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翻点点头,心想,死而复生的阿圆,正是患上了这种症候。
“所谓失语症,是指人不能言,像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一样,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其实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忘记了怎么说话。
花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仅如此……”烟红泪似乎还沒有说完,欲言又止。
花翻皱眉:“什么?”
烟红泪刚要说话,就有一声清脆的笛音传來,打断了他的话。玉笛的声音宛如天籁,丝丝入耳。
“不好!”花翻听得出,这是青妩的玉笛之声,青妩的那只玉笛,上面装饰着一只青色的小蛇,笛子做的要比司风和司雨的都纤细一些,因此吹奏起來曲调比司风和司雨要柔媚许多,像西湖西子一般的多情。别人有可能分辨不出,可听觉上灵敏的花翻却是对那支笛子独特的笛音一听便知。
可是向山上望去,却并沒有看到青妩。她穿着一身红衣,在白色的月光之下,应该非常显眼才是。
悉悉索索的噪音海浪一般的席卷而來。是腹虫,月光之下,清晰可见漫山的黑色的物体正密密麻麻的向下移动,整座山头,就像是正在褪下一张黑色的蛇皮。
“你会不会被咬伤?”花翻急急忙忙问烟红泪道。
烟红泪听出她话中的关切來,心中颇有一些得意。
“不会,当然不会,连世上最坚硬的金石都不能奈我何,那几只恶心巴拉的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那好!”花翻走到他面前,“背着我跑。”
“……”
说话间,大片的腹虫已经像是海水一样的倾泻而下。烟红泪虽然脸上颇有一些气恼的神色,但此时也不便于发作,只好把花翻背了起來。
“跑快点!”花翻毫不客气,掐着他的衣领,像是在驱赶一匹马。
“他们又不咬我,我为何要跑?要跑你跑好了。”烟红泪像是故意的一般,站在原地,说什么都不挪窝。
大批的黑色腹虫,越來越近,笛音越來越清晰,吹奏之人似乎已经來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花翻有些害怕地紧紧抓了烟红泪的脖子,根据站得越高,看得越远的原理,在他身上顺杆爬往上蹭了蹭,睁大了眼四处望望,可是从羽山之上下來的,除了腹虫之外,什么都沒有,青妩与她的一袭红衣,都像是隐形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踪影。
转眼之间,羽山之上黑色的蛇皮褪得一干二净,花翻与烟红泪二人,被腹虫之海淹沒。
花翻闭上眼睛,不想看到眼前那一大片肥的要流油的蠕动的虫子。烟红泪轻声念了一句咒语,深至膝盖的大批腹虫犹如激流一般的冲刷而过,通过他的小腿,就像是通过空气一样的畅通无阻。过了很久,虫子才减退一些,两个人都是毫发无伤。
花翻还沒有睁开眼睛。她听着那笛音,竟然隐隐地有些痴迷了。那支曲子,并不是什么时兴的新鲜曲调,调子十分的简单,可用这一只西子一般婉转的笛子吹出來,却又不再是简单直白的曲调了。
这支曲子,她听过,像是十多年前的一曲童谣,她住在长安,在安国府之中的时候,曾经听过。那时候,上官锦年经常会花重金请來长安城中最具盛名的乐师,不为在庆典上歌功颂德,也不为后宫之中的歌舞升平,只为了让他们做几支直白的童谣。宫廷之中的乐曲实在太过复杂,她那时候还听不懂。
现在青妩的笛子吹出來的曲子,不巧就是其中的一支。花翻吸吸鼻子,觉得心中堵得厉害,以至于眼睛都有一些发酸。
让长安最好的乐师去作童谣,就好比现在用这样愁肠百结的笛音吹一支早就被忘了的曲子一样。“大材小用,真是沒必要。”花翻默默吐槽道,想要通过这样的抱怨,让自己不去回忆起什么來。
她睁开眼睛,虽然笛声还在继续,但是腹虫的大潮已经退散了大部分,经过了他们,向离羽山更遥远的地方奔涌而去了。
花翻常常的舒了一口气。
“放我下來!”她拍拍烟红泪的肩膀,对他说。
烟红泪却一把拉住了她递过來的手。“你哭了?”烟红泪抬头,伸手拂过自己的脸颊,月光下,他脸上有一滴并不属于自己的眼泪。
花翻这才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大片的冰冷潮湿。
“刚才吓得,真沒出息。”花翻自嘲道,她不想让烟红泪知道自己哭泣的真正原因,不想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单凭一支曲子的短暂回忆,就可以让她泪流满面。那是她的软肋,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烟红泪虽然狐疑,但还是沒有多问什么,他并沒有把她放下來,而是换了一个姿势,把她抱起來,走到梧桐树的旁边,在缓缓的把她放下,让她靠着树干坐好。
花翻觉得这动作轻柔的有些过分,甚至都有些甜腻了,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我还沒瘸了呢。”花翻说道,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烟红泪并不是很在意她的推拒,亦或是有些习惯她的拒绝了。
“你若是真的瘸了,我便干脆把你扔在山里头喂虫子了,正因为你还沒瘸干净,我才暂时不放弃对你的治疗。”烟红泪不改毒舌本性,一边说,一边细心的检查她腿上的包扎,把刚刚散开的部分有细细包裹好。
花翻暗自皱皱眉,她不习惯这种亲密,或者说,不习惯对方是烟红泪。
“我手又沒断掉,让我自己來。”花翻低下头去,推开他的手,可是本想要推开,却避免不了与他的手指触碰,触碰之间,她感到他的手指很是发烫,而且有意无意的,恶作剧一般的把她的手指反握在自己手里。
“你!”花翻有一些恼羞成怒。
“唔?怎么了?”狐狸抬起头,月光之下,白皙的面孔一脸的童叟无欺,人畜无害,湛蓝的眸子闪烁着小白兔一般的无辜。
花翻无可奈何,刚想要再骂一句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來。
那笛声,已经停了很久了。周围一边寂静,寂静的都有些不正常了。
“不好!”花翻的脸色突变。
烟红泪收起玩笑,他也猛然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站直了身子,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刚刚腹虫是退去了,但现在看來,他们并沒有走,或者,他们从來都沒有想过走。在两人不远处的这方寸之地的确再也沒有了虫子,可是只要稍稍站起就会发现,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海洋一般腹虫一层一层,在两个人视野之外,围出了一个城墙一般的圈子,牢不可破。
花翻却再也不害怕了,比起害怕那些虫子,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上的那个多出來的影子上。
那个身影从梧桐树后走出。
花翻怔了许久,终于转过了身去。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次认错人了。
她沒有认错人,身后的人是上官锦年。
他一身黑色的戎装,身上的软甲在月光之下反射出冷光。正是在那个幻梦之中的样子。
花翻觉得,自己一定是又在做白日梦了,那种不吉利的白日门,这几日一直缠绕着她,她甚至都想找个巫婆神汉來,扎一个草人來辟邪了。
这一次,她沒有伸过手去。她转头别过了脸去,故意让自己不再看他。
她的身前,烟红泪拔剑出鞘,精神高度紧张,他拔剑的影子也投射在玉石晶莹的地面之上,与那个幻梦的影子,并沒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次的梦境,简直太过于真实了,前几次的梦中,都只有上官锦年一个人而已,但这一次,既有山有景,还有虫子,有烟红泪……若这样也是梦的话,那这个梦,也未免太过于复杂了一些。
花翻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清醒了一些,全心全力地去面对眼前的战局。
她伸手扶了梧桐树的树干,站起身來。或许是因为有些失神,她在站起來的时候,不小心扯动了小腿上的伤口,一个不小心,身子稍稍打了一个趔趄。
不等她真的因为这个趔趄而摔下去,就被一只手臂扶了起來,随即,就安稳地倚靠在了一个怀抱之中。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拉住她的那个人,脸上因为慌张而有些苍白。
那是上官锦年,一点都不错。
这个梦,究竟何时才是头。
花翻心跳如鼓,心想,若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的话,还是早一点消失的好。想起上一次遇到这个幻影的时候,她就是伸手去触摸,幻影才消失的。
她咬了咬牙,像眼前“上官锦年”的面孔伸出了手去。
可不等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便被他一把握住。
“跟我走,离开这里。”眼前的幻影说道。
花翻瞪大了眼睛,这个幻影,竟然还会说话!(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