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站起,逆流而行。
吴振庆说:“如果你待的日子多些,你就会了解到,有那么多人怨我、恨我、诅咒我。我们公司的牌子几次被摘了,不知去向,我们公司的车,几次被砸过。那么多人盼着,有一天,以什么正当的理由,动一场类似‘革’的运动,将我打翻在地,再踏上他们的脚,使我永世不得翻身……”
王小嵩说:“想不到你得罪了这么多人……”
吴振庆苦笑着说:“我得罪得最多的,是当年的哥们儿。我东山再起的时候,一呼百应,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响应在我吴振庆麾下。如今,我将他们一批一批开了。想跟我享荣华富贵的,没享受上,恨我。想当副经理、部门头头的,没当上,恨我。可我这儿是公司,不是巴黎圣母院,不是济贫院。和大学生研究生们比起来,你说我究竟要谁?开谁?如今的小字辈儿,后生可畏。一比,我们这一代的劣势就比出来了。经验可以在两三年内掌握,但知识结构能么?有时我扪心自问,我吴振庆是不是太冷酷无了?为了使自己良心安稳一点儿,我从公司拨出一笔款,每年救济我们那一代中的困难户。没有人知道是谁救济了他们,他们感谢那个救济他们的人,但由此更加怨我、恨我、骂我、诅咒我。我想这也好——感激和诅咒,统统在我自己这儿抵消了吧!何必将秘密泄露给社会,使自己在公众心目中变成一个二花脸——一半红脸,一半白脸,那不更令人评说了么……”
“别这么悲观,”王小嵩安慰道,“也别这么伤感。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没有一种人生不是残缺不全的。任何人也休想抓住一个符合自己愿望的完整的人生句号。我们只能抓毁它,抓到手一段大弧或小弧,那是句号的残骸。人的生命在胚胎时期更像一个逗号,所以生命的形式便是一个逗号……”
吴振庆感慨地点点头:“是啊,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个大的震荡器。它白天动,夜晚停止。人像沙砾,在它震荡的时候,随之跳跃,互相摩擦,在互相摩擦中遍体鳞伤,在它停止的时候随着停止。只有停止下来才真正感到疲惫,甚至晕眩,感到迷惑,感到颓丧。而它又震荡起来的时候,又随之跳跃……”
王小嵩说:“我还是那句话,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他们一路说着,向汽车走去。
两人坐进车里,继续着他们的谈话。隔膜已经消除,他们都觉得有好多话想告诉对方。
吴振庆说:“有时,我倒真羡慕徐克,也许,做一个息爷并不赖。责任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而我现在背负起了对一个大公司的责任。它压得我常常想躺倒、趴下……”
王小嵩说:“你不会那样的。你希望世人对你翘大拇指,公众说你的时候,承认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吴振庆不禁抓起了他的一只手,握着,热切地说:“小嵩,你回来吧!我需要你!需要你帮助……”
王小嵩说:“这不是我现在所能决定的——而且……”
吴振庆:“而且什么?”
王小嵩说:“你刚才比喻过,我们这两颗沙砾,最好别在一个震荡器上互相碰撞。我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但没有你造成的。你也是,但没有我造成的。我们都明智地保持这种难得的关系吧!”
吴振庆缓缓地放开了王小嵩的手。他内疚地说:“你身上……有我造成的……一想到你和……”
王小嵩赶紧打断他:“别提她。当年我们都是孩子,你是出于善良。”
吴振庆说:“不,我想说这件事!我真傻,后来你结婚了,可我还没结婚。既然我和张萌成不了,既然我总得和一个女人结婚,郝梅也总得和一个男人结婚,我干吗非要充当她的什么老大哥,而不变成她的丈夫啊!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急匆匆兴冲冲地就去找她说……她低下头半天没抬起,后来就找出一样东西给我看……”
“什么?”注意听着的王小嵩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