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止步之前,他还特意走出了两步沉重有声的步伐,踩踏起些许沙尘。希望以此来引起眼前这两个看起来似乎真的全情醉心于棋盘上的老守卫的注意,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但是结果既让他失望,也令他暗暗舒气放心。
因为,哪怕是在沙尘浮荡在这两个老守卫的身边、眼前的时候,他们两个依旧盯视着棋盘,一副深思苦虑于棋局对决的样子。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反应,没有丝毫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意思,如同两具朽迈的木雕。
暮封雪扫视了一眼令得这两个老家伙为之沉迷不醒的棋盘,发现自己对此,一头雾水,看得清楚,却看不明白。
但这对他自己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情况,令他意识到对方并不理会也不阻拦自己进城。
这就足矣。
想到自己前一刻的思虑百转,担忧忐忑,暮封雪不禁在心中岸然苦笑。
人,就是这样,在事情没有发生,状况没有明晰之前,总喜欢先入为主地把未知的、未临的一切往困难的方向去推测猜想。而当自己真的遇上,真的面对的时候,却会诧异的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与困难。
很多时候,真正吓住自己,令自己感觉到困难重重,忐忑不定,无以为续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个人自身。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重重思虑和顾忌,阻碍住、为难着自己。
暮封雪把虎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对着眼前这两个即是老兵卫,更是老棋迷的老家伙,抱拳屈身行了个礼。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从对方把守着的城门,进入到对方守护着的城池里,多多少少的都占了点情与利。
况且,暮封雪从对方身上穿着的战甲上的伤痕损迹,也看出了这两个看似普通的老头子,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战火争伐。现在也都已经垂垂老矣,年纪老大了,却依旧还在这个明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土静地的所在,守门护城。自己身为一个年轻小辈,遇上了,对他们行个礼,也是应该的。
暮封雪虽然是初临这个世界,他本身的xìng格也孤僻淡漠,除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和一个宿命延伸出来的使命之外;并不想与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有什么牵连纠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得明礼数。
至少,对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却让自己因此受益承情的人心怀敬意。这一点最基本的素养,他还是具备的。
所以,他这个礼,行得坦荡自然,落落大方。
甚至,就连被他放在地上,用三条腿站着的虎子,也低俯了一下脑袋,学着暮封雪,用自己的方式行礼。
暮封雪自己是无心去探查假慈悲和真残忍这两个老家伙的虚实与心思,不想自找麻烦,多生事端;但是,假慈悲和真残忍这两个老东西,却是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们可从始至终,都在暗地里密切关注着暮封雪的一举一动。
所以,当他们发现,暮封雪竟然出乎他们意料的停下来,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打扰他们的心神,而只是对自己两人行了这么一个礼的时候。两个老家伙在意外的同时,于心里面也不禁滋生出些许的赞赏。都觉得这个小娃娃,是个懂事明理,有素有养的人。
而这就更进一步增强了他们两个对暮封雪的怜爱和企盼;开始一点点地真正接纳下他这个人——纵然,是在眼下依旧祸福难明、是非难定的情况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奇妙。
有时候,你奉上美sè千金,财权名利,刻意去讨好一个人,却始终无法讨到对方的欢欣;可有时候,你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一些自觉本应如此的举动或者事情时,却在无意之中,深深地触动了他人的心灵。
而人生,也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维系在人与人之间的奇妙,因而变得复杂玄奇且缤纷多彩。
甚至就连此刻,一方行礼,一方受礼的三个当事人,此时都没有想到,没有预料到,这看似彼此间都无心而为举动,却已经在他们不自觉之间,于他们双方之间,点起了一丝丝的涟漪微波。而这一丝丝此刻难以自查自觉的涟漪微波,却在时间地推移中,最终于rì后酝酿成为将他们彼此仅仅缠绕在一起的狂涛巨浪,层层羁绊。
所以说,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境遇和未来的命运的,通常都只不过是一些简单自然的言行举止;而非那些所谓的重大要事和行为。
因为,但凡是重要的事情,重大的行为举动,人们通常都会思虑再三,有预计而为,有预想而行。这样的事情和行为,通常在开始前就已经被自己所觉察和洞悉。如此之下,或许其意义依旧重大,影响仍旧深远;但是,终究难以成为左右人生,改变命运的关键点。
反倒是,那些自然而然之下的行为举动,于非是刻意之间,因为没有想到,没有预料过,进而引发出了很出乎意料的变化,才更容易成为那根被无心点的导火线。
所谓:白云出岫本无心,流水下滩非有意。大概指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行礼的时候,暮封雪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为之。因而,当他行完礼节之后,也没有多做遐思,就带着虎子,举步向弥漫着浓厚的岁月沧桑与厚重气息的城内走去。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了一步,第二只脚才向前抬起的刹那,他突然惊骇的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突兀地变得异常沉凝稳固。仿佛这看不见的空间,突然间变成为了一块坚硬厚重的铁石,而自己就正好被凝固在这铁石之中,如同被冻结与石化,无法动弹分毫。
暮封雪可谓悚然一惊,还能眨动运转的眼睛,惊切地乱扫乱转。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里,先后传来了两个人各自说出的一句三个字的话:“人有礼。”,“狼有仪。”
尔后,又有一人接着说了一句话,“可惜,不够啊。”
暮封雪瞬间醒悟过来。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句话,具体哪一句话是哪一个人说的;但是,毫无疑问,这两句话,正是出自自己身后那两个一直在下着棋的老兵卫之口。
进而,暮封雪也就明白过来,自己此刻的遭遇,因何而来。
明白到这一点的同时,暮封雪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暗自沮丧,“这城,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进去的。”
然后,他就发现,空间又突然间恢复如常。他因惯xìng,身体又顺势踏前了一步。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老老实实地旋转过身体,对着那两个看上去依旧在专注下棋,没什么变化的老头子,再次抱拳,苦涩地开口道:“小子暮封雪,初来此地,yù进次城,却不太了解个中规矩。如果刚刚莽撞之举,有何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前辈见谅。”
假慈悲抬起头,看了一眼对自己二人龇齿低吟的瘸腿狼,最后打量着暮封雪,拈棋而笑,道:“这狼有xìng有仪,小娃娃你为人有礼,何来莽撞之举?!倒是我们两个老头子,玩物丧志是真。呵呵呵。”
说完,假慈悲一脸笑弄意味地看着正在观察暮封雪的真残忍,说道:“那句,‘可惜,不够啊’,可是你说的。现在,你是不是该为这小娃娃解释解释清楚,为什么可惜,因何不够呢?!”
真残忍闻言,为之一愣。
然后,他转头看向假慈悲,恨不得一巴掌甩在这不死那张yīn险虚伪的老脸上。
“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好不好?!明明是你个老王八学着我的口音说的话,怎么你这破嘴一张,就变成是老子我说的了。还有比这个赤@裸@裸,更明目张胆的诬陷了。我刚刚还在纳闷呢,你个老王八怎么突然说话变声了。感情就是在给老子我挖坑呢。你,还能再yīn险无耻一点吗?!”真残忍杀意如háo的传音道。
同时,表面上,为了维持高人形象,维护住自己的脸面,他只能一心二用地黑着脸、咬着牙,应付般对暮封雪,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真残忍虽然不能明着驳斥假慈悲的话,说对方是在污蔑自己,那样就多少会显得自己小气小心眼儿了。但是,他也坚决不能真个顺着假慈悲的话,默认下这个暗亏。所以,很理智地就避开话锋,转移开来话题。
一直在一旁小心戒备,察言观sè的暮封雪,也从真残忍的神sè语气之中,隐隐察觉到这两个老家伙之间,似乎不怎么对劲。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道:“我叫暮封雪。”
旋即,他蹲身摸了摸虎子的头,安抚下它的情绪,介绍道:“它叫虎子。我的伙伴,也是我的兄弟。”
“有意思。不但你和这头狼的关系很有意思,就连你的姓和名都很有意思。”假慈悲似乎真的听出了或者是听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
却把一边还怒气未消的真残忍,弄得一头雾水。
他忍不住问道:“木风雪。很普通的姓名啊?!怎么就很有意思了。假慈悲,你个老王八玩意,不会又想糊弄老子我吧?”
假慈悲摇了摇头,一脸笑意更浓,仿佛能笑出一朵菊花来似的,道:“还是让这小娃娃自己跟你说清楚吧。我想,他和你说的名字,虽然听起来一样,但是,字和意思肯定不同。”
假慈悲这番话,说得相当的有把握。不但弄得真残忍心生疑虑,就连暮封雪也觉得煞有其事一般,似乎对方真的是听清了话,却会错了意。
“小娃娃,你再报下姓名,说得具体点。”真残忍是个脾气火爆的急xìng子,当下就如下命令般,对暮封雪说道。
“额~~”暮封雪听到这话,那是相当的无语。
——不就一个名字而已,又不是查jiān细,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有必要弄得这么清楚吗?!
但是,眼下情境,却由不得他,所以,他只能耐着xìng子道:“暮封雪。暮夜的暮,封印的封,雪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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