴许,是只小妖精也说不定。

    要是那样,那可是真的有趣得很。

    耳畔忽传来一阵妇人喘息的声音,应是有人急步正往这边来。

    容隐不由蹙了蹙眉,看来今日是不能再陪这位小姑娘耗了,这样想时心里竟腾生了一阵失落感。摇了摇头,再喝了最后那一口茶,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子,嘱咐道:“心病不在药理,荀姑娘好好照顾便好,总会醒过来的。”

    还在计算要怎么折磨眼前这个庸医的花檐被一声弄得突然反应了过来,恼火之意被这一断,再没提上劲。

    “哦,哦……”连着几声悠长的单字节音,才愣愣道出送别之话:“好走不送。”

    前脚已经跨出屋门的庸医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笑道:“也许要你送一送,我才能走好。”

    “……滚。”

    终于扇子一收,传开几声大笑,转瞬便消失在门边。

    于尘世中事说,花檐确然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虽则这一情况,用了两月,她也看得很清楚,并且沮丧了一段时间。但看容隐,这个只接触过两次的陌生男子,莫名的亲切感与忌怕感还是腾腾在心底生起。

    方才没细想,他说在她出了百里商良的院子时,他就看到了,可见他当时应该在她附近。而后来她正要出家门时,他却是明晃晃地站在她前面,她虽是个路痴,但东边院落到大门的这条道她还是很清楚的,由此推断,他这一出现,可谓是不寻常得很。而且,他竟还知道她是找大夫去给百里商良看病的,这便更是不寻常了。

    再一个而且,他居然就用手碰了碰百里商良的额头,竟然这病就治了。又一个而且,他方才那什么离开方式……瞬间就不见了,简直就像极了武侠类话本里写的那样,玄之又玄。

    一切种种,都无法不让人好奇心四起。

    花檐摸了摸心口,甚是怀念起来自己的狐狸心,连连叹道,太可怕了,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还在想着,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拉了回来,声音充满了疑惑,又有些发颤。

    “阿荀,你哥哥……他这是怎么?”

    花檐猛地回过神来,神色瞬间僵在那里。唉呀妈呀,竟是她所谓的亲娘。

    幸得反应不是很迟钝,僵了片刻后,花檐咽了咽口水已经压住了惊,笑着迎上去,有模有样地解释道,“呵呵,他昨晚口渴,把酒当水喝了,喝多了。”

    然而这话显然不足够令人信服,柳素拧起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来,反是更加深了一些。

    儿女大了,她鲜少再时时将他们放在视线里,时时替他们张罗生活。原本这一过来,也只是想寻女儿将昨日里听到一半的那个故事听完,却不想到了院子里却不见个人,丫环们说少小姐找长公子玩儿去,没有回来。

    可到了这,入眼便是几个躺在地上昏了过去的下人。急切进屋一看,她心疼的儿子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很,而她正寻着的小女儿,正望着门外愣愣失神,不知在看些什么。

    柳素微叹了声,语气轻缓但不失认真地道:“女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哥哥他……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怎么一个个都昏死了过去?”问句末尾又加了声,“你瞒不过阿娘的。”

    花檐一阵讶然,她说怎么没个下人过来关心下百里商良,也没个人问她要不要用膳,敢情是都晕死了过去,脑中闪过了那个神秘的庸医身影,随即又一个恍然大悟。

    原来那庸医也不想她浸猪笼,看来还是个有点脑子的庸医。

    兀自思着,抬头见阿娘的目光还在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等着她的回答,心里想我再瞒不过也得让阿娘你自己猜啊。露了一个干笑,像最初降落凡境时那般,连连摇头:“没有啊,哥哥真的是喝酒醉了的,他发了会酒疯,然后我就在照顾他……”

    柳素仍是一派狐疑的神色,“阿荀,我听说……”

    “娘亲,我饿了。”花檐捂着肚子飞速打断,又飞速地加强语气补充道:“我真的饿了!”

    ——?——?——?——

    百里商良这一心病着实病了很久,时过了整整三日还未从蛊魇中苏醒过来。

    因着道德和伦理双重压迫,花檐便担负起了照顾长哥哥的任务,当然,最主要是因为,百里家里就她最闲。

    阿爹少了帮手,生意上更是忙不开身。阿娘担心了会,念叨着要照顾儿子,还没行动,就被玩得好的大家夫人喊去凑麻将桌,一推一就,便答应了,而长姐百里棠连连几天都没出过自己的屋子。听闻连一向嚣张贪玩而已的二姐百里雪,似乎也恋上了某个公子哥,成天到晚跑府外跑。

    看着榻上陷入沉睡中的长哥哥,花檐恍惚有一丝错觉,仿佛这个人再也不会醒过来,这样想让她觉得很可怕,又拍拍头努力试图将脑海中的想法驱散出去。心里甚是沮丧地叹,那个容隐果真是个庸医,治病不治根。可这个叹,随着王城里一个接着一个大夫摇头无力从百里家走出,终是很不甘心地被打破了。

    入夜寂静,敞开的红木门迎着凉风进了屋来,高高起的烛火在风中晃了晃。

    百般无聊的花檐,收了胡思乱想,已经开始靠着圆木桌坐下来,看起了话本。

    她翘起了二郎腿,架了会左腿,又换着架右腿。

    正看得入神,本子里的小媳妇终于举起了杀猪刀追着背叛了她的又被别人背叛了的落魄情人围着一条街疯跑,跑了一个饭时都没罢休,毅力果然强大,花檐不禁默默赞了一个好气魄。

    前方蓦然响起一味柔柔的又低低的女声:“哥哥他……还没醒过来吗?”

    花檐恋恋不舍地从话本上抬眼,见久未露面的长姐正站在门边,她的面色说不上好或是不好,看着却像是久病了一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