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见那血腥场面的时候,她还是一山妖主,无一物敢进犯她。而现如今到了百里初手中,竟才真切生了些惧蛇之意。
跪在旁一直态度散漫的百里商良抬头对着百里初一笑,“那我的三妹,你说要如何?”
百里初朝旁边一直看戏的山寨霸主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目光才流转到地面跪着的两人身上。
“我没想好,不过我身旁的这位王兄弟一直想寻一位貌美的夫人,我看阿荀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阿爹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啊哈?”花檐不相信地抬头,再瞧了瞧那所谓的山寨霸主,长得虽不是特别难看,但光是看那脸上两道疤痕,花檐就觉得她的历劫之路果真是**裸的一片惨淡。适时又沮丧地想起了那插在寨中的红布旌旗上“王霸”两字。
王霸……王八……弱爆了的名字啊。
有些沮丧地问,“三姐姐,你这个王兄弟怎么称呼?”
“兄弟王霸,小姑娘莫非对我有兴趣?”一直看戏的山寨霸主见提到了自己,抢着应道。
花檐脸抽了一抽,心想你怎么不干脆点叫王八啊好歹人家烤一烤还是能吃的。更加沮丧地默默往到百里商良边上挪了一挪,悄放狠话,“你不护住我我真的会拖着你一起去死的。”
百里商良又是轻声一笑,神色如常平淡,“就阿荀如今的性子,你让她嫁个杀猪的也不会生出多少如你这样令人心寒的恨怨,你应该不会这样做的。”
坐上仍穿一身红衣的百里初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商良,听着他这样回答,竟笑得更欢了。
“百里商良,你还真是自以为是啊,真不亏是阿爹教出来的继承人。”言笑之时已经站了起来,围着跪在地面的两人左右打量,“不过,这嫁不嫁的,可不是我能说得了,一切在于你百里商良的选择。”
字咬得重,眼睛狠狠盯着百里商良,彷佛那目光之中藏着极浓烈的毒药。
“哦?”
百里初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暗沉红色葫芦,道,“这葫芦酒是我从大人那得来的赏赐,今日我想和你们打个赌,谁输了,这葫芦里的就得谁来喝光。”
离百里商良越来越凑近的花檐看了看三姐姐拿的这个葫芦,觉得打赌喝酒这事不过寻常,应了多好,便朝百里商良递眼色过去。
没有回应。“你以为我们会应?”百里商良一脸好笑地问。
百里初收紧葫芦,弯下身子凑近了百里商良,“不过玩玩,兄长你这点勇气总该是有的吧?”
“蛇伯家的朋友会毁了你的,百里初。”百里商良答非所问地叹道。
“早就在毁的路上,总该来的事情,我从没想过逃避。”百里初直起了身子,却是无所谓地一应。
“就是死也要将我们拖下地狱?”
“对。”
这一声“对”听得花檐心惊肉跳,而百里商良的神色却还是如常,就像是坐立风沙之中临阵待敌的将军。
“那好,我应赌,但是阿荀不能参加。”百里商良淡淡道。
花檐听了一惊,发愣地看着百里商良。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无知的少女,饮酒来赌,自己的这位三姐姐既然那般恨自己,自是应当会将所有局设在自己身上。可是百里商良这一句落得那般认真,若是百里初应了,那又会如何呢?这世间之人的心思本就极其复杂。她不怕死,死亡于她不过毁一肉身,可于百里商良来说,那命格就等同被她毁了。
自山中五百年,她自始至终以自我为中心活得潇洒,与司命多年的友谊不过友谊,但心中所装的到底还是自己一人。历劫入世以来,亦是如此。不想司命消去她的记忆,不过是存了私心,一个忘记自己的人行走于世,行千万里也不算路,她花檐不想那般可怜。
这番入世,历劫化命,想图的到底是自己的一个满意。与人类的相处不必存太多情意,费了思量,终究不是同道之物。
可是,想得那样自私,终究难逃羁绊束缚吧。早就陷入尘世挣扎中,怎么会那般轻易逃脱。
“不能参加的应该是哥哥,三姐姐恨的分明是我,哥哥横亘其中作甚?”花檐认真道,虽是跪着,胸背却挺直如松,与百里商良的距离亦是远了几分。
“阿荀……”百里商良见幺妹这样难得的认真,愣愣地,半响只是喃喃唤了一声。
寻常玩乐时,心性雅俗多在寻趣,竟不知道,原来他的妹妹,还会说出这样欲袒护他来的话来。作为一个生自王城名门的商人子弟,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手段与谋算,只是此刻,他还真有点觉得自己有了一些软弱,这软弱让他竟还很高兴。
而高高在上的百里初冷哼一声,红袖大扫,凌凌落风过花檐脸上,目光冷冷从她身上掠过,分明是不屑的神情。
原来的恨意腾腾再生,折磨的心思愈发的强烈。百里初想到自己被逐出家门时,虽受尽冷眼,但被恨的这个磨人的小丫头除了阿爹和大娘,也无旁子有几分真正的亲近,姐妹们对她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们的哥哥,百里商良更是不曾好好照顾她一刻。如今……竟有这样兄妹相护的场景让人见着。
“哈哈,真是一对好兄妹啊。”百里初大笑,朝虎椅走去,随即坐下,就置在桌上的一杯烈酒喝了下去,“百里商良,我应了你这赌!”
“不行!”花檐大声拒道。
“保护姑娘是大丈夫的担当,更何况是护自己的妹妹,阿荀你个连青楼都看不得的小丫头逞什么强,不过喝酒而已,你刚不是也朝我使了眼色吗?”百里商良朝挑了挑眉,淡淡劝道。
“可是我没想到哥哥会把我排除在外,既然是与我有关的,应该也参我一份!”花檐摇头,语气有些激动。
百里初看得乐,与身旁沉默看戏的山寨主碰了一杯。一边嘲讽,“这样不好吗?从前你可是望着所有的人都能护你啊,百里荀。”
“谁没个从前是非,总那样牢牢抓紧,将我们抓来囚困,于你的如今和过去又有什么分别?”花檐硬了语气应,仰起头盯着百里初。
“三姐姐,你的人生才真是悲哀。”
百里初何时受得了这般奚落话,怒上心头,将握紧的杯子摔至地面。白瓷小杯顷刻间变成碎片,四方溅开。
“百里荀!碧渌湖没淹死你,但我现在能杀了你!”狠话随着瓷杯一声响也放了出来。
花檐跪在原地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被吓的反应,看着被成功激怒的三姐,不禁觉得好笑。这样的反应很如她意,最好再怒一点,那样一剑了结了她,赌局之事便可作罢了。
百里商良与她一样被施了毒,手缚在后背,即使想拦,应该也是拦不住的。
堂上气氛顿时紧张如临八公草木,然片刻后便被打破。
续百里初那声怒喝,百里商良淡淡的声音响起,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如何赌?”
仿佛方才花檐与百里初的对话是不存过的那般。
“哥哥!”花檐又惊又气。人类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若是山中遇敌,她放话让属下逃,属下定是当即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而百里初听此旋即重新笑了起来,“哈哈,兄长这样的气魄,真让妹妹惭愧。”亦是跟着忽视了花檐。将左手中一直拿的酒葫芦朝了百里商良一扔,并朝站在两人身后的大汉施了施眼色。
一直缚紧的绑被松开来了。花檐当即欲夺过来酒葫芦,扑了个空,到底不及百里商良的手快。
百里初满意地笑了笑,“占星师说今年大旱,我们就赌这天象吧,若是夏月飞雪,便是我赢,反之,你赢,如何?”
百里商良神情一滞,起了身,晃晃手中的红木葫芦,笑道,“百里初,你这是在与兄长开玩笑?”
百里初摇了摇头,就桌上酒壶仰首往口中倒,入喉后微微扬起了嘴,“我想你是乐意得很,兄长。”
四月的天气阴晴变幻,本还好风晴朗着,转眼却渐渐暗了下来,是大雨将至的预兆。百里初站起了身,掸了掸衣角继续道,“下山入竹林被雨淋一淋,黄昏之毒便能消去七八分,这赌,你们可是要牢记在心,夏月过后,便是定命之时。”
百里商良扶起两腿发软的花檐,朝门外走去,清清淡淡地应道,“自然是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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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戏的王大寨主,此时见了戏子们纷纷落了帷幕,才想起胸口的那份沉闷不爽,呲牙道,“齿寒姑娘这旧事抓得牢啊,眼前的新人也该看看。”
百里初轻笑,“王兄弟对我的新名字说得真是熟,既然如此,那也应当知道,齿寒是一个刺客,这个刺客还是丘戈的。”
话音方落,黑濛天色摧压下来,磅礴大雨倾盆而下,一直随风摇曳的红布旌旗被打湿,再也提不起潇洒的姿态。
雨声中百里初沉沉撂下同这天色般的狠决声音。
“大人留下这方山寨,可是王兄弟莫忘了,你的接替人也是排着长队的,齿寒的主意,兄弟还是不要打得好。”
百里初飞身朝雨中去,一袭绝丽的红轻巧地入了四月水幕帘中,如剪影的轻燕。她回身朝那个关押过她的哥哥和妹妹的囚房看去,心中一片寒意。
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夏月过后,便是定命之时,这是她自己约下的酒毒之赌。
这样想着,一只手握紧了从百里商良那夺来的长剑,更是不回头地遁入大雨的侵蚀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