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将士们的情绪很激动,对白发帅李风云和苍头军充满了感激和尊崇,李风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
四位豪帅和他们的亲信属下情绪更为复杂,虽然义军借据城池之利挡住了齐军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但付出的代价非常惨重,伤亡过半,实力遭到重创,即便四位豪帅联手,也无力与李风云抗衡,接下来就算侥幸突围而走,也不外乎两个结局,一个是主动归附,从此臣服李风云,老老实实为李风云卖命,一个是被李风云吞食,而李风云为了确保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势必要清洗四位豪帅和他们的亲信手下,终究是难逃一死。
然而就目前战局来说,突围的希望极度渺茫。张须陀和齐军就在城外,一旦瑕丘城里的段操和鲁军杀过来,李风云和苍头军便陷入了官军的包围,所以不难推测到,战局一旦发展到那一步,李风云和苍头军决不会呈匹夫之勇,势必急速撤离。李风云一走,城北被围义军也就完了。
李风云是城内义军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在祈盼着李风云,祈祷苍头军不要撤离,而李风云就像听到了城内义军将士们的祷告,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忍不拔的意志,指挥苍头军猛烈攻击。时间在慢慢流逝,太阳在逐渐西斜,但城外的战斗始终在继续,如雷般的鼓号声此起彼伏,激烈的厮杀声绵延不绝。面对张须陀和齐军的顽强阻击,面对数倍于己的官军,可以想像,苍头军此刻必定是伤亡惨重,而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苍头军实力会越来越弱,击败官军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小。
但李风云不退,苍头军不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攻击,誓死解救自己的兄弟。城内义军兄弟被深深地感动了,值此生死关头,他们不能继续躲在城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苍头军兄弟倒在战场上,他们要出城,要与苍头军携手作战,生死与共。
出城,突围,战斗,将士们的呼声越来越高,主动请战的军官也越来越多。固守待援的目的已经达到,援军已经来了,再固守已经毫无意义,只有突围,只有舍生忘死的杀出去,只有与苍头军会合,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死里求生。
然而,关键时刻,四位豪帅意见相左,韩进洛、帅仁泰、甄宝车和霍小汉之间发生了激烈争执。任城大侠徐师仁初始还劝解几句,后来看劝不住了,干脆躲到一边不管不顾了,你们爱这么吵就这么吵吧。
韩进洛出身普通官宦,三十多岁,长相清秀儒雅,在济北士林中小有名气,四位豪帅也隐约以他为首,值此危急时刻,韩进洛表现得非常沉稳,语调平静,并无丝毫的紧张和不安,“我军伤亡过半,就算将士们依旧士气如虹,但终究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而张须陀之所以放弃攻城,转而去阻击苍头军,目的正是要诱使我们主动出城突围。试想一下,假若张须陀兵分两路,一路阻击苍头军,一路以逸待劳埋伏城外,那么只要我们杀出去,必遭迎头痛击,全军覆没。”韩进洛坚决摇手,语气不容置疑,“此刻出城就是死,唯有固守方能保住一线生机。”
“固守孤城哪来的生机?我们的生机是白发帅,是李风云,是苍头军,假若李风云和苍头军败退了,撤离了,我们哪里还有生机?”霍小汉愤怒地质问道。霍小汉是巨野泽的土豪,身形矫健而削瘦,一双精明的眼睛,说话语速很快,性情看上去有些急躁。“李风云的实力虽然不错,但与张须陀、段操相比,悬殊太大。今天他能信守承诺,仗义相救,厮杀至今,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他杀不过来,也击败不了齐军,这是事实。只要段操来了,或者张须陀把手上的预备军投上去,或者苍头军损失惨重,那么李风云只有撤离,他总不至于为了义气给我们陪葬。所以时间不多了,现在我们杀出去,乘着张须陀的军队已经疲惫之刻,与李风云内外配合,必能杀出一条血路。”
“正因为战局对我们非常不利,正因为苍头军根本就没有救援我们的实力,正因为李风云最终还是要抛弃我们独自逃生,所以我们只有固守,凭借高大城墙和充足粮食,坚守到底,如果上苍眷顾,或许我们就有机会死里逃生。”身高体阔、气宇轩昂的帅仁泰与韩进洛一样,都坚持固守到底。
“为什么不出城?你们是不是胆怯了?是不是怕死?”甄宝车瞪大双眼,厉声怒吼。
甄宝车是府兵出生,甄家的先辈们用生命和鲜血建下了显赫功勋,获得了低等官爵,也算是个末流贵族。甄宝车十几岁上了战场,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断了腿,从此解甲归田,所以若论战斗经验,四位豪帅中首推甄宝车。
“李风云和苍头军将士正在城外浴血厮杀,他们的目的是来救我们,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给我们赢得了一线生机,而我们却在这里争论是不是出城,是不是突围,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甄宝车怒不可遏,拿着手里的铁拐,用力击打着地面,痛心疾首。
“李风云是来救我们,他希望我们活下去,而不是希望我们死。”韩进洛毫不犹豫地驳斥道,“某问你,我们现在杀出去,你有多大把握突破张须陀的阻击,与李风云会合?某再问你,这城中有近两千受伤的兄弟,他们有没有能力突围?难道说,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就抛弃他们,任由他们死在官军的刀下?不错,现在苍头军将士为了救我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希望我们杀出去,希望与我们会合一起撤离,但假若他们知道这城内还有如此多的受伤兄弟被我们抛弃,他们怎么想?李风云为了救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如此仗义之人,又岂能容下我们这些抛弃兄弟的背信弃义之徒?”
甄宝车哑然无语,面露羞惭之色,再不说话。
霍小汉也无法坚持了。举旗之时,发誓生死与共,结果生死关头,却要抛弃受伤兄弟,他也做不到,但若带上受伤兄弟一起突围,必定全军覆没,如此推演,也唯有据城坚守,要死就死一块。
“固守孤城,何来生机?”霍小汉不甘覆灭,想起韩进洛先前之言,遂开口问道。
“李风云是不是来救我们?”韩进洛问道。
这是肯定的,李风云从元城方向跑来,向兵力数倍于己的张须陀展开了攻击,肯定是来救人的,否则即便没有撤回阳关一线,也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杀到宁阳。另外昨天李风云在离开宁阳的时候,反复劝说他们撤离宁阳,后来看到韩进洛等人执迷不悟,无奈只好反复嘱咐,务必防备张须陀的偷袭,此举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李风云的确没有害人之心,相反,他诚心诚意把大家当兄弟。
霍小汉点头。帅仁泰和甄宝车也点头肯定。
“李风云志向远大,他对结盟抱有诚意,但其目的也很明显,他要发展,要壮大,他想吞并我们。”韩进洛又问道,“如果他不救我们,任由我们覆灭,将来齐鲁还有义军投奔他?如果齐鲁人不相信他,视其为对手,时刻防备他,他还谈什么发展壮大?所以,你们说,他是不是要竭尽全力救我们?”
众人再次点头。
“不要看城外打得激烈,实际上战局未必有我们想像的惨烈。张须陀肯定留有后手,不可能把全部兵力投到战场上,他还要回齐郡,还要保留实力去对付齐郡乃至鲁东的各路义军。”韩进洛看到霍小汉和甄宝车都不再坚持出城突围,暗自松了口气,遂静下心来分析战局,“瑕丘距离宁阳只有几十里路,但段操和鲁军至今没有出现,为什么?很显然,段操试图坐山观虎斗,让张须陀和我们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出手,渔翁得利。张须陀肯定已经看到了段操的卑鄙伎俩,而李风云显然也看到了张须陀和段操之间的矛盾,于是便果断发动了攻击,双方这才打了个旗鼓相当。”
“如此说来,段操马上就要来了。”甄宝车叹道,“段操一来,李风云就要后撤,接下来我们必定要面对张须陀和段操的联手攻击。”甄宝车看看四周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将士,黯然摇头,“我们能坚持多久?我们还有救兵吗?我们的生机在哪?”
韩进洛神色平静,手抚抚须,略略思考了片刻,问道,“张须陀还能坚持多久?”
齐郡局势恶劣,张须陀就要走。张须陀一走,就剩下段操和鲁军,而鲁军刚刚新建,虽然战斗力比义军要强,但严重缺乏战斗经验,尤其在残酷血腥的攻坚战中,鲁军远远比不上齐军。也就是说,只要义军坚守到张须陀撤离,生机便会出现。
“某说过,李风云决不会抛弃我们,他唯有不惜代价救出我们,才能赢得齐鲁各路义军的尊敬和信服,继而迅速走上发展壮大之路。”韩进洛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请你们相信某,唯有固守待援,才有一线生机。”
帅仁泰、霍小汉和甄宝车互相看看,接受了韩进洛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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