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轮 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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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嵩吸着烟后,也望着江水说:“我不回来又怎么样?”

    吴振庆仍旧望着江水:“你走就走,那也没什么……时间很厉害……”

    王小嵩回答:“什么意思?”

    吴振庆感伤地说:“时间能抹平许多东西,能使曾海誓山盟过的人再见时关系平淡,能使亲兄弟般的友爱变得似有似无,能使我们自己的心变得麻麻疤疤的,使我们自己常对自己感到惘然、沮丧……”

    王小嵩沉默不语。

    吴振庆问:“如果我真被收买了,你会对我有何感想?”

    王小嵩回答:“我会替日本人庆幸,也会有一种轻松感。”

    吴振庆又问:“因为你自己不辱使命?”

    王小嵩回答:“是的。”

    吴振庆终于扭过头来,看着王小嵩。

    王小嵩仍望着江面。

    吴振庆难过地说:“想不到,你变得对什么事都如此漠然……刚见面我就多少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我还是想说……今晚你回答我的一切话都使我……使我心寒……”

    王小嵩说:“你被不被收买,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对我的行为,总要有个交代;你对你的行为,也总要有个责任。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都该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有主见了。我想,宫本达夫,绝不是第一个想用金钱收买你的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收买者一般是在火坑边上进行收买的,而不是在火坑里。掉进火坑的人常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既不曾多么希望你被收买,也不曾为你千万别被收买而祈祷。我只不过冷静地期待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十年后的今天,生活再还给我一个怎样的吴振庆……”

    “你现在究竟认为我是怎样的?”

    王小嵩看他一眼,“我比以前更钦佩你了……老宫本先生本企图在谈判桌下达到目的的特殊方式,不是许多人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

    “这只老狐狸!”

    王小嵩觉得这样说有欠公道,就说:“中国的狐狸现在也不少,这样达到目的的方式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老宫本先生精明,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如果因此而说他是狐狸,那么他有时又是一只非常富有人味儿的狐狸,就像童话故事里那只叫列那的狐狸。尤其对他所器重和诚心诚意栽培的人,有时候好得几乎像一位有责任感的父亲,将他的一切狡猾、精明、谋事手段、成败经验和教训,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

    两人就这样心复杂地坐在江边,在风中抽着烟,开始了王小嵩回国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心碰心的谈话。

    吴振庆问:“你尊敬他?”

    王小嵩说:“我感激他的知遇之恩。”

    吴振庆说:“你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

    王小嵩纠正说:“应该说他想使我学到很多。”

    吴振庆说:“这有什么区别?”

    王小嵩把烟丢到江中:“一切事,只有人觉得有区别的时候,才有区别——该我问你些什么了——当大老板的自我感觉好么?”

    吴振庆说:“我时常觉得,一根联系自己和某种旧东西的韧性很强的脐带是断了。我原是很习惯从那旧东西吸收什么的。尽管它使我贫血,使我营养不良。而它如今什么也不再输给我了。它本身稀释了,淡化了,像冰接近了火,溶成一汪水一样,脐带一断,婴儿落在接生婆血淋淋的双手中,我却感到,自己那一根脐带,不是被剪断的,是被扭扯断的,是被拽断的,是打了个死结之后被磨断的。而我已不是婴儿,是一个男人,一个长成了男人的当代婴儿,一个自由落体。可我还不善于吸收和消化现实提供给我们的种种新品牌的‘代乳品’。我的牙齿习惯于咬碎一切坚硬的东西,而新的‘代乳品’是软的,稠乎乎的,胶似的,粘牙。有时候还令我恶心,使我反胃……可我却必须习惯。因为我必须再重新成长一次……不错,在别人眼里,我是大老板,但我常觉得,我是站在一只手掌上而已。我显得高,是因为那只手掌托着。我们都曾见过,大人们那样子把婴儿举在手掌上,托着他们的小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