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是上去了,篮子却被挤掉了。他在车上呆呆地朝外望着有些没被摔碎的鸡蛋,在人们脚下被一颗一颗地踩碎了。
王小嵩回到家里,他说:“妈,我回来了……”
正在和面的母亲回头问:“你小姨……”
看到儿子臂戴黑纱,母亲的表变了。目光渐渐从儿子身上转移,低头盯着面盆……
眼泪一滴滴落在盆中,和入面里。
王小嵩说:“妈,我小姨见到我……很高兴。”
母亲撩起衣襟,罩住了脸。
从母亲的背影看得出,母亲哭泣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她的腰弯了下去,双肩耸着——尽管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6
王小嵩回到哈尔滨,用了很多时间耐心地寻找着。他总不大相信那个那样极端的结局。但是在这样一个城市里,要找到一个早已失踪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在区公安局里,那位和他年龄相仿的户籍人员告诉他,单是这个区,就有三十几个叫林冬冬的。他不愿意使这件事变成许多不相干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而不考虑登报,那就只有一步步地找了。
信托,对于值得信赖的人似乎是一种咒语。它的持久性和郑重性往往会使某个人的执著显得荒唐。当一个活着的人受一个已死的人信托的时候,实际上他的一半心智是被死者同化了的。
在这个城市里,碰了多少钉子,跑了多少地方,连王小嵩自己也数不清了,在街头,在各种各样的大院里,见到了许多返城知青,用不着进行多少深入的了解,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家庭、在社会的困难处境。
他的处境也不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明不白地寻找,不知得遇到多少不明不白的人。在一个大院里,他从一个姑娘那里得知,这院里一位胖女人家有叫林冬冬的,他刚从那家窗子望了一眼,那胖女人就一边扣衣扣儿,一边冲出来大骂:
“干什么呀!光天化日的,我一个单身女人在家,正换衣服呢,你看什么呀?”
起初他还像做了没理的事儿似的,赶紧辩解:
“我不是存心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女人撒起泼来:
“哟,你还觉得你什么没看见,白看了呀!”
王小嵩也火了:
“你乱嚷什么你?你们家有叫林冬冬的没有?”
那女人反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竟不敢再泼,低声说:“有。”
王小嵩仍然一派查户口的样子:
“你早说不就得了吗?”
那女人也成了合作的态度:
“你也没早问我这个呀……”
王小嵩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家谁叫林冬冬?”
那女人很利索地回答:“我啊。”
王小嵩反倒懵了:
“你?这不可能……你父亲和你母亲,早年是离过婚的吗?”
那女人盯着王小嵩看了一阵儿,算是醒过腔来了,原先的气势复又大盛:
“呸!你爸和你妈才离过婚哪!你是老几?是查户口的?”
这下王小嵩节节后退了,连连赔不是,急忙跑出院子……
有人像吃了枪药,你无非打听个人,却会遭到一顿挖苦,给你一副冷面孔。最使他难忘的还是那个大院,是那院里的一个返城知青,把他从那个难缠的胖女人那里“搭救”出来的。那知青送他出了大院后,拍了拍他的肩说:“哥们儿,别指望从这儿获得同,我还不知道该指望谁给点儿同呢!”当他得知王小嵩七五年就离开兵团,上了大学后,打量了王小嵩一阵,说:“一个幸运儿……滚吧!快滚,免得我由于嫉妒产生揍你一顿的念头。”
王小嵩以为他在开玩笑,傻乎乎地朝他笑,不料他果然“啪”地给了王小嵩一耳光,之后说:“这就公平了,你等的正是我赏你这一下子对不对?”
直到回家,他的脸好像还在疼,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那个耳光当然是打在他的心上了;但他的不还手和不还口,却也像一种反击,打在了那人的心上。当那个似乎是出了一口气的小伙子悻悻离去时,他清楚地感到了两个人心里同样的痛楚。58xs8.com