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她在碧琉海中起舞时,忽然大风狂起,海浪肆虐,将她裹携入幽离海,那一方死气沉沉的海域似乎对她格外恩赐,她不但活了过来,数不胜数的恶灵也当她若无物,然而,她出露海面时,一个人凌空掌对,将她吸到岸上,并化掉她身上附着的恶灵。
那个人,正是在雪镜国岸边观看她跳舞的长乾国主柳銮珏,他一表人才,身上隐隐散发着王者之气,那时表情坚毅,目露赞赏,内敛不张扬,她一见倾心。
他将她吸到岸上,她以为他有所表示,然而,那一点小小的内心悸动,终于破灭在他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生命气泽被源源不断地吸走时。
那样的痛楚,仿佛以利刃从脚尖剔到头顶,寸寸肌肤,节节骨,不留余地,她被人按住,动弹不了,浑身痉挛,就连发泄也不能够,终于,她彻底瘫软无力,面sè苍白如纸,眼睁睁地看着柳銮珏将她的生命气泽置于月琉罐中。
柳銮珏要她负责打探雪镜国的境况,盯紧雪镜国的变化,每年六月十五,到齿角湾禀报,她为了生命气泽重回体内,便接受了这个条件。
幽离海岸边皆栽满了刺蒺藜,唯独一处不同,那便是齿角湾对应的部分,就连延伸到的丛林中,也是安全无险,不着一株刺蒺藜,这一条空缺之道,便是长乾国遣人获取她所搜集的秘密的通道。
她多次乔装潜入幻锦之地,观察雪镜国的主要一举一动,这两百年的时间里,雪镜国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一直在平稳而迅速地繁荣,被三大主国掳掠而走的一切飞快恢复。
除了一些零星碎务,比较重要的是,她向长乾报告了雪镜道元尊试图破开结界,却屡屡失败,还改变了选择璞元婴的rì子等情况,因此,三大主国在三月初一,借海市蜃楼对雪镜进行“拓侵”,导致雪镜死了那么多的婴儿。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附着于雪镜国土底部的灰息蚓方才长得那般巨大,终于到足够吞噬下整片雪镜国土,幸好年轻的国主及时发现,否则灰息蚓主躯贯通国土zhōng yāng,海水倒灌,恶灵遍布雪镜,恐无一人能存活。
然而,她现在并不知道灰息蚓的情况究竟如何了,束锢之咒已被打破,三大主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付雪镜,灰息蚓更是个致命的因素,她忐忑不安,内心一片焦虑茫然,然而,隐记忆断裂处的往事继而浮现出来,身体猛地僵住,原来,原来她是那样失的忆?!
二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清晨,她如约去往齿角湾,正准备将获取的秘密以指写在那一方结界上,结界上浮凸出一行字,大意是要她除掉雪镜国王室新的血脉,再由近亲及远亲,逐渐解决殆尽,十年之后,当归还她生命气泽。
她决定从当时刚出生的二少主夕洛痕下手,幻锦之地她早就轻车熟路,很快便将少主抱到怀中,来到幽离海边,杀人,再也没有什么方法比将人投入幽离海中方便,且一旦抛下,瞬间便是一具惨白的骷髅骨,无迹可寻,也无人敢入幽离海寻。
然而,毕竟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根本狠不下心下这样的重手,几番想要将少主扔下,终究又将手缩了回去,而少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在夜间微微扑闪出灵动的光芒,身体则挣扎了几下,似乎对这个陌生的怀抱感到后怕。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大哭了起来,声音凄惨痛苦,小手攥成拳头,胡乱挥舞,双脚则蹬踢不止,她才恍然想起,她全身遍布恶灵,要不是少主裹住厚厚的襁褓,又穿了一件小小的冰蚕软甲,恐怕不用扔进幽离海中,已经变成了一具小小的骷髅。
恶灵定是在试图攻破软甲的防护,只是还未进得身体,即便如此,其携带的煞气和戾气仍会引起肌肤的剧烈痛感。
她将少主放在护栏外,默默凝视着苍穹,想要流泪,然而,流泪的资格随着生命气泽被被强取便已被剥夺,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痛苦,僵化的心脏一阵阵被扯动,与意识中的疼相呼应。
生命气泽,何时能重回体内,她又何时才能回到那一片碧琉海中去?
天际缓缓游移过一条紫虹,很快便近到她眼前,缩小成手臂那般大,不断流窜,一个声音时远时近,婉转缥缈,“我喜欢化作虹,边遨游云间边俯瞰苍生,所目睹的,唯你命最惹人怜,不过,我可替你消除一切苦难。”
她怔怔地注视着那一缕紫虹,并没有兴趣知道它的来处,倒是有些好笑地发问,“怎么消?”
“呵呵……重新开始,就是消。”
话音刚落,紫虹分出细细一缕,呈弧形从她的眉心贯入,后脑勺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所有的一切变得混沌,剧痛之下,她昏厥了过去。
苏醒后,她正躺在护栏幽离海一侧,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只记得她的名字唤作丹彤杉,只知道她可以入那片幽离海而恶灵不食,以及跳舞,每一种舞姿,她跃入幽离海中,重新开始,心境虽有些空,却是无忧无虑,没有痛苦,没有牵挂,没有耻辱。
五年后,雪镜国一干道元尊来到幽离海边,最前面那名道元尊怀中还抱着一名五岁左右的男孩,正充满期待地注视着海域,她的视线透过黑沉的海水看向岸边,只见那双眸子澄澈灵动,却隐隐有了王室的深意,仿佛正沿着千丈之渊下落的潭。
一丝熟悉感缭绕在心间,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么?正是这个因素,促使她浮出海面,静静地与他对视,那孩子竟两眼放光,表情愉悦,小手将她一指,“就是她,我经常梦到她呢!好美丽呀,以后我长大了,要娶她当新娘。”
“少主,请不要妄言,她不过是个死活人罢了,少主要是喜欢她的美丽,可以经常来看,只是断断不能生出那样的念头啊!”抱着夕洛痕的道元尊看着她也是目露惊艳之sè,然而,却这样教训少主。
那时她才知道,她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活死人,活死人,又如何而生,如何而诞呢?那时,她对生命气息起热烈的希冀,一直到现在。
虽然她惆怅而失落,仍然对他微笑着,逐渐没入海中。从此以后,那年轻的少主总是来到海边,与她做伴,一晃二十年,却不想二十年以前,她与雪镜,与他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
“呵呵,碧琉海姬,都记起来了么?”凛冷悦移开覆在她后脑勺上的手,“那么多的事,你是否感到大脑负担很重?”
彤杉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彷徨,茫然,无措,震惊,痛楚交织在一起,竟让她凝滞的眸光也凌乱地流转起来,仿佛惊涛骇浪,冲破牢不可破的结界,她只是口中喃喃,“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司慕成冷冷道,“这对你而言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才对,结界已经破开,只要你听话,继续搜集情报,我们随时可以让你复生。”
“复生……”彤杉的眸中掠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这些人,这些国家,都在想方设法对付洛痕,她怎么能够为他的敌人办事,陷他于不利之地?然而,她是个死活人,他便不会娶她,一年后,他就会与泓旦家的长女安筠丝成亲,叫她如何忍受得了?
她垂下头,沉默良久,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我想去看看我的生命气泽。”
看来她是愿了,四大道元尊相视点点头,马阶桦道,“随我来。”领她走出棋奥殿,经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步入一座题写着“漓墨殿”的小殿,只见殿zhōng yāng摆置着一个圆柱玄铁架,边缘呈弧形,分五层而设,架子上摆置着大大小小,各种形状和颜sè的小瓶。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最顶层正中的那个白sè琉璃瓶,纯粹干净,仿佛什么也没有盛装,然而,一种直抵灵魂的熟悉感告诉她,这便是她的生命气泽,她用尽两百年光yīn,一直苦苦寻求的东西。
马阶桦手一吸,琉璃瓶转瞬已到掌中,他抚着瓶身,缓缓道,“海姬,想要试试吗?”
“试?”彤杉目光怔怔,已经完全被那个琉璃瓶牵引,伸出手去,马阶桦将瓶盖揭开些许,在她的食指上一触,又迅速合上。
似乎有一细缕微风缭绕在食指上,并沿着食指尖飞快进入,所经之处,那苍白的肌肤起了润sè,竟真的如同活人的食指那般,然而,在指头根处便止住了蔓延之势。
彤杉惊喜地翻转食指,生命之泽,充盈着温润的质感,令人舒适无比,愉悦无比,她的视线扫过仍是苍白之sè的其他部位,目光黯了黯,又看向那个琉璃瓶,充满渴求和焦虑。
马阶桦却将手中之物向上抛掷而去,轻微的钝响之后,琉璃瓶稳稳地落在顶层,纹丝不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碧琉海姬,“你看,长乾国不会食言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在雪镜国覆灭之前,你每两rì到齿角湾报告一次消息,我们就让你恢复一部分。”
雪镜国覆灭!这五个字像重锤那般砸在幽离海姬的心上,那洛痕……她后退两步,神情痛苦而恍惚,为何命运要这般待她?为何……
“怎么?”马阶桦疑惑地看着碧琉海姬,“你不愿?”
碧琉海姬双眸散发出骇人的光芒,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道元尊黑袍前的衣襟,不断撕扯推搡,“你们为什么要逼我?我丹彤杉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而马阶桦只是镇定地看着她,自信而泰若,快要晋级斗君的身躯如大山般岿然不动,终于,碧琉海姬声音逐渐沙哑,她颓然松开手,身体跌坐到地上,绝望而悲怅。(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